第八十二章 My girl(我的女孩)
“我的兒,嫁到那樣遠(yuǎn)僻地方,可有吃苦?”
“王府里面要什么有什么,山珍海味都吃得,吃苦倒難。姑母莫擔(dān)心啦~”
金陵城南張府,歸寧的大小姐恩靈言笑晏晏,對面的貴婦人面露欣慰:“那就好,做人婦不比做姑娘,要當(dāng)家持家。你樣樣要強(qiáng),封國王妃這點倔強(qiáng)是該有的,但對自己夫君,記得定要柔婉些。殿下說什么定什么,你應(yīng)承便是,夫為妻綱……”
“姑母之前就提點過,侄女兒都記得?!睆埗黛`揚(yáng)起一張大方明艷的笑顏,仿佛怕這位長輩不能徹底安心,握著她的手又輕捏了捏。只有在姑母環(huán)顧和左右侍婢吩咐說話的時候,眉心才一閃而過地緊一緊。
這小小的動作沒能逃過愛女狂魔張?zhí)┑姆ㄑ?。他找了個借口將她單獨帶到書房,關(guān)起門來就問:“恩靈,跟爹說實話,寧王殿下可曾委屈過你?”
張恩靈愣了一下,眼睛霎了霎,道:“爹爹這是怎么說的?殿下如何會委屈女兒?
張?zhí)╂i眉不語。太孫殿下多少促成這樁婚事,寧王恐怕都知道,以他的敏銳,心里難免膈應(yīng)。倘若他真的全無異心,對恩靈倒能平常處之,可如果有……“殿下待你,真的都好?”
“嗯~別說是我了,殿下就連對府里的下人,都寬和慈愛。但平時一辦起公務(wù),立刻換了個樣子,矜矜業(yè)業(yè),半點馬虎不打,下面人犯了錯,處置也是極嚴(yán)厲的。女兒原是沒見過其他人,無從比較,但做得這樣好,如何都難得!原本女兒還想呢,楊妃娘娘在宮里也是不張揚(yáng)的,圣上怎么會對殿下這般眷顧,大寧府這樣重地的邊防,也都放心托付?也只有看了才知道,那真是殿下自己掙來的!”
張恩靈不吝溢美地說著丈夫的好話,半是不想父親擔(dān)心,更大半是真的覺得他很優(yōu)秀,而她作為妻子,卻一直拖他的后腿,難怪他不喜歡自己……張恩靈心酸地想,爹應(yīng)是不知道她在宮里丟丑的事吧,但愿他永遠(yuǎn)都不要知道。
這廂張恩靈報喜不報憂,那廂徐天晴正赤誠剖心肝。
“真是對不住世伯!怪我一時大意,沒想到燕王殿下會那么做。急智有限,當(dāng)時實在沒法更好周轉(zhuǎn)……以后場面上的事,我都會見機(jī)而行,絕不令世伯為難。這玉牌,如今就物歸原主了。”
徐達(dá)將那面作為契禮的白玉錯金牌半托在掌中許久,天晴見之,不敢松手,只等著他全盤接下。未料,他又輕輕推了回來:“你早是皇上欽封的魏國公義女了,怎么還叫世伯?”
徐達(dá)沒有生氣,看向她的目光還是那樣和善。伯仁的長女敏柔也是他看著長大,看著她成了太子妃,生下的嫡長孫深受皇上喜愛……他曾想,待他日伯仁的外孫登上帝位,或許他仍能老驥伏櫪,為之效力以忠,那也總算不負(fù)了與老兄弟這一段香火情。
誰知造化弄人,伯仁的愛女、外孫雙雙早故,世事推移,演變成今日局面……如今他的幼女,卻陰差陽錯來到他面前,還被皇上欽點做他的義女——誰能說,這不是天意呢?
“義、義父?”天晴沒想到徐達(dá)真愿認(rèn)她,喜出望外。
“呵呵!好女兒,好天晴。”
“那這盞茶,須要重新奉一遍了。天晴給義父請安。”
徐輝祖始終站在一旁,表情沉凝。他對父親的做法一直不認(rèn)同。不管常天晴是不是存心為之,有沒有和燕王串謀,這層義兄妹的關(guān)系著實已給他添了不小的麻煩。那日見太孫和曹國公李景隆私語竊竊,他就有了數(shù),太孫對徐家的猜忌重又萌發(fā),以后到底能不能盡數(shù)消弭,可難說得很。
天晴磕完頭,起來走到徐輝祖身邊,笑道:“大義兄臉上的表情,好像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呢?!?p> “像誰?”徐輝祖目不斜視,淡淡問道。
“燕王府的瑛兒姑娘。只要一看到這表情,我就知道,人家肯定特別不待見我~”
徐輝祖眉鋒一促:“你跟瑛兒熟識?”
天晴暗怪,都住在王府,熟識有什么不對?倒是他,長在京師,應(yīng)該少有機(jī)會北上探訪長姊,會知道她養(yǎng)女的事,才更加離奇吧?
“誒~你就是皇上賜給阿爹的那位義女?是大姐夫府上的人對不對?你叫天晴,來自云南,是不是呀?三哥說上回弄臟了裙子的那美貌姑娘是你的侍女,真的假的?咦?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這時三小姐妙琳不知從哪跳了出來,連珠炮似地問個不停。
“妙琳!女孩兒家嘰嘰喳喳的跟只鳥一樣,你一口氣問幾百問,叫人家怎么答?”徐達(dá)放下茶盞,還沒來得及開口教訓(xùn),徐增壽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厲聲呼斥。
徐達(dá)向來拿這對小兒女無法,笑著搖了搖頭,道:“來,妙琳,天晴比你大兩歲,你該要叫她一聲姐姐的。增兒,你們在宮里也見過的,該早就熟識了吧?!?p> “熟識熟識~還一起打過球呢?!毙煸鰤蹟D弄眉眼,沖她一笑,“可惜就差了一口氣,沒能贏過大哥。”天晴剛想說話,徐增壽湊前往她額頭上瞧了瞧,“咦好得居然這么快?當(dāng)時看寧王妃下的狠手,我還以為你要有一月出不了門呢~”
“什么寧王妃?什么狠手??。俊泵盍绽绲母毂?,連甩連問,“你那天回來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說?”
徐增壽不耐煩地?fù)]揮手:“別鬧!我找天晴有正經(jīng)事,小孩子一邊玩兒去?!?p> 妙琳嘟著嘴不樂意:“早知道我就跟著你們一起進(jìn)宮了!阿爹也是,大哥、三哥也是,進(jìn)宮從來都不帶我,我又不占什么地方……”
“胡鬧!”徐達(dá)對她難得橫眉冷語,“女兒家怎好隨便拋頭露臉?這種不知害臊的話,以后都不準(zhǔn)再說!輝兒、增兒,你們?nèi)f萬不能順著她!”
妙琳不敢和父親造次,不服氣地瞪了徐增壽一眼:“他什么時候順過我了!”轉(zhuǎn)頭甩手跑了出去。
徐達(dá)心中嘆息,他兩個女兒都嫁給親王成了王妃,妙溪天天和丈夫上演全武行,日子過得如何如意?妙紜當(dāng)然不會那樣,可妙紜,他的妙紜,哎……
如今只希望,妙琳不用步兩個姐姐的后塵,太平安泰過完這一生。只要別又嫁入皇家,有他和幾個哥哥給她撐腰,什么樣的丈夫都委屈不著她。
徐增壽不明父親的深藏心事,繼續(xù)嫌棄著妹妹:“小丫頭都到了嫁人的年紀(jì),還這么鬧騰,看來要找個厲害的婆家,才能制得了她!”
天晴輕咳了一聲,問道:“三哥說有正事找我,是什么事呀?”
“哎——”徐增壽把她拉過,“就是你的三嫂啦。大夫算算日子月頭就該生了,到現(xiàn)在還沒動靜,燒香拜佛都不管用。我倒沒什么,她急得不行啦!你是醫(yī)女吧?就算看不出個結(jié)果,寬慰兩句也是好的?!?p> 安慰人一向是天晴的強(qiáng)項,何況又是這位便宜義兄的老婆,她自然一口答應(yīng)。
走進(jìn)房里,三少奶奶莊氏正懨懨躺在床上,神情憊懶,面色倒是紅潤有光,看到天晴和花姣,立刻坐了起來。
“三嫂嫂慢些,這肚子圓圓這么漂亮,壓著一點可不好看啦?!?p> “三少奶奶安好,上次問奶奶借的衣裳,婢子給洗凈了帶過來了。”
“嗯,你們費心了?!鼻f氏沖她們分別點頭笑了笑。天晴邊觀脈聽胎,邊繼續(xù)與她閑說。莊氏慨道:“這孩子的架子也是太大了些。三催四請,他理都不理。阿翁說,要再無動靜,只能請恩旨,叫宮里的太醫(yī)醫(yī)女來看看了……今天正好你來了,相公少不得想起來麻煩你……”
“哪里稱得上麻煩?倒是三嫂嫂得少擔(dān)些憂思才是。小寶寶緊貼在母親心下,一起一落全都分明得很,知道這次自己賴得久了,出來必要受母親責(zé)備,這才不肯出來了。”
明明是笑話,天晴卻撫著她的肚子說得一臉嚴(yán)肅,莊氏不由被逗得一樂,轉(zhuǎn)晌又問:“當(dāng)真不要緊嗎?”
看她的情況,胎動平穩(wěn),子宮和胎盤都不像有什么異常。照理她這么上心,也不會算錯月信,那只能說是緣分還沒到了。然而母親的心情對胎兒影響極大,要是只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就是晚了,估計她會更加緊張吧?她又是頭一胎,臨產(chǎn)前心慌意亂,只怕徒增危險。
天晴笑著牽起她的手,握在掌中拍了拍:“當(dāng)真不要緊~老話說,貴人遲駕,大器晚成。依我看,這孩子絕對是大富大貴的命途,自然是同一般人不一樣的了。別說封侯拜相不在話下,比起他爹爹來青出于藍(lán),就是和爺爺比也不差什么~我給擬一個催產(chǎn)的溫方,每天過午服用,接下來三嫂嫂就只管放寬了心等著。這位小少爺見娘親不怪他了,自然會忙不迭跑出來的~”
一席話哄得莊氏轉(zhuǎn)憂為樂:“別的先不說了,你怎知他一定是個男孩子?”
“我先前幫不少產(chǎn)婦接生過,只要過了五個月,這肚子是男是女一看便知。三嫂嫂如果不信,我們賭一把?”
“呵呵呵~你打馬的能耐早就傳開了,我哪來的膽子,敢跟你混賭?”
她打馬的能耐,不就是逢賭必輸么?
天晴噗嗤笑了一聲:“原想著不要診金,就拿這賭籌狠狠賺一筆,三嫂嫂卻連這個機(jī)會都不肯給得?!闭f著對住莊氏的肚子柔聲怨怪,“小公爺,你家娘親可太小氣了些~”
莊氏左右各掃了一眼,低聲道:“我信你啦,就當(dāng)他是男孩子好了,唯獨小公爺什么的話,咱們還是不亂提了。如今太平天下,哪能再出一家兩公的恩榮?阿翁不說,相公上頭還有大伯二伯呢……”
天晴笑著點了點頭:“嗯!”
兩人又聊一會兒,天晴想起三小姐妙琳向來最喜歡纏著這個嫂嫂,這一個多時辰卻全不見她人,倒是有點不尋常;問起莊氏,她也不明就里。以自己的身份終歸不便久留,天晴囑她幾句臨產(chǎn)前保養(yǎng)的宜忌,留下花姣作陪,便準(zhǔn)備去向徐增壽交差,向國公爺告辭。走過花園風(fēng)清齋,忽聽得里面?zhèn)鱽硪魂噷υ捖暋?p> “如今元廷君侈臣汰,將愒士玩,早已沒了氣數(shù),各部又不盡歸附,要說能成患成災(zāi),未免鰓鰓過慮?!笔切燧x祖的聲音。
“可自遼東至甘肅,東西六千余里,戰(zhàn)馬不過十萬。北平行都司這樣重鎮(zhèn),馬匹悉數(shù)不過二萬,若敵方十萬之騎合股來戰(zhàn),我軍只能以一當(dāng)五,實在勉強(qiáng)了些……”咦?張之煥居然也在。
“若遇敵軍突襲,尚不及集合戰(zhàn)馬,可先步兵夾馬,壯助聲勢,掩以三節(jié)陣法,便不能火速退敵,也能挫其鋒銳……”徐輝祖道。
“退敵該是不成問題,但文耀說的有理。蒙古馬本就耐跑,我大明又以步軍為主,追不出一舍之地。要是韃子反復(fù)襲擾,我等雖是守勢,久而久之,必然力竭精疲了……”徐增壽道。
“文耀有否留意,近來茶馬司的價格如何?”徐輝祖忽而道。
張之煥的聲音帶些笑意:“尚且穩(wěn)定,三十五斤茶葉可換一匹成年戰(zhàn)馬。允恭兄是想從番邦多買一些好馬,配育良種么?”
“文耀兄以為不值得一試?”
“倒也未必。不過剛聽太孫殿下抱怨過,今次安南那邊進(jìn)的貢馬也不甚佳。況且西南一帶馬匹本就以走山路見長,雖說性情溫馴又有耐力,于平原之地沖鋒,卻未見得理想,要配成堪用的軍馬,著實得下一番功夫……”
明明和自己沒什么干系,天晴站在窗下聽了半天,才恍惚想起,要是迎面撞上張之煥,只怕不知該說什么好。正要走開,轉(zhuǎn)身突然感到肚子上挨了一球?!皢柰踾”低低喚疼,順勢把球捧在手里,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球,是個尚未留頭的雙髻小腦袋。
“國公爺還有這么點大的女兒嗎?”天晴心里納悶,那腦袋已經(jīng)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張粉團(tuán)團(tuán)的小臉,兩顆烏溜溜的眼睛啪塔啪塔眨了三四下,一盞奶聲奶氣的嗓音問她:“你是,國公爺爺新收養(yǎng)的義女么?”
什么收養(yǎng)啊,我都多大了?天晴只覺她問得好笑,可她又一臉認(rèn)真,叫她無力糾正:“是啊,你呢?是你國公爺爺?shù)男O女嗎?”
“不,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