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終焉櫻 織羅.焚驅(qū)白晝(其二)
6/12/2041 11:46A.M.天氣/暴雪
一道紅影在遍地的高樓中穿梭,冒著皚皚大雪,于凋零的冰晶里閃現(xiàn)。
才在樓頂站穩(wěn)腳跟,又呼嘯般躍向另一座大廈。紅發(fā)仿生人的身下,仍是擁堵的車流,燈光閃爍不止,謾罵聲與鳴笛聲不斷。通過商鋪的鋼化玻璃反射,一束金光映照向半空中的他。
臉上的冰雪迅速融化成水滴,正常人能感知到的水滴滑落,他卻不能?;蛘哒f,跟他一樣的仿生人,都失去了這個能力。無法通過觸碰感知到什么,那是場公平的交易。
從胸口取出頻閃綠光的電子元件,紅發(fā)仿生人選中一座無人的廢墟,破窗而入。
“喲,又見面了……紅毛小子?!?p> 從橫生藤蔓的墻角忽然現(xiàn)身,Boss已埋伏多時。
“……你知道那樣的稱呼并不取悅?cè)??!睂㈦娮釉厝胄乜?,舉起雙手,紅發(fā)仿生人示意和平:“我記得你說過,我們要以那位‘入侵者’的行動軌跡為直線,互相相隔兩公里并排前進……”
“你已經(jīng)出軌了,小子,”迅速從身后拔槍,黝黑的槍口對準仿生人:“想去哪呢?對你我可沒必要和和氣氣的!”
“應(yīng)該是‘脫軌’的……別緊張……”似乎并不懼怕Boss的威懾。
小心地按住耳蝸中的通訊器,紅發(fā)仿生人打開了救援隊的全體頻道:“行動組的各位,這里是單獨行動的‘紅發(fā)男子’。經(jīng)過我和那位憨憨男的商討……我們決定,放棄對海誠的施救?!?p> “喂,你說什么?!”立即改換雙手持槍,準心對準仿生人的心臟。
“……重復(fù)一遍,我們退出。”很平淡地宣告了合作終止。
放下雙手,關(guān)閉了全體頻道,仿生人將耳機取下。緊接著毫不遲疑地松手。
“這樣的情況,您早就預(yù)料到了不是嗎?”
耳機落地的瞬間,被黑色的皮靴搭上,然后——“咔”地踩碎。又從衣袋里掏出一副特殊樣式的通訊器,戴上,調(diào)試,接收信號。警惕著數(shù)十步遠的白發(fā)女子,紅發(fā)仿生人向電波的另一頭發(fā)令。
“代號‘門’,任務(wù)失敗,目標落空……收工?!?p> 還是來了,不可回避的爭斗。Boss只后悔沒在公園那解決他,果然還是礙事了。
“……‘門’是誰?”
“您猜得到,大姐。”毫無疑問,“門”正是烏發(fā)男子的代號。
“嘁……你知道那樣的稱呼令人不悅,”緩緩放下手槍,Boss盯上了仿生人的頭顱:“看來我得把你腦袋拆下來,理清它是什么構(gòu)造?!?p> “您學(xué)過那方面的知識,即使不看也知道……至于您那把槍,我也同樣?!?p> “怎么,這就怕了?”將柯爾特扔往一旁,Boss解開了胸前的藍領(lǐng)帶:“說得沒錯,這是個模型。居然能辨識出我的涂裝,看來創(chuàng)造你的工程師有把相關(guān)的功能寫入程序?!?p> “我們接到的任務(wù),只是單獨抽離‘入侵者’的意識……”
“那意味著什么?”
“無意識操縱的身體,會真實地邁向死亡。我們沒有義務(wù)保障他的人身安全?!?p> “嘁……”
走向白發(fā)女子,紅發(fā)仿生人拔刀出鞘。眼瞳中五彩斑斕,猶如彩虹被點燃。
“我還年輕,可不想缺胳膊少腿的。以您的經(jīng)驗判斷……我該祈禱一下嗎?”
同樣走向?qū)Ψ?,Boss又一次抬起雙臂。仿佛鑲嵌著紅寶石的右眸掠過重拳。
“我認為沒那必要,就是撒旦也幫不上忙……因為你惹毛我了?!?p> ——
左腳蹬步,仿生人雙手持刀,如野馬般朝Boss飛馳而去。
身后揚起粉塵,外套向后招展。近身,見女子的手腕近在咫尺,仿生人隨即朝左下方劈砍。身軀順力左傾,腳下石灰被踏碎。
即將迎上刀刃的剎那,Boss似滑鏟般擦地閃避,耳畔掠過“呼”的破風(fēng)聲。躲過順劈后起身曲肘,Boss又將一記重擊贈予仿生人后背。
“嗚啊……”被創(chuàng)傷的后背傳來銘心刻骨的斷裂聲。鎢合金制成的脊椎被打斷,仿生人無法站穩(wěn)。
緊接著仿生人前倒的空檔,Boss又迅速扭身,用左臂攔下他的脖頸,再將左拳砸向其胸口。
“硄”的巨響,地上的玻璃渣被震起,兩人應(yīng)聲倒地。
“嗚…咳咳……”胸前的肌肉扭曲地收縮成一團旋渦,重拳沖擊的余震在胸腔內(nèi)回蕩著,仿生人的電子心臟受損將近八成。
“到底是怎樣的愚昧,讓你認為自己的小刀片能打過我的拳頭?”
隨后提起受創(chuàng)的仿生人,朝老舊的天花板投射。
“啊啊??!——”在空中尖叫著,仿生人手握刀柄,不偏不倚地砸向天花板的正中心。
“嘣”的回響后,鋼鐵之軀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貙摻罨炷翆釉掖谔旎ò迳狭粝乱粋€小破洞。開始,只有零星的碎石從裂縫中“噠噠”掉落,接著是拳頭大小的石子,然后伴著“轟轟”的巨響,長寬數(shù)米的石塊不斷墜落。白發(fā)女子則躲到石柱后,看著頂層的整塊天花板轟然坍塌,揚起銘刻了歲月滄桑的塵霧。
待煙塵散去,純白的天穹隨之顯現(xiàn)。一扇以鋼筋和碎石作邊幅的人造“天窗”初現(xiàn)人世,冰花飄落下,飛向空中的仿生人也“啪”地落下來。后背已皮開肉綻,藍色的鮮血自傷口中流淌,為灰白的石塊印上青紋。紅發(fā)仿生人一動不動地躺在亂石堆上,手中還緊握刀柄。似乎已經(jīng)認輸。
毫不理會重傷的對手,Boss揮散身旁的塵霧,直奔“天窗”正下方的仿生人。
“哈…哈…哈……喂,我認……”已深切地體會到白發(fā)女子恐怖的體術(shù)。仿生人正要投降認輸,但又一直拳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到左耳:“哇哇啊!——”
猶豫的剎那,仿生人便喪失了左耳的聽力,并獲得了混亂的空間感知能力,及大片的視野盲區(qū)。
Boss想停手,但她更本能地渴望聽從雙拳的意愿。又一記重拳揮下,紅發(fā)仿生人被動地翻身閃躲,從亂石堆上滾落下去。
預(yù)判仿生人翻滾的路徑,Boss從“山頂”一躍而下,落地后順著仿生人翻滾的方向,蹲坐著連續(xù)不斷地砸拳。她的臉上洋溢著怪笑,仿佛樂在其中。平整的水泥地變得坑坑洼洼,深淺不一的破洞中迸濺著碎石。
但拳擊的射程仍不及翻滾的速度,仿生人先一步滾入殘留的煙塵中。Boss緊隨其后。在濃塵中雙腿前蹬,仿生人借力躍起,憑借著受損嚴重的鋼鐵之軀,以煙塵作掩護向前突進,他進行了最后的揮刃。朝同樣身處零視野區(qū)的Boss橫向劈砍。
卻在煙塵消散的瞬間,仿生人的刀影浮現(xiàn),刀刃反射著天穹那刺眼的白光。白發(fā)女子明銳地察覺到光亮,很輕松地躍起,終結(jié)了仿生人的殺招。
Boss閃躲刀刃后向仿生人的下盤祭出掃堂。儲存在體內(nèi)的學(xué)識還未實踐千萬分之一,紅發(fā)仿生人便因多處重創(chuàng)敗給了重力。
又趁他傾倒的瞬間,Boss迅猛地敲打其握刀的手腕。
即使疼痛感尚存,仿生人也沒將雙手松開。Boss又握緊他的手臂,又跟上一記膝蓋前頂,疼痛迅速在上半身蔓延,仿生人不肯放松的雙手終于被撞開。
Boss順勢將其壓倒在地。
——
隨后便是單方面的暴打。
——
6/12/2041 11:50A.M.天氣/小雪
“……名字?”
“……嗚……咕咕……”被Boss勒到墻角,仿生人脖頸往下都無法供氧。
鈦合金的雙腿已被Boss強行折斷,仿生人不可能再站起來。
毫無懸念的,鋼刀輸給了鐵拳。又是場毫無意義的爭斗。
“嘁……就這?”對仿生人的勒勁稍做放松。
“嗚啊…咳咳咳……咳咳……”終于得以喘息,紅發(fā)仿生人急切地呼吸著。
“把我需要的都吐出來?!庇旨泳o了勒勁。
“‘所羅’……這是我的代號?!?p> “跟隨我們的目的?”
窗外的雪花飄入廢棄大廳,附著在悠揚的粉塵上,隨著冰雪融化,石地漸漸被潤濕。碎玻璃中折射著長亮不滅的車燈金光,予昏暗的大樓內(nèi)幾縷生機。本應(yīng)是熱浪滔天的盛夏,卻吹刮著凌冽刺骨的寒風(fēng),凋零著吞沒了光與熱的冰雪。于是,“所羅”平靜著,從同樣遙遠的下雪天開始敘述。
“……自從初代仿生人與‘宇宙意識’簽訂契約起始,所有仿生人便失去了鎖定‘宇宙意識’的能力。不論是通過演算推導(dǎo)出它的坐標,還是單純的進行連接,他們都無法涉及不屬于他們的領(lǐng)域。正如時代的變化所需,他們已與人類無異?!?p> “哈,‘他們’?你好像把自己排除在外了?!庇稚杂蟹潘?。
“總有不懈追尋‘宇宙意識’的家伙。他們通過特殊的手段,找到了早已消失在公眾眼中的‘法術(shù)’,并以此作媒,短暫地與‘宇宙意識’連接,以個體的名義與它契約,改變了自己的意識構(gòu)造。而我,正是參與過意識改造的一員?!卑盐罩訄詫嵉氖直?,‘所羅’還不愿放棄抵抗:“我以觸感為代價,交換了無限期感知‘意識’的能力……”
“我聽著呢!”更用力地扣緊。
“這并不能給予我物質(zhì)上的幫助,既沒有實際作用,也無展示效果,這份雞肋的異能對人類社會構(gòu)不成任何影響。且因涉及各方勢力明爭暗搶的‘法術(shù)’,我被禁止向他人告知自己的能力?!?p> “嗯……繼續(xù)?!?p> “可近幾年人類自己進行的人體試驗,讓世上平白無故新增了數(shù)萬名‘白毛怪’。那些可憐人因強行鎖定‘宇宙意識’的坐標,被數(shù)倍于己的‘意識’蠶食,大多數(shù)人被蠶食后神智不清,只有不到千名保有自我意識。其中‘幸存者’的一部分,努力為所謂的‘白毛怪’這一群體尋求平等,不停地上街游行示威,通過無異乎‘刷存在感’的方式,向世界宣告自己作為個體的存在。”
“略有耳聞?!?p> “但他們身上的‘怪病’卻能通過未知的途徑傳播,為防止因他們而受感染的人無法自控,或先一步拔除禍根,以魔都為中心的‘白化防控局’秘密成立。我和‘門’就隸屬于它?!?p> “你是說那個秘密成立,一個月不到解散,然后公開成立,接著又兩個月不到解散的幽默‘防控局’嗎?”
“您這么說真讓人火……”又被狠狠地勒緊,‘所羅’咳嗽不止:“大額…嗚啊……咳咳……你知道的,管的人少,自然就分配不到多少資源,能被政府收編為合法部門真的是耶穌保佑……”
“是嗎……但我還是沒法把營救海誠,和你們所謂的任務(wù)關(guān)聯(lián)起來?!?p> “……我們不是主動放棄的……”
“什么意思?”
“海誠已經(jīng)不需要營救了,他好像……死了呢?!?p> 最初的預(yù)想,終是應(yīng)驗了。從Cry在電梯前猶豫起,Boss就已預(yù)感到少年不幸的結(jié)局,哪怕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也難以相信海誠會撲街地如此之快。但真相早在身后徘徊。
“……依據(jù)是?”她需要完美的證據(jù),以完全抹殺自己的樂觀。
“我以觸感為代價所交換的能力。”他給出了擊穿壁壘的最優(yōu)解。
“!!!”
“……已經(jīng)感知不到‘海誠’這個意識的存在了?!?p> “是么……”
“入侵成功的‘意識’能夠完全取代原宿主,并將其排斥回那個萬物伊始的‘宇宙意識’。就算是當(dāng)下最尖端的科技,也無法進行抽離或召回。再回收那副死軀已經(jīng)沒有意義,想辦法面對新的‘海誠’罷,女士。雖然很不甘心,但我們的任務(wù)失敗了?!?p> “看樣子你們輸了……我們也是?!?p> “沒錯……可以松手了嗎,女士?”
沒有立即回應(yīng),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將“所羅”拖拽到亂石堆上,Boss仰望著被自己砸出“天窗”,奸笑地提起他。
“那個‘門’會來接你的罷?那我把你扔到那就不要緊了,”拽住“所羅”領(lǐng)口,Boss將特級傷殘的他拋到大樓的頂層。興許是無處發(fā)泄怨氣,Boss待仿生人“撲”地落進了雪堆,便唇間淡喃著悠悠離去:“反正把腦袋打穿你照樣能活……”
走出廢棄的大廈,頭頂?shù)姆e雪逐漸掉落。Boss忽然感覺肩頭輕飄飄的,似乎少了些冰涼的東西拍打臉龐,略顯失落地抬眼。再也沒有飄零的冰花,陽光灑下。
“終于停了……這場暴雪?!?p> ——
雪停了。
……
清風(fēng)撥弄著白發(fā),仿佛鑲嵌著紅水晶般的雙眸凝視足下的死寂。抽出滴答著黑血的劍刃,德萊特確認了,少年再沒有回光返照的跡象。向著身后的佑扉之門,少女下令。
“下一階段?!?p> ……
6/12/2041 12:12P.M.天氣/晴
Boss向參與救援的各位闡述了海誠已死的事實,“所羅”也被慌忙救駕的“門”抗走。
“我們輸了,再追趕那副無主之軀已毫無意義?!盉oss的總結(jié)。
“*魔都粗口*!怎么這樣……”Allan的怒罵聲響徹了每個人的耳蝸。
“可惡……我還沒來得及邀他去家鄉(xiāng)看花呢……”弗雷德扶著街邊的古樹遺憾。
“如果我們沒有追來,小哥會不會走得安靜些……”拉姆邊從后座下車邊自責(zé)。
“真沒想他會是這種死法……該走了,各位,生活還要繼續(xù)。”Ber踢飛了腳旁的鐵罐,確認離場。
“我不接受。就算自己去追也好,我要制服那混蛋……總有辦法讓他回來?!盠ia繼續(xù)駕車追趕。
“……”拍打白發(fā)少女的肩膀,Cry沉默著。
——
確認海誠已死的救援隊終于散伙,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就算悲傷,哪怕不甘,大家都已接受這個事實,甚至連驅(qū)車追趕的Lia本人也選擇放棄。那個不由少年操縱的身軀會去往何方,已不再重要。似乎在這個時代,莫名其妙地失去親近之人已成常態(tài),人們無可避免生命的消逝。
Allan和女友在被窩里打電動;Boss回到初見海誠的茶館喝酒;Ber和弗蘭克斯姐妹為補償款忙得焦頭爛額;那兩名自稱要回收“入侵者”的男子再也沒出現(xiàn)……什么都沒改變,世界照常運轉(zhuǎn)。一粒塵埃的消逝,確實掀不起波瀾。
——
6/12/2041 7:33P.M.天氣/晴
Crystal帶著弗雷德,走進了一家面館。
“我很抱歉……為我對你和他之間不安好心的揣測?!?p> “……沒關(guān)系,Cry小姐。我來魔都也快兩年了,干著送信的工作,這兒一天死的人比我家鄉(xiāng)一年死的還多,生離死別什么的我早已見怪不怪……我只是沒想過,海誠會在拯救我之后離去?!?p> “和你頭發(fā)變白有關(guān)罷……如果強行掙脫‘意識入侵’,那似乎是必要的經(jīng)歷?!?p> “嗯,”取餐的提示聲響起,白發(fā)少女起身朝窗口走去:“我去拿面?!?p> 黑色雙馬尾的衣兜微微顫動,似乎有什么在響。
“Cry小姐,你的電話?”沒有回頭,弗雷德卻比女子先一步感知到那響動。
“嗯?”疑惑地往口袋里摸索,Cry終于從深處取出手機:“好像是的,謝……”
注視著液晶屏,Cry的臉上展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這是比任何恐怖電影都要驚悚的情節(jié)。
來電的是——[海大炮],那是Cry給少年的聯(lián)系人備注。她清楚地明白,此刻還能和自己聯(lián)絡(luò)的“海誠”是誰。
然后——
Cry忐忑地接通了電話。
——
“滴滴……”通話結(jié)束。女子從中得到了兩個信息,及一則任務(wù)。
“怎么了嗎?”弗雷德端著兩大碗寬面走來,穩(wěn)當(dāng)?shù)胤胖貌妥馈?p> 安心且不安地放回手機,Cry鄭重地向身旁的少女囑咐。
“……雖然這么說很不負責(zé),但弗雷德,你得只身前往那片林地?!?p> “誒,為什么?面還沒吃呢。而且營救行動不是失敗了……”注視著雙馬尾仿佛鑲嵌著黑寶石般的雙眸,瞳孔中閃爍的淚光,映出著少女的不解。很快,弗雷德默契地會意了女子的眼神:“……嗎?Cry小姐,剛才那通電話……”
“別告訴其他人。那家伙向我通告了一些事情……我和‘惡魔’做了個交易。這或許是唯一能救那小鬼的辦法……你還對那小子有意思罷,能幫上忙嗎?”
“嗯,義不容辭!”
于是拋下熱氣騰騰的寬面,兩道人影向著相反的方向,在街道上奔跑著,于人海中穿梭。
黑發(fā)女子朝著公寓的北方,那里埋藏著故事的開篇;
白發(fā)少女朝著林地的南方,那里將迎來故事的終章。
——
“惡魔”的低語簡潔明了,向Crystal訴說了兩個事實,并發(fā)起了一項交易。
其一,海誠.維斯爾曼還沒死透,仍有挽救的可能;
其二,女子的大學(xué)教授是含冤入獄。
而交易部分,Crystal需要回出租屋內(nèi)找到一樣物件,并在約定的地點把它交給“海誠”。屆時,“惡魔”會提供給她足以讓教授無罪釋放的鐵證,并依照海誠.維斯爾曼本人的意愿,決定驅(qū)逐與否。
在經(jīng)濟繁榮,科技先進的魔都出生落戶,Cry一直在最前線親歷著時代的變遷。從男女到老少、從缺胳膊到少腿、從挖眼嗜血到掏心窩子、從血肉之軀到鋼鐵加護……這座城市從沿海漁村發(fā)展成罪惡之都,其中舉足輕重的大變革,Crystal都盡收眼底。
深知這個時代骯臟的本質(zhì),她從不曾對這殘酷且爛透的世界懷揣任何希望,Cry只想著糟蹋地混吃等死。正如眼下,她不知為了兩條人命,自己所謂的善舉是否值得,但她依然奔跑。被他們闖入的生命,似乎就會變得不同,就能找個為了別人之類的理由活下去。
不想再漫無目的地存在了,她希望找個哪怕注定頭鐵撞墻的方向,重新活一遍,要從存在主義危機中掙脫。Cry終于察覺,那是足以升華她生命的兩粒塵埃。
要么與命運賭注,要么反抗命運。她總得選一個。
……
平躺在松軟的泥土上,海誠雙手無力地攥著青草,從寂靜無聲到環(huán)繞耳畔的“呼呼”吹拂聲,不知從何處刮起的微風(fēng)掠過草野。能看見了,視力不可思議地恢復(fù)著,雙眼重獲光明,夜空中仍是星河成片。被貫穿的胸口和腹部,以及破損的衣物都奇跡般復(fù)原。
沒有血水浸潤的口腔異常干燥,似乎再沒有鮮血會從喉中噴涌,少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但替代花草們芳香的,是撲鼻而來的血腥味。腳能動了,腦中不再嗡嗡作響,拾起手旁的短刀,少年想要撐地而起。
“……醒了?”身后傳來死神的呼喚。
如千年古樹般靜寂地挺立著,德萊特握起正劍,白發(fā)隨黑袍擺動,短裙下的長筒皮靴向前踏步,仿佛鑲嵌著紅水晶般的眼眸在沉默。躲不開這血色的劫。
“……?。?!德……”
還未喊出死敵的名字,海誠就已被斜削去半邊腦袋,血漿“啪嗒”著淋地。
但少年并未即刻死亡。身軀因失去重心開始向后傾倒,疼痛感一絲未減地傳來。
“嗚啊啊?。。?!——”幾粒光點隨口中的血液噴出。
“……”少女平靜地向后讓出半個身位。
伴隨著海誠撕心裂肺的哀嚎,粒粒光點匯聚成團,光簇在瞬間變幻。少年的死軀倒下,濺起青草紛飛,完好如初的“海誠.維斯爾曼”站在身前。
“啊啊啊……啊啊…啊,哈?”后知后覺地停下哭嚎,海誠才感覺到疼痛已消失。再回頭看向自己殘缺的尸體,少年注視著眼前血腥的景象,一陣催吐感直沖咽喉:“嗚啊……這是……怎么回事?我還活著嗎?倒在地上的那位是……”
“那也是你。確切地說,它是來自過去的,已被‘逝意者’驅(qū)逐的‘海誠.維斯爾曼’。”德萊特在少年思考之前作出解釋。
“誒?”這番回答使海誠發(fā)愣,自己是金蟬脫殼了嗎,還是用什么特殊方式活了下來?但那些都不重要,重點是眼前的德萊特,突然停止了砍殺的她,到底是敵是友。少年的雙眼中充斥著困惑與恐懼:“你怎么……不殺我了?”
“……你就這么想被殺嗎……”一劍斬斷海誠左臂,德萊特突然關(guān)心起少年的感受:“痛么?”
“嗚……這不是廢話么……”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海誠開始恍惚。
“既然痛,為什么還急著去死?”將劍搭上少年的肩頭。
“嗯……誰知道呢!”突然被剛剛殺死自己的家伙這么詢問,海誠倍感惱火。
“或許該換個問法……你這么著急回去,是想見誰呢?”將劍刃貼近脖頸。
誰都想見,但誰都不情愿見。于是,海誠回憶起路人們的模樣。少年從闖進他生命的匆匆過客中,瞥見了一縷黑發(fā)。只能是她罷?除此之外再無他人可留戀了。
“Syivia?。?!”
“真的么?”劃破少年的咽喉。紅色的清泉從中流淌。
“噗……”倔強地咬緊牙關(guān),但鮮血仍混雜著唾液溢出嘴角。
“那……你有多想見她?”收劍,德萊特又將劍尖頂在海誠胸口。
“無論世界多么殘酷,我都想再見到她?!眻远ǖ刈⒁曋请p美麗的眼瞳。
“我明白了。”平靜地刺穿了少年的心臟,德萊特后撤。
“嗚……咳……”霎時間呼吸困難,少年眼前模糊一片,黑斑重疊。身子不受控地前傾后仰,少年思緒混亂,步伐凌亂,疼痛刺激著大腦,不時發(fā)出“嗚嗚”的呻吟。海誠獨自迎接著無比痛苦而漫長的死亡。
“撲”地倒下,終于因缺氧死去。又是幾粒光點從傷口中飄出,匯聚成團。待血從劍尖滴落,死軀倒下,海誠新生。撫摸著沒有迸血的胸口,少年很自然地接受了“被殺就會復(fù)活”這一特性。
“……抱歉,我好像…”再一次握緊短刀,海誠朝少女豎直劈去:“…還死不了呢!”
“……”黑袍擺動,德萊特沉默著扭身躲過劈砍。手中的黑劍化成光簇。
疾風(fēng)般的刀刃劃破黑衣,刀尖扎入草坪,雜草伴著碎泥飛濺。
“啊啊……到底是為什么啊,德萊特,”迅速將短刀拔出,立即轉(zhuǎn)身向少女揮砍。海誠質(zhì)問著眼前長久的伙伴:“就這么想殺我嗎?!”
“……”俯身閃過,德萊特又擰身回贈少年一拳。
毫無防備的海誠被重拳擊中上腹,面目猙獰地飛向空中。手中的光簇變化成一把長弓與一支魚尾長箭,德萊特熟練地搭上箭矢,拉滿弓弦,向仍似懸在半空中的海誠射去。
“?。?!——”被長箭貫穿心臟。光粒隨心口的鮮血一同迸出。
在瞬間的痛苦后,光粒又在空中匯聚成團,海誠新生。少年向下墜落著,德萊特又將長弓化成光簇,朝將要墜落的海誠張開左掌。耳旁風(fēng)聲呼嘯,少年俯身一手握拳一手藏刀,在即將落地的瞬間,天降鐵拳朝仍呆在原地的德萊特揮去。
“啪”的聲響在峽谷中回蕩。不出所料地,拳頭被少女穩(wěn)當(dāng)?shù)匕谑中摹?p> “太弱了……”少年滯留半空,德萊特漸漸抬起幻化光簇的右手。
“是嗎?!”將藏匿的短刀“嗖”地刺出。
卻瞬間被由光簇化成的黑劍截下。海誠還震驚于少女的反應(yīng)之快,一條鮮紅的絲帶已在身前飄悠。是德萊特在格擋后順勢揮砍,劃開了少年前身,傷口深入肋骨,血滴隨劍刃揮出,在星河下劃出一道如紅寶石般美麗的圓弧。海誠再一次血染草場。
捏緊少年的拳頭,德萊特以它作支點,將海誠甩往一旁。
落向遠處,猛烈的摩擦卷起無數(shù)青草,少年的血軀鏟出一條泥徑。
“速度和反應(yīng)力沒有街頭的盜賊迅捷,力量不及城堡里守門的刀斧手那般回山倒海,動作的精密程度也難比鐵匠們鑄劍時,在鐵氈上一次次用重錘敲打燒紅的鐵塊般手法精準……”邊漫步著向倒地的少年走去,邊細數(shù)著他進攻時的缺陷,德萊特嘲諷著倒地的病軀:“你想靠什么戰(zhàn)勝我,海誠.維斯爾曼?”
“嗚……啊啊……”拖著負傷的身軀爬起,海誠又一次舉起短刀。
“靠你那所剩無幾意志力嗎?還是靠不斷僥幸的‘重生’?還在期待著誰能來救你嗎?或者幻想著自己能突然點燃斗志,”步伐逼近的同時,德萊特也在言語上緊逼:“然后像影視劇、電子游戲或小說里的主角一樣,得到一些編劇或作者為了推進劇情而賦予的逆天神力,打倒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咳…咳……閉嘴啊…混蛋……”視線已經(jīng)模糊,海誠朝少女的方向蹣跚地走去。
“呵,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誠。一點長進都沒有,無論怎樣嬉笑著掩飾,你眼底里遍布的迷茫和黯然,都是藏不住的,”反手舉起黑劍,德萊特再一次瞄準少年的頭顱,額前的白發(fā)下遍布殺意:“仍是那顆一觸即碎的玻璃心,總幻想著自己能安穩(wěn)地度過余生,卻從不做出改變……最后所有人都會離你遠去,沒人會顧及你的感受,無人將你埋葬。”
輕撫胸前迸血不止的劃口,少年堅信著。期望著自己終被埋葬在一片沒有盡頭的花海,期待著早已消逝的身影在春光里閃現(xiàn)。怎會有這種想法呢?因為海誠從那“未來的記憶”里,見到了夢不能寐的女孩。還是如此單純幼稚的遐想。
“哈,又要殺了我嗎……”僅是相隔數(shù)步,海誠便感知到死神的氣息。
“……再會,海誠,”朝少年的面門擲出黑劍:“希望你下回能有點長進……”
短暫的寂靜后,黑劍再一次貫穿少年頭顱。穿腦的劍尖傾淌著黑血。
……
6/12/2041 8:27P.M.天氣/晴
“嘭”地撞開大門,Cry徑直奔向儲物間,打開房門,眼前的整面墻都被儲物柜堆滿。
“快啊……快……我到底扔到哪了?!”
在堆積如山的塑料箱里翻找著。廢舊電池、數(shù)據(jù)線、生銹的工具鉗、空酒罐、車展門票、《殺死那個嘲笑的人》、超市送的掛件、臭氣熏天的絲襪、《鯊魚踢》漫畫、Boss送的花邊裙、超人限量版光碟、棉手套、周捷綸的唱片、生日剩下的蠟燭……雜物撒得到處都是。
夜幕掛上金黃的彎月,正值旅游旺季,摩天的高樓下人潮熙攘。燈光絢爛的商業(yè)街內(nèi),敲鑼打鼓,數(shù)十萬人的踱步聲、搶購聲、歡呼聲不絕于耳;漆黑的巷道內(nèi)廝殺聲、切割聲、槍響混著尖叫聲哀轉(zhuǎn)久絕,霓虹燈光晃得人眼發(fā)昏。而地處兩者間的破舊公寓內(nèi),一陣翻索過后,黑發(fā)女子才從斑斕的汪洋內(nèi)撈出一枚淡紫色芯片,激動得叫出聲來。
“找到了!就是這個?。。 ?p> 小心地將芯片放入挎包,Cry立即奪門而出。
那是一枚冷兵器芯片,隸屬技能類近戰(zhàn)型芯片的分支。
——
“親愛的,這朵郁金花好香啊,我們買一捆放家里好不?”情侶間糾纏親昵。
“這娃長得嫩啊,就決定是你了,走,跟我進屋!”嫖客們興致高漲,拉著一個男童進屋。
“瞧一瞧看一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時尚名牌、新品上架五折起賣!”商鋪叫賣聲不絕。
“鯉魚石窟新出土的文物啊,都還帶土呢,便宜賣了!”攤販吆喝聲不斷。
“就前邊那個帶綠帽的,把毒針拿出來,準備動手。”刺客們竊竊私語。
“你嫌貴我還嫌貴呢,這一袋50克,就收你4000萬咋樣?”毒販偷摸著交易。
“站住,別跑!”巡警們揮舞著警棍,把持著槍支,手中攥著報酬,不竭余力地追趕竊賊。
“砰砰砰!”街上又響起了槍聲,不知是哪個倒霉蛋撲街了。
在擁擠的人群里橫沖直撞,不知多少個磕磕絆絆后,弗雷德終于掙脫人流,闖入樹林旁的一塊空地。
“呼呼”地喘著粗氣,就算是日常跑腿送信慣了,少女也從沒感覺這么疲憊。
“喂,Cry小姐,我到林地這兒了……”首先聯(lián)系雙馬尾女士。
“嗯,麻煩你了。這兩天就先找個視野開拓的地方看守著,我和‘惡魔’交易完后就和你匯合?!?p> 弗雷德明白一場考驗擺在眼前:日間的暴曬會持續(xù)約14小時,厚雪消融至少要一天半的時間,就算自己躲在附近的餐館,又要怎樣從刺眼的光線和茫茫雪地中,搜尋到那位不知何時到來的“海誠”的蹤跡?
一番權(quán)衡后,少女選擇了最莽撞的方式——24時不休眠的干等。
……
金色的光粒匯聚后,少年又一次蘇醒。
隨后只見一道黑影持劍奔來,德萊特不會給他多余的時間遲疑,少女似乎只希望他能專注于一件事——戰(zhàn)斗。
下意識地張開左掌,海誠面對那不可能戰(zhàn)勝的敵人,竟然擺出了防御的姿態(tài)。海誠不清楚自己怎么敢這么做,明明不是德萊特,卻企圖用相同的防守方式來反抗。
毫無懸念的,呆呆佇立原地的后果,便是被移速遠勝于疾風(fēng)的死神削去左臂。
血液來不及滴落,疼痛來不及傳達,海誠也來不及思考。甚至連疑惑的目光都不允許流露。
“你這混蛋……”抬起右手,少年持刀向左側(cè)揮砍。
輕松地扭身閃過。德萊特注視著滿腔怒火的少年,按住了他的額頭。
“誒?喂!——”像耍猴一樣被放倒。
摁著海誠的頭朝地上摔去,德萊特低頭,毫不費力地將少年壓在身下。隨后攔下他未抽回的右臂,將其斬斷。
“嗚啊啊?。。。 笔ルp臂,海誠也脫離了少女的控制。
抽動僅剩的雙腿想要起身,面對無法閃躲的悲劇,少年不知這樣做有何意義。在恍惚間,海誠感覺自己已奔向遠方,冥冥之中,隱藏在基因深處的求生欲在驅(qū)使他奔跑。但雙腿根本使不上勁。
察覺到少年想要逃跑的企圖,德萊特迅速抽劍俯身,平淡地將海誠劈成兩截。
撩起礙眼的白發(fā),德萊特抓著少年的發(fā)端,拖著他的殘軀走出金光遍及之地,脫離了“佑扉之門”的“庇護”。
“……”拽起少年的右半截血軀,拋向臨近懸崖的遠方。
傷口中飄悠出光粒,海誠即將復(fù)活。少女將黑劍化作光簇,光簇變成弓箭,瞄準仿佛滯留空中的海誠,沿著死軀下墜的軌跡放箭。
心形箭頭劃破夜空,撕裂出光的裂痕。光芒匯聚,海誠一復(fù)活,便看見數(shù)道光線朝自己射來。數(shù)支箭矢穿身而過,仿佛遭受導(dǎo)彈轟擊般,少年身上留下了數(shù)個駭人的血窟窿。
“撲”地墜地,激起青草與松軟的泥。德萊特又將長弓換作黑劍,手心似在緊握著什么,以防它的流逝。
蹣跚地站起,海誠注視著手中隨自己一同復(fù)原的短刀,再望向身后的懸崖,似乎已想到破局之法。只要到達那個地方。是的,沒必要跟贏不了的對手爭斗,只要穿過那扇光門,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終于有辦法渡過這一劫,少年滿懷信心地握緊短刀。
“接招罷,德萊特?。。 背倥稊S短刀。
不解地望著回旋而來的白刃,德萊特抬劍將其擋下。這么隨意地舍棄武器,是想赤手空拳的和自己搏斗么?再望向遠處的少年,德萊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海誠竟縱身躍下懸崖。
“嘁……”飛速奔向懸崖,德萊特急忙將黑劍換作弓箭,邊奔馳著邊往懸崖下方激射。
火速趕到懸崖邊,隨后跳下懸崖尋找海誠的蹤跡。德萊特將長弓化作兩團光簇,一團變成鉤鎖,另一團變成鋼矛,向上投射鉤鎖,鉤爪鎖牢在巖壁內(nèi)側(cè)。風(fēng)聲呼嘯耳旁,德萊特繼續(xù)向下墜落著。
——
突然,一道黑影從深淵中沖出。德萊特立即擲去鋼矛,卻沒有射中。
并非谷底的狂風(fēng)使鋼矛的飛行軌跡產(chǎn)生偏差,而是被黑影迅捷地躲掉。海誠正以怪異的姿態(tài)飛向懸崖,卻沒有獲得飛行之類的能力。德萊特只見少年一會躺下一會起身,一道道血痕灑落,他正以什么作落腳點,向上跳躍著。
待少年靠近,德萊特才于漆黑的峽谷中看清,無數(shù)個“海誠.維斯爾曼”正隕落著。
“?。?!……”剎那間明白了少年的脫身之法,德萊特被他的勇氣所折服。
海誠正不斷殺死自己,抓住復(fù)活的瞬間,以自己的尸體作踏板,向上飛躍著。原來,在墜入深淵的時候海誠便猛地扭斷了自己的頭顱,于瞬間死亡后重獲新生,擲出的短刀也跟著復(fù)原。接下來,少年只需要不斷重復(fù)著曾對自己施予的暴虐——用鋒利的短刀一遍遍割破咽喉,然后踏著自己的死尸躍向半空。
眨眼間,海誠已從深淵中沖出懸崖。但自殺仍未停下,他還是以相同的方式躍往高空,一步步逼近“佑扉之門”。
“……”德萊特迅速收回鉤鎖,靠繩索收縮的拉力將自己甩向空中。同樣飛出懸崖。
幾團光簇匯聚手心,德萊特又喚出兩支鉤鎖,擲向半空中正不斷墜落的“海誠”們。向下拉拽,自己則借力飛向高空。在不斷倒下而后起身的間隙,海誠瞥見了追趕來的死神。
“德萊特……你……”又朝少女?dāng)S出短刀。然后扭斷自己的腦袋再次復(fù)活。
向前拉拽鉤鎖,一坨肉塊從少女身后飛來,德萊特用少年的死軀擋下了飛刃。海誠則抓住少女防御的空檔,加快了自刎的速度,朝光門更近一步。深知哪怕慢半拍,自己就會被那惡鬼追上,然后……迎接無窮無盡的死亡。
絢麗的銀河下,金光普照之處,兩粒塵埃正向著各自的目標奔襲。
黑袍在空中擺動,越是臨近“佑扉之門”,少年的背影就越是清晰。血液在空中飄舞,少女曼妙的身姿旋轉(zhuǎn)著,帶動長發(fā)回旋,如同仙女散花般優(yōu)雅。倘若只靠勾住少年掉落的尸體前進,那必會慢人一步,于是,少女將光簇匯聚手心,喚出長弓。
將一支鉤鎖扣上弓弦,待海誠進入有效射程,放“箭”。
“哈……哈哈,”僅剩半個身位的距離,馬上就能回去了,自己終于能從這地獄中解放。視線逐漸模糊,海誠幻想著和大家重逢的場面,激動得熱淚盈眶:“是我……是我贏了啊,德萊特!——”指尖已穿過“佑扉之門”,他能感受到與這片血海截然不同的濕溫,海誠的臉龐淌下暖流。
“哈???”突然,身后似被什么硬物勾住,海誠被一道蠻力迅猛地向后拉拽。他明白能做到這種事的家伙,姓甚名誰:“啊啊啊??!德萊特??!你這混蛋……就不能放過我是嗎?。。 ?p> 將驚叫著的少年拋向后方,德萊特放出手中的鉤鎖,沒有牽引的繩索瞬間收縮,將于半空中翻卷的海誠束縛。用另一支鉤鎖扣住門框,待少年切實“撲”地落地后,德萊特才扶著金光熠熠的石門悠悠滑下。
“……”手中光簇匯聚,德萊特再將光簇變成長弓與箭。將繩索攥在手心,用拇指搭上箭矢,瞄準少年的咽喉。
“德萊特啊啊啊啊?。?!——”放箭。
海誠.維斯爾曼絕望的叫喊著。所有手段都用盡了,終究無法回避這死亡的結(jié)局。
“嗖”地破風(fēng)聲后,一道血泉從裂縫中噴涌。海誠倒地。
——
“?。。 痹俦犙?,海誠發(fā)現(xiàn)少女正俯身視察自己,那妖艷的臉龐已近在咫尺。
“……”凝視著少年那與死人無異的空洞雙眼,德萊特仍是心若止水。
“還是什么都不說嗎?”注視著那暗紅色且充斥了血光的眼眸,海誠做好閃躲的準備。
德萊特起身,靜默著舉起黑劍。隨之一道白光劈來,少年輕松地下腰躲過。
“你猶豫了……”海誠能明顯感知到,這次劈砍比先前的都更遲緩。
“或許吧……”反手持劍,德萊特又劈出一道“V”字閃光。
本能地向后躍去,海誠又一次躲過劈砍。能跟得上,慶幸著少女終于有了饒恕自己的念頭。
“……”而德萊特只是佇立原地,略顯呆滯地望著大喜過望的少年:“你好像很喜歡那樣做呢……”
“你說什……???”話音未落,海誠已尋不到少女的蹤跡。
就如此突然地消失了,全然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在少年的視野內(nèi),德萊特被完全拔除,甚至連她渡過時必將觸碰的青草都沒有響動,半個腳印也沒留下。似乎有關(guān)于少女的一切,都被銘刻在時間里,平白無故地化作輕風(fēng)拂過臉頰。確認了,德萊特已經(jīng)走遠,至少海誠已看不到她。
“呼……”終于松了口氣,少年放肆地呼吸著青草的芳香……以及,死神的氣息。
兩支鉤鎖從身后平行地飛出,鎖頭似乎還捆綁著箭矢。
“別回頭?!痹谏倌瓯澈?,死神淡淡地低語。
“誒?”已條件反射地回頭望去,海誠來不及后悔了。
平靜地抽劍向后掃蕩,德萊特頭也不轉(zhuǎn)地劃破少年咽喉,鮮血“滋”地迸出。
“咕…咳啊……”捂住飆血不止的傷口,海誠震驚于少女的瞬身之快:“你怎么……”
“這才是正常速度……似乎還跟不上呢,誠?!?p> 向前拉扯,德萊特收回擲出的鉤鎖,兩支箭矢在鉤鎖的牽引下回頭,朝海誠的胸口飛射去。如數(shù)次經(jīng)歷的那般,箭頭再一次穿心而過。少年又倒下了。
而他眼中未曾擺動的青草,終于開始搖曳;少女飛馳時所留下的腳印,也逐漸顯現(xiàn)。
——
“根本……贏不了她……”重生后,海誠絕望地癱倒在地。
刀劍、長弓和繩索……相對應(yīng)的,是德萊特那無人可擋的近戰(zhàn)實力、無法閃躲的遠程攻擊與極高的機動性。裝備、體能、戰(zhàn)斗經(jīng)驗、謀略、技巧、速度……海誠被她全方面碾壓。他明白不論是繼續(xù)戰(zhàn)斗,亦或是選擇逃跑,都只存在死亡一種結(jié)局。終究是沒法回去了嗎?怒視著那件擺動的黑袍,海誠開始懊悔自己選擇從“美夢”中蘇醒。
要再竭力沖鋒嗎?望著屹立于前方數(shù)米的德萊特,少年蹦出了這么一種念頭。即使贏不了,也要不斷戰(zhàn)斗,與其繼續(xù)被虐殺,不如做出反抗。這樣無意義的戰(zhàn)斗還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還要被殺多少次才能解脫?還有多久才能讓削殺停止?
一模一樣,那扇“佑扉之門”的內(nèi)外沒有本質(zhì)的差別。外頭是一群人的戰(zhàn)爭與屠殺,人間游蕩著惡鬼;里頭是個體的爭斗與殺戮,峽谷上環(huán)繞著夢魘。不論是選擇呆在門內(nèi),還是走向門外,都是血腥殘酷的暴虐。根本沒得選不是嗎?除了握緊雙拳,繼續(xù)無意義的爭斗,少年找不到其他選項。除了像只四處亂撞的蒼蠅一樣被巨蛙吃掉,海誠沒別的路可走。
于是,他扶地起身。正握著短刀,少年向著必死的前路奔赴。
伴隨利劍的橫掃聲起,與劍刃的灑血聲落,海誠迎接了注定的結(jié)局。
光粒匯聚,海誠又一次復(fù)活。已經(jīng)受夠疼痛了,他想反抗,卻完全找不到反抗的理由。僅是因為被德萊特殺掉了嗎?那理由對少年而言還不夠充分。如果僅是對自己下手,讓自己受盡煎熬和苦痛,海誠倒是心甘情愿。
你開心就好,抱著這樣一種心態(tài),海誠不會殺死德萊特,拋開打不過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他還沒準備好將那白發(fā)少女視作敵人。
Syivia、德萊特、伊芙德、Cry、弗雷德、Boss……誰都好,只要是親近或自認為親近的人,就算是殺了自己也無所謂。比起后背中彈數(shù)發(fā)被認定為自殺、被素不相識的鄰居抄家、被不知從哪飛來的導(dǎo)彈炸成碎塊……比起那些無緣無故且隨意的死,海誠更希望死在熟人手下。
就像現(xiàn)在這樣,割削虐殺,形如俎魚,任由德萊特割宰。少女僅用單手便能肆意蹂躪自己,海誠在她眼里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就當(dāng)是為得到那個答案,于重生后,少年又一次揮刃。
“……”抽劍擋下,德萊特站定原地,沒再走動。
見少女沒有繼續(xù)虐殺的念頭,海誠便換著方式對她展開攻勢。向前揮砍,德萊特抬劍防御;朝側(cè)身劈砍,德萊特撤劍格擋;緊接著跳劈,又被黑劍截下;向胸前刺去,德萊特揮劍將短刀打落。
“可惡,打不中……”拾起武器繼續(xù)進攻。
跪姿朝腿部砍去,德萊特反握劍柄將其攔下。瞥著無能狂怒的海誠,少女只覺得他的氣喘聲如蚊蠅嗡響般縈繞耳旁。或許是受夠了那些無聊的進攻,德萊特抬眼,示意海誠警惕她的猛烈攻勢。
“喂!——”黑劍掃來,海誠連忙俯身閃躲。
“嘩”的破風(fēng)聲響徹峽谷,接收到施暴者的預(yù)警,少年幸運地躲過一劫??苫仡^望去,身后的草坪似被劍氣割斷,夜幕下,漫天飄揚著悠悠青草與棕色的土塊。再回身,德萊特已從光簇中喚出長弓,不等少年反應(yīng),又是數(shù)支箭矢飛射而來。
“嘁……?。?!”后撤起跳躲過射擊,落地后,海誠被少女的舉動嚇得哆嗦。
將弓箭化作光簇,德萊特從中喚出黑劍,及一柄鋼矛。半蹲著左腿后撤,左手持矛,右手舉劍護在胸前,重心前傾,少女將劍尖對準海誠,擺出沖鋒的姿態(tài)。終于啟用雙手作戰(zhàn)。
隨后“嗖”地一聲,德萊特如霹靂般閃過,狂風(fēng)刮起草坪破碎,矛頭瞬間貫穿了少年右肩。肌肉的撕裂聲伴著骨骼的碎裂聲,血液已將衣衫染紅。海誠隨即半跪著摁住傷口,歷經(jīng)數(shù)次死亡的他仍能感受到那銘心刻苦的疼痛,卻已不再因傷勢大呼小叫。
“唔……”緩緩抬頭,比起傷痛,海誠更在意少女接下來的舉動。
可回過神來,德萊特已閃現(xiàn)跟前,毫無殺意的目光正注視著他。舉劍過肩,少女隨時會將黑劍劈下,海誠抬手企圖以血肉抵擋。在被劍刃削去左臂,赤血迸發(fā)后,少年突然握刀割破脖頸。出乎意料的突襲。
光粒匯聚,海誠復(fù)活后踩著自己的肩膀躍向空中,降臨少女身后,將短刀“唰”地刺去。后仰閃過,德萊特調(diào)整姿態(tài),轉(zhuǎn)身以鋼矛掃蕩作回禮,擊中海誠的胸脯,再扭身刺出黑劍,劃破少年左臉。海誠被挑飛至數(shù)十步之外。
“呼…噗啊……”心肺受損后,海誠依舊強行撐地爬起,暗紅的血水從喉中噴出,血流淌下臉頰。
就像戲耍著嗷嗷狂叫且不會傷痛的潑猴,德萊特沒有直接殺掉少年。
本應(yīng)樂在其中的她未曾展露笑意。
“起風(fēng)了……”轉(zhuǎn)過身,德萊特被不知從何處刮起的風(fēng)吸引了注意。
“哈?!”神智已然恍惚,海誠冷笑著少女的作秀。
放下黑劍與鋼矛,少女享受著微風(fēng)吹拂,鼻間彌漫著嫩草的芳香,仿佛還站在牛羊成群的牧場上。她緩緩仰首,長發(fā)隨風(fēng)搖曳,似乎能從絢爛無邊的星空中望穿湛藍的天。德萊特再次試圖從殘缺的記憶中尋回自我。風(fēng)止,人靜,她做不到。
于是,仿佛鑲嵌著紅水晶般的雙眸似在渴求著什么,回身望向跪地的海誠。
微微張開的唇,想要訴說些什么,又緊閉上。轉(zhuǎn)而無情地注視著少年,手中光簇閃爍。
突然,德萊特將鋼矛擲出,矛身自轉(zhuǎn)的旋風(fēng)卷起草坪。少年早有預(yù)料地俯身躲過。
向前踏步,不給海誠喘息的時間,少女又將光簇變作弓箭,握緊弓柄,搭上十三支箭矢,拉滿弓弦。瞄準海誠,德萊特預(yù)想他所有可能的規(guī)避方式,放箭。然后匯聚光簇,向前奔襲。
隨后,十三道耀眼的金光劃出,繞著中線回旋,漸變?yōu)樗{紫的光箭,由各個方向朝少年激射。
海誠捂住胸口往右閃躲,可一道炫光閃過,紅寶石般的鮮血猶如激泉噴涌。左耳、手心、右臂、左腹、大腿、雙膝、小腿、腳掌皆被貫穿。少年再度跪地。
“嗚啊……”短刀應(yīng)聲落下,眼底遍布血絲,海誠所睹之物黑白相間。
而德萊特已逼近身前。斜身舉劍,屏息對準少年頭顱,扭身突刺。海誠透過黑白的畫面看見人影閃動,本能地仰首閃避,可劍尖還是將少年包括唇齒在內(nèi)的下顎貫穿。
伴隨少女優(yōu)雅地抽劍,劍尖在空中劃出美麗的血弧。
“啊啊…唔咕……哈咔嘎……”垂首沉默著,海誠明白,自己又輸了。
緩緩抬手,少女又高舉黑劍,平靜的瞳中滿溢血光。
德萊特,你要奪走我的一切是嗎?
——
我清楚地知道我是依托著什么活下來的……
即使我能透過“意識”們的記憶,看到那條尸骸之道,那片填滿整座峽谷的血海,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覺得,德萊特小姐是正確的。
像我這樣卑鄙的“入侵者”,確實沒資格穿過“佑扉之門”,更沒資格去見所謂現(xiàn)實中的大家。
明明我才是強占了身體的人。
所以……我選擇離開。
如果沒有德萊特和伊芙德你們倆出現(xiàn),我想自己一定會甘愿成為“Syivia.Venus”這個名字的信徒。
或許,我一直在等待那個能打破‘戒律’的人現(xiàn)身。
但德萊特的舉動,又讓我感到迷茫。她似乎并不想殺死我。
伊芙德也是,就算奪回了身體的支配權(quán),也沒關(guān)閉“佑扉之門”這個通道。
難不成是在等我回去嗎,還是留著那扇門羞辱注定敗北的我?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真的好累……
你們來自另一個“世界”,說不定,在那個所謂的‘宇宙意識’里,真會有不同的方法。
感謝你們還沒把我徹底抹除,讓我提前變成谷底那群“海誠”的一員……
還允許我呆在這幅身體里近一年時間。
至于我最后的遺憾……哈,終究是忘不掉Syivia么……
在“接管”身體的時日里,我似乎只能靠她振奮精神。
以前只想著,要無理由地渴求她,要為她奔躍生命的終點,要為她跨進輪回的起始……那樣浪漫而煽情的腦癱發(fā)言,僅是我個體的復(fù)雜和傲慢罷了。
到底要怎樣才能忘了她,等她死去嗎?
不……忘不掉的。她不排斥那個世界。如果她消失了……
我就替她迎接那個荒誕的世界。
倘若我消失了……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罷?
哈哈……我真是遜斃了啊,Syivia估計早就忘了我罷?
可就算這么說了……我還是……我還想再見到她啊。
不管心情多么強烈,不管自認為正確的事是否會適得其反。
以“入侵者”的名義再次強占身體么……我果然沒勇氣活下去。
“別倒下”“繼續(xù)堅持”“站起來”“不能放棄”……
我總在用那之類的話術(shù)激勵自己。
但每當(dāng)我看見德萊特的黑劍揮來……
我總能預(yù)見自己的死亡。
嗯,什么氣味?似乎……是酒館里彌漫的酒香。
令人作嘔啊……我明明最討厭酒水了,卻找了個調(diào)酒師的工作。
咦惹……惡心的煙味,是顧客們抽起了煙卷嗎?!
啊啊……那些酒名也開始浮現(xiàn)眼前了……
那群所謂的“同伴”也是,不斷在我眼前閃現(xiàn)。
這就是人們所傳聞的走馬燈么?
德萊特那邊許久沒有動靜了,似乎真的要死了呢……
頭暈?zāi)垦5母杏X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能復(fù)活了么?
啊啊,對,就是這種感覺。我的手腳又被斬斷了呢……
腰也是,身體好像又被砍成兩截了……
她還在朝我的尸體突刺……鞭尸么?下手真狠啊……
啊,是眼睛,德萊特又在戳我的雙眼了……真是怪癖。
雖然我看不到她,但那些疼痛感還在向我傳遞。
只是……再沒像活著的時候那樣劇烈。倒很像……撓癢癢?
花會凋零,茶會變涼,就算是“意識”,也無法沖破輪回罷?
又看見了……那些跟我有交集的家伙……Cry小姐和弗雷德他們,似乎還有從富二代手里救出的孩子們?是在向我微笑么?還在招手?哈,有夠瘆人的……
夠了……我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海誠.維斯爾曼是么?死就好好死……這么自作多情干嘛?
還是很不爽呢……一直單方面被德萊特虐殺。
雖說不想傷害她,但我總得自保罷?
連這么簡單的事都不愿去做么?真差勁啊。
……我……算了……嗯……別想了……不……還是很不舒服……
嘁……我果然……還是想再守住些什么。
自己的性命也好,別人的生命也好,哪怕是德萊特那個劊子手的……
再讓我試一試罷……或許再多試幾下,我就能找到她的弱點了呢?
甚至是擊敗她也不是不可能??!
……但就憑我么?沒錯,孤身一人。
要向死神挑戰(zhàn)了么?真是令人心潮澎湃!
那……再來!這次……可別輕易死掉?。?p> ——
一番自我鼓勵后,海誠重生。他還是想嘗試活下去。
聞著刺激著鼻腔的血腥味,海誠憤然起身,握緊短刀,四下環(huán)顧??沙瞬萜荷先缦靼惚椴嫉暮谘倌暝賹げ坏降氯R特的蹤影。于是朝遠處張望,終于在一片漆黑中模糊地看見微小的白點,那是……德萊特的白發(fā)。
少女正舉著長弓,指間扣住箭矢,瞄準復(fù)活在前方的海誠,放箭。
“誒?!”隨后,數(shù)支光箭迎面飛射而來,于半空中劃出亮紫色的軌跡。
海誠都沒來得及行動,“滋滋滋”的迸血聲已傳入耳蝸。
毫不意外地,少年又倒下了。頭顱和心臟等要害皆被長箭貫穿。
……
6/13/2041 6:48A.M.天氣/晴
在地鐵與巴士間徹夜輾轉(zhuǎn),Cry終于趕在朝陽升起前,找到了那棟位于魔都郊區(qū)的危樓。而代價是,平日因熬夜所生的黑眼圈逐漸加深,以及發(fā)箍在人流的推搡中被蹭落??觳脚苌咸炫_,女子急不可待地撞開腐朽的木門。
“我來了!?!肭终摺瘑??”
及腰的長發(fā)在寒風(fēng)中凌亂,Cry四下搜尋著惡魔的身影。經(jīng)歷昨日暴雪,冰雪將天臺覆蓋,雜草卻蠻橫地生長著,破雪而出。一旁還橫七豎八地擺放著銹跡斑斑的鐵器,似乎是最后一屆住戶遺留的娛樂設(shè)施。鼻尖和兩腮被寒氣凍得通紅,但Cry并不難受,終于在樓頂?shù)膰鷻谂?,她又見到了牽掛的小子?p> 仍舊是臨走前的要命穿搭,白襯衫配上黑西褲,盤坐在護欄旁,“海誠”正用不斷消融的薄雪堆著雪人。
“嗯~我在這里,想救那小子的話就快點過來?!?p> “……”憔悴的面容下,那仿佛鑲嵌著黑寶石般的雙眸滿溢疲倦。
抬腳,落下,于積雪中艱難前行,Cry看那雜種的眼神開始閃爍殺意。
“啊~你還真狼狽呢,‘芯片’帶來了吧?”
“我會遵守約定……希望你也一樣?!睆目姘钐幦〕瞿敲缎酒?,拋予惡魔。
“很好,”接住完好無損的冷兵器芯片,惡魔的雙唇一張一合,起身許諾:“放心吧,只要‘海誠.維斯爾曼’這個人還想活下去,我就會帶他回家。”
“你把海誠怎么樣了?!”知曉“入侵者”的攻擊方式,Cry后撤數(shù)步。
“安置妥當(dāng)了,他過得很好,不勞你費心?!眰?cè)臉望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切……那他要沒回來呢?”繼續(xù)后撤。
“那就是他不配,”以略顯遺憾語氣,惡魔訴說著自己的理由:“我們?yōu)椤U\.維斯爾曼’傾斜了天平,現(xiàn)在主動權(quán)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倘若這都贏不了的話,把身體贈予我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p> “混蛋!”
“別急嘛,Crystal小姐,太陽才剛剛升起,”俯視著天邊初生的紅陽,惡魔仿佛鑲嵌著紫水晶般的雙眸掠過笑意:“他還有一天的時間考慮哦~”
“我的名字……你果然讀取了海誠的記憶?!?p> “沒錯,這是‘入侵者’的權(quán)利,”慢步逼近女子,緩緩伸手,惡魔換作少年的口吻囑咐:“時間快到了,Cry。你可以離開了……千萬別凍死了呀~”
“?。。 北粣耗в|碰手背,Cry瞬間僵在原地,潮水般的記憶不斷涌現(xiàn)。
“放心,這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禮物’,作用效果比別人強得多,就當(dāng)是你幫我取芯片的報酬吧。不用太長時間,等我走遠,它還會持續(xù)折磨你……嗯,大概兩小時吧?!?p> 于是,惡魔奸笑著走下樓去。
陷入往昔痛苦的回憶中,徹夜未眠的Crystal被迫與噩夢抗爭兩個小時。
——
緊攥著那枚足以令少年脫變的芯片,惡魔以自己作媒介,汲取著其中的浩如煙海的意識集合,鏈接建立。拳術(shù)、腿法、投射、防守、馬術(shù)、刀、槍、劍、戟、鏜、棍、叉、耙、鞭、锏、錘、斧、鉤、鐮、扒、拐、弓箭、藤牌……涵蓋了冷兵器作戰(zhàn)的究極影像“存儲”,附帶人類自誕生之日起所能練就的極限體能“存儲”,正變作意識們不斷涌入腦海,遍布全身,身軀逐漸變得通紅滾燙,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甚至冒著火星和黑煙。這標志著——傳輸開始。
……
再度復(fù)活,海誠立即蹬地跳起。瞄準正前方,朝少女投擲短刀。
不想繼續(xù)魯莽下去了,少年正嘗試用新蹦出的點子縮短和德萊特之間的實力差距。
望著迎面飛來的白刃,德萊特將長弓換作黑劍,頗有耐心地抬劍擋下。皮靴踐踏草坪,蓄力,風(fēng)起,草折,人去。一道白光襲來、持劍突進,德萊特貫穿了少年的左半身,“海誠”血肉橫飛。
但令德萊特驚喜的是,被她戳爛的不過是一具死尸。
海誠早在少女突襲前扭斷脖子,重生后用自己的尸體作掩護,閃躲一旁。沉默著轉(zhuǎn)身,德萊特將黑劍化成弓箭,對少年拉緊弓弦,數(shù)道光箭隨之離弦射出。
沒想到少女反應(yīng)得如此迅速,海誠驚恐地劃破脖頸,血祭,光聚,新生。無主的軀殼被光箭貫穿,數(shù)道金光浸染著血紅閃爍,骨肉的撕裂聲與駭人的迸血聲在草野上回蕩,透過血窟窿便能看見其身后漫天的星辰。再一次用尸體作掩護,海誠閃往一旁。
剛想竊喜僅有箭矢飛射,海誠就又一次被瞬殺而來的閃光斬斷,左半身被猶如天使親吻般輕柔地縱向切斷。黑劍的沖擊將斷肢震得粉碎,德萊特同時朝渾身劇痛的少年出拳。海誠被重擊向空中,隨狂風(fēng)呼過,飛出數(shù)十米遠。
靠僅剩的力氣割破脖頸,海誠舍棄殘軀,以重生的身體從半空俯身落地。遠處光簇匯聚。
少年絞盡腦汁想出的“借尸還魂”拖延型戰(zhàn)術(shù),被德萊特輕而易舉地攻略。握緊刀柄,海誠絕望地起身,他暗罵自己的愚昧,根本不可能打贏那家伙,卻還在不斷拼命送死。再望向遠端的白發(fā)少女,左手持矛右手握劍,她已準備就緒,隨時恭候著海誠的下一次進攻……或是正思索著,要再以怎樣的方式虐殺少年。
“……”認輸罷。這樣就足夠了,僅是這么茍延殘喘地象征性反抗一下,便是如海誠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所能做的極限了。
面對那無法跨越的鴻溝,海誠除了傻傻地站在原地,別無他法。再向前邁進一步,自己就會被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虐殺;即使轉(zhuǎn)身逃跑,也會被她瞬間追上,然后繼續(xù)上演殘暴的殺伐。不止被玩弄于鼓掌間那么簡單,海誠.維斯爾曼的生死,已完完全全由德萊特掌舵。
故作鎮(zhèn)靜的臉龐干癟如沙,少年陰沉的眼眶中分明滿溢著絕望??v使緊閉的雙唇靜如止水,口腔內(nèi)的兩排白牙仍就不停顫抖,似乎連臉上的毛孔都要宣泄出因心悸而生的尖叫。
真難聞啊,血腥味在遍地的殘肢斷臂里蔓延。它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是海誠下一秒的慘狀,僅是這般聯(lián)想著,少年的四肢便僵住了,就連贏都無從幻想。
在那仿佛鑲嵌著黑水晶般即將絕跡的雙瞳中,一道熟悉的人影閃現(xiàn)著,她是——“希爾薇婭……”海誠幾乎要下意識地喊出,卻是隨唾沫一同咽下。即使拼盡全力,他也沒臉見她。
化作Syivia的女孩正注視著他,搭建成云梯的黑影們正注視著他,讓海誠一次次死而復(fù)生的“海誠”們正注視著他……那些為少年而消逝的“意識”們,似乎就在不遠處望著他。都在或期待或等候著什么,它們所期望看見的,是海誠.維斯爾曼再向前一步,豁出性命,挑戰(zhàn)那無法戰(zhàn)勝的敵人——德萊特。
“意識”們都如看戲般環(huán)繞四周,它們無情地等待著“悲劇”落幕。
那暖人心田的話語還在耳畔循環(huán),那沐春般的笑容還在眼前浮現(xiàn),那烏黑的馬尾仍在風(fēng)中搖曳……忽然金光一閃,如雷霆般呼嘯著的轟鳴聲便將海誠剝離幻想。
強迫少年回歸戰(zhàn)斗的,是從德萊特方向射出的箭矢。安然無恙的海誠慌忙看向腳旁,青草飛濺,土壤飄絮,草坪已被回旋的箭風(fēng)卷起一道縱深曲折的裂痕。這次,僅此一支。
“……”沉默中捏碎長弓,它沒再化作光簇。德萊特平淡著望向呆若木雞的少年,朝他的頭頂擲出鋼矛。同時,掌心金光匯聚,然后——白光閃現(xiàn),少女雙手持劍向海誠突進。
無暇顧及飛來的尖矛,以普通人的反應(yīng),只能稍微抬手抵御少女的突襲,海誠同樣如此。但經(jīng)過幾次單方面的“交手”,他判斷那支鋼矛應(yīng)是誘餌,要警惕的是那道駭人的白光。
如預(yù)料中一樣,鋼矛“呼”地飛過頭頂,它只是欺人轉(zhuǎn)移注意的佯攻。而真正需要防御的是——德萊特迎面襲來的斬擊。
“?。?!”隨著那道細長的黑影突現(xiàn),海誠雙手握緊短刀,并接下了少女的縱斬。
“哐”地砸鐵聲響徹峽谷,兩人同時被短兵相接時的猛烈沖擊彈飛。又同時平穩(wěn)地落地。
抵下這一擊后,短刀即刻碎裂。但更令少年愕然的是,自己除去反應(yīng)的間隙,居然還有時間握緊刀柄,甚至在力量上都能與德萊特平分秋色。海誠本以為她會斬斷短刀,然后像之前一樣把自己劈成兩半。
這是海誠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少女所施予的神力。但與先前一度將他碾壓的力量不同,這次被少年所迎面接下的,是略帶慈愛的輕擊。
他能感受到,就在刀鋒與劍刃觸碰的剎那,一陣暖溫在手中蔓延。那不是一介屠夫所能做到的,將什么事物通過斬擊傳達。他的體內(nèi)很溫暖,甚至是滾燙。
“你……變慢了?!”汗珠從少年的額頭滑落,但他更在意:她也會累么?
“……”
“是打算手下留情嗎?!如果能做到的話,我可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呢!”
“……”
突然,海誠的肉體開始崩裂,劍氣完全注入,少年如碎裂的短刀一般被風(fēng)暴卷得粉碎。連痛覺都來不及傳遞,體內(nèi)聚積的氣流便從內(nèi)部將海誠轟成肉沫。金粒飄出。
而這次將他匯聚成的光粒,正逐漸由金黃轉(zhuǎn)為純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