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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們:哈爾拉克

第六章:出局(其二)

意識們:哈爾拉克 調(diào)酒的鸞 19948 2021-01-11 05:06:06

  一陣喧嘩后,各取所需。五人便同兩位女子道別。之后,海誠先是為私自啟用“自衛(wèi)程序”向Boss致歉,再與眾人閑談幾句。

  終于獲得Cry的留門許可,海誠攔下一輛過路的出租,要去兌現(xiàn)一周前曾許諾的“賬單”。

  “去哪,孩子?”

  “Jessica Mall。”

  ……

  頭頂閃爍出綠色的“Harmless”字樣,海誠前往商場二樓。徑直走向那家出售帽子的店鋪:

  “晚上好,先生?!?p>  被海誠所招呼的,仍是那位立于店門前的紅發(fā)仿生人。男子瞥見海誠,微微點頭:

  “正好一周,孩子……時間倒是把握得挺準,我家老板剛游歷回來,正在里邊整理賬目。”

  “太好了……我現(xiàn)在能進去和他聊聊么?”

  彎下腰,仿生人舉起右臂向布滿光亮的店內(nèi)伸去:

  “請。”

  于是匆忙走入店內(nèi)。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站于收銀臺后,豎立的淡黃短發(fā)下,自右眼到左下巴的半個頭、左胸腔和整只左臂都無一例外地被改造成機械,換上了義肢。左手壓紙,右手捏著一支鋼筆,于紙張上迅捷而工整地書寫著什么。聽聞自家的仿生人在門外攬客,便抬起頭來,恰好瞧見海誠。二人四目相對:

  “你好,孩子。我是這兒的店長,有什么能幫到你的?”

  “您好,店長。我想查詢一位可能來過的顧客,他或許買過一頂黑色的牛仔帽,是個上了年紀的大叔。不知您是否認識,我需要些有關他的情報?!?p>  “……原來是你啊。我出差的時候,門口那小子就經(jīng)常跟我提起這事,搞得我覺都睡不安穩(wěn),”彎下腰,店長從柜臺里取出一本聯(lián)系簿:“不過放心,只要是在本店消費過的顧客,沒有不留痕跡的說法。我給你找找……對了,你和那老頭子什么關系?”

  “他載過我一程。從西南方的夼溪省到m都這邊,大概在車上待了3天左右。”

  “載過你?那老不死的可不輕易拉人……你們這關系算得上不錯了。我盡量幫你找找?!?p>  “謝謝……請問需要什么報酬么?比如在這消費什么的……”

  “不需要!畢竟那老頭也曾幫了我一個大忙……也只有他那種身份才能做到那樣的事……”

  談論著,店長突然翻到那熟悉的頁碼,于是迅速摘抄到手邊的另一張白紙上。蓋上筆蓋,店長遞出那片謄寫了老人聯(lián)系方式的紙條,沉甸的紙條被海誠接過:

  “喏,就是這個。”

  “我能問個事么,店長先生?”

  “問?!?p>  “那老人的機械手是……”

  “我送給他的,確切點說,是從黑市淘到的,當作那老頭幫助過我的回禮之一。雖然渠道不光鮮,但價格總歸是比那些大公司所售賣的便宜。就算是所謂的公司內(nèi)部折扣,黑市也能比它們便宜不止10倍。至于原因嘛……聽說是在一次捉捕行動中,為了傾聽他們組長的遺言而錯過了最佳的撤退時機,導致那次的收網(wǎng)出現(xiàn)漏洞,他的右手就是在那時被一個逃犯用光劍削去的。之后就來我這想定制一支機械手或人造鈦制骨骼,我可沒那個本事,所以就到黑市給他淘了一個?!?p>  “他也是個巡警?”

  “比那高級多了。老頭子是緝毒組的,最稀罕的兵種,全世界的警察里涉及毒品業(yè)務的僅有那3%。這使得緝毒刑警日常處于空閑,之后無用的人都被警局篩選出去,只留下精英中的精英?!?p>  “那頂牛仔帽?”

  店長指向一旁貨架的角落:

  “就是那頂罷,一樣的款式。如果你注意看過的話,或許能看到帽沿的刺繡?!?p>  “‘Athena’?”

  “沒錯,那可是我親自替他刺上去的?!?p>  “真是……謝謝您!”

  或許是聽不慣敬語,又或有別的緣由。但由于少年莫名其妙的致謝,使一股濃重的火藥味環(huán)繞于店長身旁,卻是微笑著,逐步擴散著向海誠緩緩襲來:

  “得了,少*m都粗口*的跟我用敬語。起初我是不想提供什么線索的……但沒辦法,這是一個孩子的要求?!?p>  “嗯?不是因為你們交情很好嗎?”

  “我們交情的確很好……但是……算了,反正聯(lián)系方式也給你了,要是沒事的話,請回罷。就這樣?!?p>  似乎覺察到那火藥味,海誠接受了店長的“勸告”。在離開前,海誠掏出了最后的疑問:

  “那個,您……不,是你的名字是?”

  又翻開賬單書寫著什么,店長隨性地給予少年回應:

  “……我不知道。但道上的人都尊稱我‘夯歌’,還傳頌著我能團結(jié)人類,給人們帶去希望?!?p>  之后向守門的仿生人致以回禮,海誠匆忙前往商場三樓。

  ——

  “嘟嘟”的聲響斷了,又續(xù)上,再斷,再續(xù)上。再度深陷絕望,海誠藏匿于咖啡廳的角落處,指間持著那片滿載著希冀的紙條,無可奈何地癱坐于皮椅上,望向?qū)ι弦炎哌^半小時的鐘表:

  “果然,沒這么容易聯(lián)系上罷……若真如那位店長所說,老頭子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的話……大概是再也見不到了?!?p>  再仔細地對照紙條,除聯(lián)系方式外,海誠也就多知曉了老人的姓名——羅福斯特.A.奧萊。

  腦中無數(shù)遍地回放著:從那名金發(fā)少女的誓約,到那名不知身處何方,卻被自己毫無邏輯地寄予了無限期望的老人,最后由老人聯(lián)想起自己決心離家出走的那日清晨……不知不覺中兩周時間就這樣過去。除了一份可能穩(wěn)定的工作,以及暫且能安身的住所外,自己的一切都僅是原地踏步罷了……至少海誠自己是如此思想:

  “啊……怎么辦?那件找人的事……嗨,是我輸了,又輸了一次呢……明明沒有十足的把握,在這人生地不熟的m都連最基礎的情報網(wǎng)都沒有,卻要裝作信誓旦旦的樣子,不分青紅皂白、輕重緩急地什么都親自包攬下?!?p>  接連不斷的嘆息期間,海誠開始被無力與疲憊拖拽,仿佛下一瞬就會被推入深淵:

  “居然會輕易地說出什么‘我也能幫你找’那樣的話,那分明是你分外的活啊……真是活得一塌糊涂呢……海誠啊,你真是個糟糕透了的混蛋啊……是個不知廉恥的……混蛋?!?p>  未等二次喘息,海誠于語畢的瞬間昏倒下去。富有彈性的皮椅上,血紅的鋼叉被一位純潔的神靈于巖縫中拔出,面目猙獰著,擠弄著展露出惡魔的笑容。

  惡魔走出咖啡廳,被再獲自由的欣喜沖昏頭腦。從拉面館到玩具城,從奶茶店到洗手間,那匹惡魔吸引著無數(shù)的眼球,蹦跳著往返于商場間,以赤子般純真的熱忱沖擊著擁堵的人流,那之后由身后傳來的,是一陣陣被撞倒后拾起憤怒的謾罵聲,接著便是發(fā)自心底的悲泣。

  惡魔游覽完全后,商場內(nèi)的游客無一不在哭泣著。因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見不得光的秘密,痛苦著,吶喊著,嘶啞著,從商場5層到地下2層,回蕩著悲鳴。于曾站立的地方跪倒了,噴涌出汪洋,撕裂著咽喉,不顧迸血的拳頭悲憤著捶打曾腳踏的大理石板。

  ……

  回到出租屋,進到自己的房間,尚未覆上薄布,海誠便癱倒于被單。

  ——

  “來啦,海誠?”

  再度被白發(fā)少女喚醒,從睡夢中醒來,來到夢中。露出平日里沒有的慈祥,寵溺地窺視著身著潔白連衣裙的德萊特,回想起現(xiàn)實中被資本所操縱著的一切,再與這夢中被無數(shù)榮光所縈繞的少女相比,實在強烈,強烈得使人落淚,使人贊詠。海誠于夢中的小屋內(nèi),贊頌著這夢境的美好:

  “啊,是我。雖然難以啟齒,但是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p>  以笑臉相迎,德萊特招呼著倒地的少年坐上木椅,便去取茶葉、燒開水。將泡好的熱茶裝置瓷盤上,遞予海誠:

  “難以啟齒……么?我嘛,倒認為這種相見時的呼喚再平常不過了?!?p>  邊聆聽著自少女唇中吐出的圣潔無比的說辭,邊吞下一口熱茶。雙手緊握住因高溫而燙手的茶杯,海誠凝視著杯中的淡紅液體,淺聞著從杯中飄散出的熏香,相見時的呼喚?真是誘人的奢望啊。

  “或許只有在你這兒才能得到罷,德萊特。”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海誠醉心于自己的世界里,親自去索取那種事物。”

  “說笑了,要是可能的話……我會更樂意待在現(xiàn)實的?!?p>  雖然眉間緊皺,嘴邊卻勾起誠摯的微笑,德萊特倚靠在墻。仿佛鑲嵌著紅寶石的眼眸不時地瞥望那懸掛于石墻上的長劍:

  “好啦,海誠??偛荒芤灰娒婢捅M談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做個選擇吧,海誠。接下來想去哪逛?”

  這情景好似解開一道數(shù)學題,海誠得做出一個選擇,無悔的抉擇。用盡無數(shù)的方法,去求尋無限接近于正確的答案。唯一的不平等,便是答案往往是既定的存在。于是無悔地將茶水飲盡了,透過木窗,海誠望向遠處的雅努斯城中央:

  “那就去城里逛逛罷。在我生活的世界,這樣美麗而古老的中世紀城市已不剩幾處了?!?p>  ——

  修建在小島邊緣的出海口,雅努斯城與島上的溪流相通。正于二人所站立的地磚下洶涌的激流,因城市與海平面的落差較大,而在抵達城邊的出水閥門后即刻飛泄出,與下方的海水相撞后,“唰唰”的擊打聲不絕于耳。

  伴隨城底傳來的兩股水之暴怒,在無數(shù)由紅瓦所鋪砌的房頂,墻壁由白石所堆砌的雅努斯城中,德萊特引領少年走入一間毫無特色城堡,步行至城堡內(nèi)的一處回廊?;乩鹊淖笥覂擅鎵Ρ诮杂冒迭S的金石砌筑,而壁上則懸掛著無數(shù)色彩斑斕的油畫。海誠先一步踐踏著腳下的鮮紅色金邊毛毯:

  “難得一見的畫廊呢。”

  “它們是同一位先驅(qū)者的畫作……”

  “那家伙還真厲害,兩面……不對,頭頂也有,三面墻都是他的畫作,”沉溺于畫中的光景,可越是細看,就越感到熟識,最后則是后脊發(fā)涼,一股寒流從四肢的尖端直逼海誠心臟:“……可這些畫,總感覺在哪見過?!?p>  “或許是跟海誠的世界重合了吧。畢竟我和你,兩個世界的人都能夠相通,而且在我的世界里也存在著海誠那個世界的城堡,我們甚至都可以沒有語言障礙地交流,更何況是畫作呢?”

  “也是啊……或許只是重合到駭人的地步了罷?!?p>  曾站立的亂石堆、野炊的河邊、餐廳的伙食、正在施工的大廈、教師的辦公桌、家鄉(xiāng)的集市……乘坐飛船方可翱翔的天際、登上山頂才能俯瞰的光景、乘坐輕舟時游覽的青山綠水、沉入水底方可覺察的暗流……所有的一切,皆為油筆所畫,卻都是如此相像。面對這些驚悚而優(yōu)美的畫作,在前往下一處美景前,海誠提出最后的疑問:

  “這個畫廊,有名字嗎?”

  “有的……血色畫廊。”

  ——

  “這又是哪?”

  “千燈邊際線。是這座城市的邊境?!?p>  面朝不見盡頭的大海,德萊特光著腳漫步于沙灘。洋流上,漂浮著不計其數(shù)的散發(fā)出金光的燈盞,金色的火焰在水中燃燒,串成線條,連成一片,層層環(huán)繞,形成了整座島嶼與外界天然阻隔的邊際。又是沙灘與少女的腳印,但海誠沒再糾結(jié)于白發(fā)少女的踏步節(jié)奏,而是震驚于燈盞數(shù)量的龐大,被這般神圣的景象阻斷了前行的步伐:

  “我很好奇,德萊特。這些燈籠,以及雅努斯城中無數(shù)的樓屋、城堡……還有那些回廊中與我的世界相通的畫作,如此龐大的工程,究竟是何人,亦或是哪位神明所為?”

  “你所說的這些,并不是誰創(chuàng)建的哦,海誠?!?p>  “你是說憑空出現(xiàn)嗎?”

  “確切地說,應該是‘自我生誕’。它們都是自發(fā)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它們都是不受任何事物的召喚,遵循著自己的意愿來到這個世界的,一點一滴,滿滿地構筑起這個世界?!?p>  “意識決定物質(zhì)?”

  “從來如此?!?p>  ……

  八月,雁來。

  “……為什么……你要來這?”

  藏匿于免除暴曬的綠蔭下,海誠高舉著望遠鏡,向遠處的一間西餐廳內(nèi)眺望。依托著手中能跨越空間的雙筒,去窺探銀河系另一頭至尊得無上的光輝。

  海誠無法相信親眼所見,與其遙望到那般圣潔的光景,還不如就地刺瞎雙目。哪怕會很痛苦。

  ——

  那是在橄欖枝大廈舉行處刑儀式的深夜。返還出租屋,衛(wèi)生間內(nèi)以顫抖的雙手翻找出,海誠凝視著手機屏幕那頭所映射出的甚似宗教密語般的圣潔字符――一個姓名,聯(lián)系人那熟悉的姓名下方,是一串陌生的數(shù)字。無盡白濁的汗珠從黑發(fā)間擠出,由海誠臉頰緩緩淌下,滴落于地磚上,綻開了仍被囚禁著的水花。

  從胸口呼出滾燙的熱氣,只要一下就好,就讓我確認一下就好,那個地址……拜托了。海誠輕觸下“呼號”鍵,卻在藍色通話界面閃出的一瞬,因指尖的顫動而掛斷。消失了,消散了,曾誕生于世的微微藍光,熄滅后只剩得一面黑屏。海誠愣住,在純黑而透明的屏幕中,通過頭頂白光所反射出的,是自己近乎崩潰而隨時會崩解的面容。雙眼早被一片汪洋所籠罩:

  “可惡!”

  盡渾身解數(shù)壓低音量,海誠嘶啞地懊悔著。不甘止步于此,再度嘗試。

  屏幕散發(fā)出柔和的藍光,海誠掄拳朝胸口砸去,再撥通了那個號碼??酥谱『鷣y發(fā)抖的十指,海誠注視著屏幕,在通話界面閃出的一瞬,那號主的地址也隨之顯現(xiàn):“夼溪省-SC區(qū)”。確認完畢。

  趁那位神明未收到電波信號,海誠慌忙掛斷了電話。緊接著雙腿并攏,轟然下跪,而眶中的熱淚卻先一步墜落,海誠雙手撐地癱坐著。重獲新生般拾起手機,想同往常一樣看些娛樂視頻緩解情緒,卻又意外地點開了備忘錄:

  “彗姐信息:行程安排”

  “哈?”

  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備忘錄的標簽,拭去從眼中不斷噴涌出的巖溶,點點血絲侵占眼眸,海誠毫不遲疑地點開。里邊盡數(shù)記錄了與彗姐有關的一切:

  “近段:

  8月10日,前往m都解壓;

  8月11日,午間在市中心吃頓西餐

  ……

  2041年6月,母親答應再帶我去m都放松……”

  “瘋了。”

  著手m都市中心所有西餐廳的考察前,海誠為即將來臨的一切,給予了此生最高尚的評價。

  ——

  少女端坐在餐館靠窗的位置,這便于她欣賞窗外那些熙攘著相互推搡的人群,那些售賣著各式物件的商鋪,那些行駛在路面的汽車、翱翔于藍穹的飛船……那些一切的熱鬧景象。也便于被海誠所窺望。

  平躺在大廈高層的草坪上,旁側(cè)無數(shù)游覽的人群。汗珠已然流淌下,即使沒有毒辣的光照直射。外界高溫,海誠體內(nèi)仿佛沸騰著,汽化一般,道道蒸汽自少年身上飄揚出。暫且將望遠鏡輕放于手邊的草坪,雖有些扎手。海誠低垂下頭,眼前盡是難以計數(shù)的鮮綠草尖,被濃厚的青草香封鎖住嗅覺,耳畔盡是城市的喧囂聲在來往,海誠已滿面通紅。

  回想起曾同桌的一個月,在同一片天空下,于同一道屋檐下,彼此間僅是相隔分厘,淺披著泥土與星空的薄紗;一年多后,454天,也被相同的光輝所照耀,卻身處不同的兩座高樓,間隔了大地上往返的人群、空氣中不再相擁的氧氣、墻壁里的泥沙與玻璃心的折射。迫于人流穿插這類大環(huán)境的無奈,海誠強忍住淚溪,顫抖地化作唾沫下咽:

  “啊啊啊……抱歉……我居然會用這種方式……來見到你……”

  秀發(fā)間飄揚的清香,仿佛鑲嵌著黑瑪瑙般的眼眸清澈似水,粉透得誘人垂涎的雙唇,能將萬里冰雪都消融的仿佛歌頌著春日暖陽般的綿綿笑意,以及那操縱著不斷宣泄出黑墨的筆尖的纖細修長的指端……回憶里的身姿與現(xiàn)實中的不斷重合、分離,又復合、再斷離。

  這般交錯著,右眼那仿佛血液般的紅色正肆意蔓延。海誠終于回想起,讓自己萌生了“逃離一切”這種想法的那日清晨:

  ——

  “紅姐,昨晚說的……屬實?”放下包后,海誠拋出了最后的疑問,對自己的質(zhì)問。眉間硬撐地陰沉著,以乞求與死寂渲染的眼眶,于回復入耳的之前,便失去了光亮。

  輕合上Alice的寫真集,紅姐將鏡框上挪,扭頭望向身后那具死尸,于搖頭與嘆息間作出了回應:

  “我應該把話傳得很清楚了罷?彗姐真的不喜歡你,她討厭你……答應我,離她遠點罷。作為你倆的朋友,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能幫我到這一步……”

  ——

  恍惚間這般重復著,海誠無法分辨眼前那道重影,他想看到的,他希望看到的;少年所渴求的,少年所祈禱的……自分離之日起,生命中就僅有把有關于她的記憶珍藏這一念頭。曾步行著往返于巷道內(nèi),思索著有關彗姐的一切;曾癱坐在木椅上,意淫著那些不可能到來的未來;曾跪坐于床頭,悔恨著為什么沒再多交流幾句、多欣賞兩眼……所以,暫且活下去罷。只要活下去,或許就能讓少女更多地出現(xiàn)在夢中,就能在夢醒后更多地記錄些有關少女的夢憶。為了更多的夢境,為了更多可能的相遇,海誠想要活下去,活得更長久一些……即使再怎么不堪。

  終于啊,右眼的瞳孔完全染紅。仿佛鑲嵌著紅水晶般的右瞳,雖是初臨人間,卻恍如知曉一切般自傲而孤寂地看向遠方:

  “你喜歡那個女孩吧?”

  突如襲來的嘲諷傳導至海誠耳畔,那似魅魔般挑逗的女聲在少年的顱內(nèi)不斷回響著。海誠猛然站起身,驚慌著朝四周張望,卻只見匆匆來往的人群。生活的負擔已足夠沉重,沒人會在意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lián)的少年的突然起身,哪怕他可能想從十幾層的高樓上一躍而下,人們注意到驚慌的海誠,無人多理睬他一眼。

  “誰,誰在說話?!”

  “你怕什么?我只是訴說事實而已哦,海誠~”

  那妖媚的女聲再次回響耳旁。令海誠恐懼的是,那是從未聽過的女聲,雙方未曾謀面,而那女聲竟知曉自己的姓名,并如同親友般毫無隔閡地叫喚著自己……但暫且將那些恐懼和困惑拋之腦后。居然當場拆穿了自己的心事,已近乎怒不可遏,海誠要找出女聲的發(fā)源地,找到女子的所在,然后……在她露面的下一秒,一定會掄去重拳,再贈予那女子一頓痛扁……這般埋藏著心聲,海誠面帶微笑,友善而平和地朝不知身于何處女子發(fā)問:

  “你在哪啊,小姐?如果可以的話,我能和您見一面么?”

  就像剛才窺探了海誠的回憶般,那女聲看透了海誠的心思,并再度不留余地地拆穿:

  “喲,還見面?你是想揍我吧,海誠?就這?這么輕易就惱羞成怒啦?真是無可救藥的玻·璃·心·啊~”

  驚訝于女子未曾謀面就能知曉自己的心事,海誠心底涌起一陣似要被降維打擊的恐懼感:

  “別、別胡說。我只想要你出來而已?!?p>  要讓那只惡心人的魅魔滾出來。只要那女聲仍是個活物,有著肉軀,海誠便總會有能將她擊倒的自信。卻得到那女聲嫵媚的否決:

  “你~不~配~”

  “咦……真惡心。不管你是誰,我得先勸告你少用那種腔調(diào)跟人交流?!?p>  不滿于惡心的家伙稱呼自己惡心,那女聲冷哼一聲,將要直擊海誠命門:

  “惡心?有什么關系,反正你又不是人,海誠可是……”

  似乎料想到女聲將要講述的詞匯,海誠瞬間憤怒到極點,除了那個被親切稱為“彗姐”的女孩,沒人能用那個詞形容、稱呼他。心理防線卻幾近崩潰:

  “你想說什么?!”

  不再猶豫,女聲直截了當?shù)赝聪滤朗郑?p>  “明知故問啊,變·態(tài)。海誠啊,要我怎么說你好呢?我活了這么久,像海誠這樣的變態(tài)還是第一次見到呢~海誠你啊,可是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變態(tài),啊?!?p>  瞬間的連續(xù)破防,海誠終于崩潰了,跪倒在草坪,憤怒無處宣泄地抓撓著自己的長發(fā),重復著吶喊,沸騰著殺意: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你個混蛋??!殺、殺了你,我發(fā)誓,要把你揍得親媽都不認識啊啊?。。。 ?p>  卻在吶喊的同時,少年不受控制地握緊右拳。

  “誒?”

  海誠愣住。下一秒,那重拳竟向自己招呼來,似被定身般無法躲閃,“嘣”的聲響后,海誠被自己擊倒于草坪。少年的左眼漸漸浮現(xiàn)出難以置信得不甘而恐懼的淚光。知曉一切的女子則保持著死一般的寂靜,而后掀起了狂歡的遮羞布,故作關切地諷刺著只會把“殺”字掛在嘴邊,卻被自己擊倒的懦弱少年:

  “啊呀~都快哭出來了呢,真可憐~你還真是可悲啊,我無·可·救·藥·的海誠~”

  肉體終于得以動彈,空氣中沒有異樣的氣息,海誠確信自己不是在夢里,緊握著青草緩緩起身,半蹲著:

  “唔……混賬……陰陽怪氣的邪魅玩意……”

  “別這么說,我怎么說也是能幫你實現(xiàn)心愿的神明~”

  “心愿?什么心愿?”

  “就是你那個有些齷齪的心愿啊,那個身處青春期而不知羞恥的心愿:‘擁一個女孩入懷’。”

  “哈?!就你?”

  “要是我真能做到呢?就像我剛剛操縱你的身……拳頭一樣,只要你讓我多加訓練,等我能熟練操控海誠的肉體只是時間問題。然后呢,我會去摟抱那個女孩,替你做些一個膽小鬼不敢嘗試的事情。怎樣?”

  代替自己去做那些令人羞愧的事情,截至目前,這是最能讓海誠動心的誘惑:

  “當真?”

  “當然,真想實現(xiàn)心愿的話,就接受我吧,立下一個對我們都有好處的契約。作為契約的條件,我答應不再用‘那個詞’稱呼你?!?p>  難以置信,剛才還痛擊了自己的魔物竟然提出了近乎絕對平等的契約。但因事發(fā)突然,事態(tài)緊急,海誠就目前已知的所有情報,要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選擇:那個駐扎在自己身體里的女聲還沒法完全操縱自己的軀體,也就沒法了卻自己的心愿;而那名被稱作彗姐的少女,海誠想要再見到她,最后的機會便是明年6月……答案顯而易見了:

  “我……好罷,就當作接受你的存在了,雖然還不知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但作為身體的主人,我有個附加條件:除了普通的摟抱以外,任何事都不許多做。不然我一定會找到辦法讓你灰飛煙滅……”

  海誠決定了,即刻起就讓女聲不斷地訓練操控自己軀體的能力,要趕在明年6月之前,趕在可能與少女最后相見前。

  “契約生效?!?p>  ……

  “所以,你打算這么處理這些,小鬼?”

  倚靠散發(fā)出紫光的摩托,反戴著白色棒球帽,單著黑色的短款吊帶背心,褐發(fā)女子向海誠催促地質(zhì)問著。擺在少年身前的,是一個與腰齊平的麻袋,是他此生從未見過的巨量現(xiàn)金,整整一袋黑色金邊、單張面值500萬的玻爾紙幣。

  “真的是……明明是你叫我來搬東西的,居然反問我怎么處理……這可是一麻袋的現(xiàn)金啊,光靠一個未成年人怎么可能搬動,你理應清楚罷?!有夠過分的,Lia小姐。”

  女子沒有立即回應海誠,反倒從胸前白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煙,點燃煙端:

  “所以啊,你要怎么處理這些?”而后吸入煙氣。

  “Lia,少給我賣關子!要是有什么能搬走它的方法就趕緊說出來,我可是請了一整天的假來還你們的人情!雖說……這人情還的理所應當,但讓我搬一麻袋的現(xiàn)金,自己卻只拿一個鐵盒,很過分不是么?”

  海誠怎么也沒有料到,因為自身的學習能力過于強悍,之后由Boss親自安排的培訓內(nèi)容竟在一周內(nèi)悉數(shù)掌握,調(diào)酒的技藝已達到畢業(yè)水準。就在弗雷德造訪出租屋后那一周的時間里。因此,最后的轉(zhuǎn)正考核也該在近段進行,倘若在這個關鍵點出了差錯,雖然依Boss的性格肯定會說些“沒事”“自己的生活更為重要”“工作是無關緊要的,累了就歇一會”“大不了考核改期罷了”之類暖人心田的話語,但那對海誠則沉重的打擊,他渴望快些成長,他想跟酒館的大家處在同一階梯,他想看到像Cry、Ber、Allan那些正式員工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少年渴望被認可,少年渴望被認同;海誠必須邁出那無關痛癢的一步,海誠必須跨過那道生息遍布的峽谷。試圖撕開溫室的護網(wǎng)。各想著心事,雙方都一陣沉默。

  女子握緊座椅上的金屬盒。選址在貧民區(qū)無人看管的昏暗客房,由Lia同屋內(nèi)的家伙們商議倉庫搬遷的款項。直到跟出錢買地的家伙們商討完全,簽字后走出黑屋,Lia才發(fā)覺外界的空氣變得這樣清新。吐出了煙圈,連同先前的決意一并吐出:

  “我不知道……聽我說啊,海誠。要是一下子就進入正題,盡是優(yōu)先于自己的目的的話,可不會令對方開心哦。交涉的基本,是能夠多深入對方的內(nèi)心。”

  2遍深呼吸,忽然將白袖卷起,海誠疑惑著深信不疑地走向錢袋:

  “好好好……我暫且冷靜一下。但請告訴我,Lia,兩個完整的人和一麻袋爆滿的現(xiàn)金,要怎么靠一輛摩托運走?”

  “直接告訴你罷,我也不知道。鬼曉得那幫談搬遷的居然會用現(xiàn)金支付……雖然嘛,確是比數(shù)字支付可靠得多,還少了那幫資本家收取的手續(xù)費。至于要怎么運走這筆錢,抱歉,我真的不知道答案啊……人生沒有正確的答案,換言之……人生只有錯誤?!?p>  錯誤,接連不斷的錯誤,一直不停地犯錯,做著錯誤的抉擇,醞釀出錯誤的后果。

  “您是怎么回事,又一個感慨人生的?”

  “不是,興致使然罷了。”

  即使很不情愿,海誠卻是雙手拖起滿載現(xiàn)鈔的麻袋,疲憊地朝褐發(fā)女子的方向緩慢挪動著:

  “又一個要講故事的……是嗎?”

  停擺好摩托,Lia轉(zhuǎn)身手扶著貧民區(qū)的危樓護欄。時至傍晚,過道兩旁的霓虹燈因電費高昂,僅閃爍出暗淡的紫光,那微弱的光線連同幾縷褐發(fā)垂落著傾灑Lia雙肩。無情地觀望拖拽著錢袋的少年,以仿佛鑲嵌著黑水晶般的眼眸,于朦朧中看清了自己往日的身影。幾陣“嗖嗖”的摩擦聲傳來,扭過頭,Lia昂首望向?qū)盏牧⒔粯?,同大地間隔百米的橋面上,一眾摩托車隊正呼嘯著飛馳而過。似仰望被高樓遮擋的落日余暉:

  “哈,故事?我倒更愿意跟你講故事?!?p>  “你的故事?”

  “是……也不是?!?p>  被紫色霓虹所渲染的護欄之后,飄落下夏季常遇的“隨性雨”。雨滴落于棒球帽的帽檐,共感到“滴答”的疼痛,Lia將反轉(zhuǎn)的白帽正戴過來,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水珠。那耷拉的球帽恰遮住了女子的眼眸:

  “這是我們的‘故事’。由雨啟程的……旅途?!?p>  ——

  出生政務世家,自尚能追溯到的先祖始,一直到親生父母這輩,Lia一家?guī)缀跏来龉佟?p>  所任官職大小不一,據(jù)族譜記載,凡是參政的,最不濟也能混個縣長墊底。這期間從沒有硬性規(guī)定,要求后裔必要參政,所以只要不突發(fā)變故,Lia想像個普通女孩一樣長大成人,倒也不成問題。

  Lia肆無忌憚著未曾憂慮地生長,直到命運轉(zhuǎn)輪撥到了Lia的父親。她的父親在“2031屠殺”中被初代的反動仿生人殺害,要是后續(xù)進展順利,Lia的父親本應在“2031歸鄉(xiāng)”中亡魂歸位,卻被徹查出曾協(xié)助過資本家的買賣,因此被禁止以仿生人的姿態(tài)重生。

  那之后,母親不斷將悲憤施加到Lia身上,即使她并無過錯。并動用亡夫殘存于職場的威信,將Lia保送政治學院。而Lia從五年級開始直到高中畢業(yè),一直被她最厭惡的東西所圍困。Lia開始喜歡上雨,雨是自由的,它們來自藍天下凄白的云,那些不斷得到著陽光照射的云層。再從高空自由地墜落下。

  “我喜歡雨。因為它帶來天空的味道?!?p>  母親終于在Lia成年的那天夜里強迫她參政,以繼承自己亡夫的權位。

  苦等了8年,女人要掠奪本不屬于她的權力。

  準備了8年,女孩要奪回她生來便有的自由。

  那天夜里,狂風驟雨,電閃雷鳴。Lia在同伴的協(xié)助下搭上遠行的列車,逃離了那座不配擁有希望、看不見未來的城市。和Lia的遭遇相差無幾,同伴們都是一些被強迫入學的青少年。但Lia不同于車廂內(nèi)的亡命之徒只通曉政史,不會做背書以外的事,在同樣被囚禁的8年里,為了今后某日的反抗,Lia開始崇尚暴力,并對日漸興起的黑色幫派及摩托車隊產(chǎn)生了興趣。她幾乎花費了所有的空閑時間用來自學格斗術和黑色交際語,靠圖書館內(nèi)僅存的書籍研究機械。

  列車的終點站是m都。已遠離了曾經(jīng)的鳥籠,自以為得到了自由,卻是踏進另一所更大的獄籠。

  “憑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來解決問題,換言之,就是多數(shù)表決。多數(shù)表決,是能將錯誤轉(zhuǎn)化為真相的?!币虼伺c同伴們揮手道別,或許是在m都這座大城市的緣故,一直分散到今天,名叫Lia的少女再沒見過那天列車上的哪怕一個同伴。之后便是一個人的生活。卻不到半月,Lia便失去了啟程時的干勁:監(jiān)牢外的遠方、霓虹閃爍的大城市、有素質(zhì)的品行高尚的人……所有對鳥籠外美好世界的幻想,也僅止于幻想罷了。

  城市的空氣使人自由,滿是瘡痍的自由、遍布街巷的自由。犯罪的自由、割據(jù)的自由、壟斷的自由、生殺予奪的自由……何為人類?那是以犧牲來謳歌生命的野獸;何為自由?僅是被野獸賦予了“自由”這一內(nèi)涵的字符……沒有自由。

  昂貴的酒水與美食、起步價便是120萬玻爾的出租、燈光秀的絢麗、商業(yè)街刺穿云端的推銷聲、所謂時尚的潮衣、打著盲盒幌子做著的賭博……在資本的誘惑下,Lia終是揮霍盡存款,不得不去找份零工過渡那段艱苦的時日。期間,母親曾來過幾通電話,以暴力相要挾,電磁波的另一頭仍是令人絕望的丑惡嘴臉。Lia在高樓焚毀了電話卡,她不想再受困于奴隸般的過去。

  通過自學的機械工藝,Lia在一家交通工具維修廠找到了工作。卻只維持了兩周左右。那樣不分晝夜的加班,收入?yún)s從未提高,這樣投入和產(chǎn)出不成正比的工作,為什么要做下去?Lia無法理解。那些仍在不知疲倦著死命地加班、揮灑自己汗雨、努力讓老板開上超跑而自己卻吃著盒飯的工人們,還有光明的未來么?世界是灰色的;還有自由么?它們是奴隸。答案已然明了,Lia果斷地辭職,另尋別處。哪怕通過實踐,她已熟練地掌握了除飛艇、飛船外所有交通工具的組裝、解構。

  靠著近些年自學的黑話,Lia 看上了整個m都唯一一個,有著正規(guī)摩托車編隊的黑幫,那是她自年少時便憧憬的方向。于不久后的內(nèi)部清繳中,Lia顯露出非凡的格斗天賦,深得幫派內(nèi)各級“肅清者”的青睞,由組織Boss親自安排到地下競技場,參加那些見不得光但不至死的血腥比賽,為期一個月。而拳拳到肉似野獸般的廝殺,才是看客們真正想看到的,因此規(guī)定了不許攜武器上場。但看著賬上源源不斷匯來的金錢,Lia便就沒什么怨言。況且在一個月來與不同對手的“切磋”中,處于隨時可能喪命的高壓態(tài)勢下,Lia收獲了最直接最迅猛的成長,她的格斗術在那一個月內(nèi)幾乎達到極致,不斷觸及著自身的極限。比賽輸贏攤半,而Lia卻總能在敗下陣時得到最及時的醫(yī)治。一個月后全身而退。

  試用期結(jié)束,Boss即刻讓Lia做出選擇:繼續(xù)在地下廝殺,抑或遷至別的部門。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當騎手,Boss?!?p>  “同意?!?p>  “誒?我不繼續(xù)打比賽也沒關系嗎?就現(xiàn)有的情報顯示,我這一個月來的戰(zhàn)績可是排上了組織的NO.3,位于第一梯隊的尖端打手呢。要是少了我在競技場的貢獻,組織的收入會削減不少罷?”

  “本幫派會給予作出重大貢獻者,至高無上的自由與優(yōu)待。只要做好份內(nèi)的事,到哪個部門都無關緊要?!?p>  “哈,您真不討厭我這樣隨性的家伙嗎?不會因為失去了應有的更大價值而在某時某地讓某個小鬼把我做掉?”

  “不存在只會讓人感到討厭的人,也不存在只身為壞人的人,不存在從哪個方向看都是同樣性格的人,也不存在任何時間里性格都不會變化的人……無論是哪種人,我都不討厭,從不厭惡。就算要殺你,我現(xiàn)在也能親自動手?!?p>  這篇故事的最后,Lia如愿以償當上了騎手,并連同遠房表妹一直為黑幫做生意至今。

  ——

  “輪到我問你了罷。所以,你打算這么處理這些,大姐?”

  在女子所講述的故事尾聲,海誠將其續(xù)上,他已將那袋鈔票拖到了車前。對不知從何時起就變得極易疲勞的少年來說,這已是迫近他身體機能的極限。

  “哦哦,干得不錯。不過……就放在這罷,我早通知了人手,差不多該來接應了?!?p>  “???那我從門邊一直拖到過道這里,這么賣力究竟是為了什么?!”

  沒立刻回復少年的,Lia將終于燃盡的煙頭拋到腳邊,踩碎了:

  “延續(xù)先前的答案:我不知道。”

  ——

  再過幾分鐘,便是一隊身著黑衣、敞開胸懷的騎手闖入二人視野。熾白的車燈照耀貧民區(qū)的高樓,騎著胯下色彩各異、形式各樣的摩托,車隊朝二人駛來。

  駛到Lia跟前便停下,女子簡單吩咐了幾句,那些騎手便熟練地將麻袋打開,從袋中取出沓沓紙鈔,分批次塞入坐騎的后備箱,于收納完畢后即刻離去。

  又剩下海誠和Lia二人,而天邊早染成墨色,方才飄零的小雨已不見跡影。

  “人都走了……您是要負責送我回去?”

  而回應少年的不再是任何調(diào)侃、遷就的話語,身旁傳來Lia顫抖的嗚咽:

  “不,正好相反……我要你去救一個女孩?!?p>  今日繳納的電費就快燃盡,在貧民區(qū)危樓的高層走廊上,持續(xù)照射出藍紫光束的霓燈開始閃爍不斷。

  “……英雄救美,是么?您要聊這個我可就不困了……那么,誰是等待救援的女主角呢?”

  面前的少年似乎已從疲乏中掙脫出來,恢復了氣力。將喉中的渾液吞下,Lia咳嗽著更正了嗓音:

  “拉姆。本人Lia.弗蘭克斯,鄭重地要求你……救贖L.拉姆.弗蘭克斯。”

  意料之內(nèi)的名字。

  “……你是在開玩笑,對么?”

  卻想到那藍發(fā)金瞳的少女,竟是夜夜簫歌的好手。早在“潘多拉魔盒”里的第一次相遇,少女的反差就似乎已銘刻下什么,一直在海誠腦中難以磨滅,揮之不去。意料之內(nèi)的回答。

  “是不是玩笑你自己心里清楚罷……那個小屁孩,我的妹妹,不能再從事那個職業(yè)了。哪怕她或許真心地熱愛它。”

  從不論對方是誰,海誠都不曾想給予任何關切,對待同齡人更是如此。但是,那名藍發(fā)少女所從事的工作是逾越了自身年紀的,以至于從潛意識的認知上,海誠并不想視拉姆為同齡人。但偏是除了同齡人,海誠都不愿積極地交涉:

  “這樣啊……那為什么非得是我,就因為我拒絕和她‘交易’?嘿,拜托,您是知道的罷,我的所有推卻都只是建立在趕時間上罷了……況且,我本就對那‘交易’不感興趣。”

  “那只是原因之一。自聽到“拆遷款”那晚,拉姆便夜不能寐了,她似乎害怕失去那份工作。

  但是啊,你早該感受到罷?你會相信……不,你也早就感受到了罷?拉姆絕不是那種淫蕩的女孩。拉姆是真心熱愛她的工作嗎?每次招攬到‘賓客’的時候,我總能在倉庫的門外,聽到我的妹妹那微弱而嘩然的呻吟,那駭人的呻吟是帶著哭腔的。我曾一直認為那是肉體的疼痛所致,從而沒放在心上……一直自以為是地認為:‘那是由拉姆親手選擇的道路,那是屬于她的自由,她只是在追求自己的自由’這樣罷了。

  但我錯了。那些呻吟并不因愉悅,而是痛徹心扉,那是悲鳴,一聲聲嘶啞著仿佛感受到詛咒般的悲鳴。我可能會一直困于自己妹妹謊言……直到你的到來,是你兩度將她婉拒。當然,我并不是夸你有多正直,那些所謂的‘褒義詞’都是人想出來的,出自邪惡的人類,罪惡的雙唇。而人類就是野獸本身,野獸的話語,我覺著爛透了。我要說的,是拉姆被你兩度拒絕,在你離開倉庫之后的事情……故事?!?p>  ——

  不會忘卻,Lia仍模糊著清晰地記著。在那個“誤入者”似乎正趕著和某個大齡剩女約會的夜晚,在海誠什么都沒做還白送錢的離別過后,拉姆將女子緊抱。

  那是少女第一次主動抱住Lia,是一個妹妹第一次抱緊了她的姐姐??拗?,深頭埋在女子的胸前,滴在Lia衣口的淚珠沸得滾燙。Lia詢問她淚下的緣由,姐姐擔心著,是不是剛剛那個小鬼不“做事”的行徑讓自己的妹妹心傷?出乎意料的是,拉姆揚起嘴角,說自己只是激動,懷著感動。她很感謝那個男孩什么也沒做。這是第一次。

  接著是那小鬼的第二次造訪,Lia本以為男孩終是下定了決心,要耐不住饑渴地和她的妹妹翻云覆雨一番。事實是拉姆也曾如此認為,事實是那自稱“海誠”的小鬼仍什么都不做,還故作良心地立下“欠個人情”的字條。只聽著便惡心至極。得到“人情欠條”的那一刻,Lia只想找個苦差折磨那孩子。卻在男孩走后,心上的某座壁壘終于崩塌了,拉姆號啕大哭,斷斷續(xù)續(xù)地向女子講述著自己一年多來所受盡的疼痛和侮辱……

  在少女訴說的故事的最后,Lia反問她,既然這樣痛苦,為什么還要做下去?那跟奴隸毫無差別嘛。而妹妹回答,是為了姐姐。為了能多賺些錢,為了讓Lia少去跑腿送貨,做那些高危職業(yè);想讓姐姐更多地陪在自己身邊。

  夏夜的天幕,似乎總朝著低至谷底的漆黑奮力潑墨。在海誠與女子交談的走廊,不斷閃爍著暗紫光束的霓燈開始正寢,從二人所處走廊的另一頭,一盞一盞順著既定的電路線熄滅而來。

  “我啊……我真的很失敗,卻又一直討厭失敗……我討厭自以為能沸騰的水,討厭自以為會輪轉(zhuǎn)的季節(jié),討厭自以為會升起的太陽……最后的最后,我果然是最討厭自己了啊……”

  在腦海里臆想著,Lia的眼前已復現(xiàn)出與藍發(fā)少女初見時的景象,又浮現(xiàn)和拉姆從零開始再一次好好生活的光景。后悔沒在一開始就告訴妹妹,她的姐姐從見面的第一天起就該告訴她的:Lia在m都混得風生水起,算得上有牌面的人物。以姐姐的資本,根本不需要她賣苦力,壓根輪不到她賺錢,但Lia卻沒這么做……而少女卻從姐姐身旁助手的口中得知,Lia最討厭提起過去。討厭提到她那個所謂的母親,讓她回憶那個腐爛生蛆的“家”,她對那個鳥籠的恨意,已蔓延至厭惡整個家族。也是從那時起,拉姆一直刻意向女子隱瞞:它們是親戚,在血脈上隸屬同一家族。少女的雙親早年病故,在死前留給她一所地處m都黃金地段的大型倉庫。好容易有親人現(xiàn)身,拉姆卻感到恐懼了,害怕一旦Lia得知自己也是家里的人,便會疏遠自己,像自己的父母一樣將自己獨自拋下。

  ——

  臨近兩人的最后一盞霓燈,似盡數(shù)完成它今日的使命般注定地熄滅了。走廊日復一日地深陷于黑暗中,與漆黑的天幕一并沉沒。懊悔著,懺悔著,隱約看到自己仍在獄中掙扎著,被曾發(fā)誓再不會涌起的淚水朦朧了,Lia已看不見完整清晰的少年:

  “除了我這個姐姐,拉姆在m都已經(jīng)沒有家人了……那個孩子,一直害怕失去我……”

  “……好罷,我會想辦法拯救拉姆的……雖然配不上‘拯救’一詞,但是,我要怎么做?”

  “倉庫轉(zhuǎn)接后,拉姆就會失去現(xiàn)在的工作地點,但這不妨礙她繼續(xù)從業(yè)……出于各種因素的考慮,我仍不能告訴她我所從事的工作,要是我的妹妹想繼續(xù)為親情做些什么的話,除了性方面,拉姆需要一份正規(guī)的工作,一份符合自己年齡段且能靠勤勞的雙手賺取金錢的,不涉黑涉惡、犯法的再正常不過的工作?!?p>  只需踏出舒適圈一步,逃出那自認為的牢籠,麻煩事就會一件接著一件,接連不斷地、比蜂群還迅猛地涌來。即使深知找工作這檔子破事跟自己毫無關聯(lián),且無法保證查找的結(jié)果如何,但海誠還是想幫眼前這兇悍的淚女一把,幫那個藍發(fā)金瞳的拉姆找一份“退休”后的工作。抬起右臂,海誠掌心朝內(nèi),用右手的食指撓了撓臉頰左側(cè),頭順勢歪向一旁:

  “……明白了。要是只有這一個要求的話,我答應你。找工作的事就交給我罷……”

  金發(fā)少女的“殺馬特”;沉默男子收到的破舊信封;雙馬尾前輩那則【你什么時候來?】的短信;耳畔妖媚女聲的“契約”;褐發(fā)女子所乞求的藍發(fā)少女的“正常的工作”……身邊無數(shù)的事是無盡般神秘,親口答應的事又難以兌現(xiàn)。無能為力,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卻還想再多做些什么。這便是少年的影像。

  “多謝……”

  懸了長久的石塊,終于放下,摔碎在大地上,美麗的粉碎。

  ——

  似乎出于感謝,Lia打開了手邊的鐵盒:

  “對了,小鬼。鑒于你答應幫拉姆脫離苦海,那我便有個東西送你……接好了?!?p>  故事既不是半生虛妄,也不是數(shù)年經(jīng)驗的積累,而是思考的結(jié)果。從幻想中解放自己,Lia扔掉這認為故事有開端有結(jié)尾的幻想。故事是沒有開始的,也沒有結(jié)尾。有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在相互影響、傳播擴散……故事不能有結(jié)尾。

  隨之從鐵盒里抽出一枚芯片,朝海誠拋去。少年十指合攏,將芯片穩(wěn)當?shù)亟釉谑中模笃?,于半空中仔細端詳一番?p>  “這是什么,芯片?”

  “冷兵器芯片,技能類近戰(zhàn)型芯片中分支的一種,只要是世界尖端的保鏢都有涉獵。要是哪天你打算把大腦改造一下、安裝插口的話,興許能用得上。它能讓你瞬間習得某樣冷兵器的使用方式與技巧,但像抽獎一樣,內(nèi)容有詳盡的也有殘缺的,要是運氣好的話,在內(nèi)容完整的基礎上還指不定能附贈上萬個實戰(zhàn)影像……倒可能很血腥就是了?!?p>  不論是明面上買賣的還是流轉(zhuǎn)于黑市間的,智能芯片都是社畜群系和資本間的搶手貨。作為人類科技“一月二十年”飛躍的主要成就之一,智能芯片能在插入電盤的瞬間,給予接收者有關此芯片主題的內(nèi)容,也就是瞬間習得某種知識。目前的智能芯片主要分為兩大類:學識類芯片和技能類芯片。

  學識類芯片一般用于日常知識的瞬間獲取,不過由于這類芯片所導致的巨大顛覆,已破壞了義務教育的平衡性與學生間競爭的公平性,因此未滿18周歲的合法公民都被禁止接入此類芯片。

  技能類芯片則運用廣泛,它能瞬間給予接收者相關的職業(yè)技能,沒有年齡這類特殊的門檻。但接入的前提條件,則需要有與此技能相關連的基礎學識,以確保人腦不會因瞬間獲取巨量無法理解的信息而溢血爆開。

  但就少年目前的經(jīng)濟條件,還要因生存累死累活地打工,去安裝一個插口更是虛妄:

  “我指定是用不上的……”

  “那就當紀念禮物罷,紀念你第一次幫我提貨?!?p>  “這種事有什么好紀念的……但真的沒關系么?就這么當禮物送我?!?p>  “現(xiàn)在大伙都改學槍炮或是專精醫(yī)學,沒人會在意少了一枚無用的冷兵器芯片?!?p>  海誠仍在猶豫是否要收下這份昂貴的贈禮,耳邊卻回蕩起那邪魅的女聲:

  “拿上吧,海誠。我們會用得上它的?!?p>  雖不知那女聲要芯片何用,但只要能實現(xiàn)那個“相擁”的心愿,海誠是連被抹除都不畏懼的。握緊了掌中冰涼的芯片:

  “好罷,謝謝。就當我收下了……”

  ……

  12月23日,圣誕節(jié)前夕。

  又是一年的末尾,飄揚的冰雪覆蓋住m都街巷、樹木、樓房。不論輕工業(yè)還是重工業(yè),都沒逃出那罪惡的掌心,成為被萬惡資本所操縱的提線布偶。以現(xiàn)如今的被收購趨勢發(fā)展下去,待世上所有的生產(chǎn)線被資本盡數(shù)壟斷終究是時間問題。而難以管控、不受節(jié)制的生產(chǎn)排放則讓環(huán)境污染與日俱增,室溫居高難下,以至于人們甚未曾覺察秋季的到來,便跨步至冬日,酷暑后迎來霜凍。

  對比世界上其他大中小城市,m都的城市保暖設施是出了名的差,一天內(nèi)凍死十幾個上班族和數(shù)十個貧民,凍傷數(shù)以萬計的非資本家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行至巷口,偶爾能瞧見些被凄冷的寒風吹刮過、被冰雪覆蓋著凍僵的死尸。相比之下凍瘡則是件幸運的事,以至于每到冬季,m都的醫(yī)院運作便會陷入癱瘓狀態(tài),哪怕是m都這個世界GDP排名前三的大城市。

  倒是大部分患者都繳不起醫(yī)療費罷了。2031年之前曾有過一些靠譜的醫(yī)療保障措施,而那些措施也伴隨著科技“一月二十年”的飛躍,在時代的發(fā)展中像泥土一般被深埋風花雪月之下,在飄揚著冰花的世界,綿雪之下,霜層之下,被冷藏,被暴雪冰葬。直至世上全部的醫(yī)療保障措施,都于兩年前相繼被各個國家確認徹底廢除。

  ——

  “呼……冷死了,居然連商場都這么冷,我想我們得快些完事……下一件要采購的是什么,Allan先生?”

  位于“Jessica Mall”商場的第三層,邊向掌中呼去熱氣,邊來回搓動著雙手,海誠向身旁那比他高出一個頭的黑衣男子這般詢問。男子于是駐足原地,將推動著購物車的雙手松開,用腳扣住。

  被擁擠的人群推搡著,Allan用右手挪移了脖頸處的米色圍巾,仿佛鑲嵌著黑云母般的雙眸望向左手中那張被密密麻麻的黑墨所填滿的采購單,輕撫著緊扣在食指的銅戒,嘆出水霧:

  “嗯……圣誕樹的鈴鐺,一組16個……”

  “那顆圣誕樹不是配有鈴鐺嗎?”

  “Boss說不夠。反正是她開錢,我們負責采購就好……”

  “……為什么不直接在線上挑選好讓無人機送去?就像剛才那顆圣誕樹一樣。雖說外邊正飄著暴雪,但這么大一架配置粗糙的無人機都能平安回返,更何況是經(jīng)過精密處理的小型無人機……”

  “我不知道。但暫且可以排除Boss摳門的可能。在那樣偏僻的地段開一所那般豪華的酒吧,還總是找各種理由給我們?nèi)X以補貼家用,這點配送費她沒有不愿預支的道理?!?p>  “這樣的話,Boss身上豈不又多出一個謎團?”

  “一直如此,數(shù)不盡的謎團……真是,習慣了……”

  打從漂泊m都那一刻起,這副偽裝就再沒被卸下過,它不斷換著形態(tài),每時每刻都,被Allan緊戴著。食指上的那枚銅戒,便是他最后的福音了。

  ——

  這4個月來,海誠每天都在嘗試撥通那名緝毒老警的電話。但自從兩人道別的那天起,老人便一直杳無音訊。哪怕得到了他的號碼,知曉了姓氏,無法聯(lián)系上老人這一事實,也沒得到任何實質(zhì)性的改變。

  已經(jīng)將賭注全盤壓在老人可能的關系網(wǎng)和他高級資深巡警的權力上。如此一來,幫助弗雷德尋找紫發(fā)“殺馬特”的事情便毫無進展。

  而黑幫騎手Lia所托付的查詢“正常”工作的事,海誠已然盡力。各廣場邊上總計400多處招募欄,沒有合適未成年的;互聯(lián)網(wǎng)上瀏覽的招聘網(wǎng)頁已超10086頁,而大多數(shù)更是不堪入目;曾嘗試雇傭過3名黑客幫忙查找適合未成年的工作,臨時工也行,可結(jié)果是一名拒絕、一名接受卻以失敗告終,而最后那名則是冒充的,收到付款后直接跑路……到頭來仍是沒找到適合一個未成年的正規(guī)工作。

  ——

  直到采購完畢,商場外的大雪仍紛揚不息,天邊微弱的光亮也將褪去。街頭車輛的輪胎陷入雪地里難以掙脫,行駛的車群因暴雪從清晨一直受困至傍晚時分,好似緣分般聚在一起,卻是孤立無援;江面結(jié)上冰層,船只無法通行;似乎是為人們所謂的安全著想,m都各區(qū)都實行了禁飛令,人為駕駛的飛艇和飛船被禁止使用,除非開啟自動駕駛。

  因暴雪所造成的的交通堵塞,二人被迫踏著六七厘米厚的雪層,步行回酒吧。

  街道兩旁還有路燈的光亮,海誠依托微弱的光線核對著采購單:

  “嗯……布丁夠了,但是不是少了一盒姜餅?”

  “賣完了。”

  更確切地說應是被搶購一空,畢竟采購姜餅這一項是由自己負責,Allan勉強諒解了少年的無知。倒是回想起商場內(nèi)幾千名人類和仿生人上演的“姜餅爭奪戰(zhàn)”,那似暴徒般爭搶的美麗風景線屬實壯觀。

  “熏火腿也是?”

  “嗯?!?p>  “怎么還有些打了紅圈的?”

  “……那些是Boss預購的東西。意思是那些火雞、三文魚還有蛋糕之類的,用不著我們采購……至于紅酒,我倒希望Boss能施舍出她自己珍藏的那幾箱?!?p>  “明白了……但是Allan先生,我還有個疑問。”

  “要是再問些因為自己起晚而不被告知的事,小心我抽你……”

  昨夜下班時,Boss便特意提醒二人要起早去采購物資。而今早只有Allan按時到場,海誠則出于某些原因,比預定的時間遲了半個鐘頭。類似遲到這種事,錯了就是錯了,再多的理由也沒法扭曲錯誤的事實,再多的辯解都只是逃脫罪責的借口罷了。持著這樣的想法,海誠并沒告訴眾人自己遲到的實情。

  “啊……怎么還糾結(jié)我遲到的事……不過請放心,接下來這個問題和您有關?!薄净斓?,都是你害的啊……】

  【還不知道是哪個兔崽子趁我協(xié)調(diào)軀體的時候補覺,而把意識切換回來后自己就倒下了?!?p>  【誰知道你要匹配這么久……】

  【少給我扣帽子,要不是我再次操縱肉體趕往酒吧,某些人可能得遲到一上午?!?p>  【行行行,不跟你吵,你說的都對,你最棒了……要不是為了那個恰不知恥的‘擁抱’,誰愿意讓你支配肉體……】

  【對自己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你能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愿望有多么卑劣,這讓我倍感欣慰?!?p>  【要是你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一定會把你揍到哭出來為止,我發(fā)誓……】

  【噓,那個男人要回話了……】

  “我?”

  “您還記得弗雷德嗎?就是那個金發(fā)的信使女孩,我依稀記得她給你送過一封信……”【多謝提醒?!?p>  【哼?!?p>  “不記得。但是,那封信我還留著,畢竟是重要東西……怎么,想讓我?guī)湍阕纺莻€女孩?別做夢了,未成年的事我可管不了?!?p>  “誰想追她啊……倒令人驚奇,您竟然朝Cry的方向發(fā)展了,幾個月前你們可沒那么相像?!?p>  【某只兔崽子在說謊哦……喜歡又不敢承認,有些事還需要別人來幫,世上怎么還能有這樣的殘屑啊。】

  【閉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內(nèi)涵什么……】

  都是擁有‘共性’的人,Allan瞬間明白少年在內(nèi)涵他,故作氣憤地走向遠離海誠的內(nèi)道:

  “別胡說,誰會想像那個煙鬼一樣……倒是你,整天跟那個八婆住在一起,沒少被煙熏罷?”

  感到自己被刻意疏遠,海誠便踩著男子走過的腳印,緊跟上Allan:

  “還好。但‘八婆’這個稱呼是不是過了點?”

  發(fā)現(xiàn)少年還敢追上來,Allan于是跨起大步,加快行徑的步伐:

  “一點也不。你居然會在意她啊……也是,畢竟在這個年齡段嘛。這么想起來,我十五六歲的時候也挺喜歡和異性接觸的,尤其是那些長得好看、品學兼優(yōu)的……或許這就是共性罷。”

  覺察到男子將步伐加快,海誠便開始跳躍著向前進:

  “咳咳……不明白您說的‘共性’是什么。言歸正傳,我能詢問那封信件的內(nèi)容了嗎?”

  終是逃不過少年的詰問,Allan停下了?;厣硗蚝U\,以及少年身后被茫茫大雪所覆蓋的街區(qū),似乎想起記憶中某個雪夜。Allan目測那孩子與自己相隔2米左右,是個安全的距離:

  “……切,還是繞不開么……”

  “那些內(nèi)容讓您很不愉悅嗎,是什么忌諱?”

  看見少年邁出了同平時一般速度的步伐,Allan便回歸正常的行走。卻恍然涌起莫名地熟悉感,飄零的雪花趁機凋零在Allan臉頰,被男子的體溫迅速融化。好似雪藏了許久的秘密,終于能被外人撕裂開,緩緩揭開一般:

  “也不是忌諱,那個叫……噩夢。自從3年前我來到m都開始,就一直縈繞在耳旁、出現(xiàn)在夢里,揮之不去的夢魘?!?p>  ——

  時間被掰拽回3年前,Allan就在那時告別故鄉(xiāng),孤身來到m都。

  而在離“鄉(xiāng)”之前,Allan曾干著兩份工,承擔起兩種職責:底層黑客以及貧民窟頭領。而在貧民窟偷生茍且的,大多沒什么像樣的身世。

  Allan幼年時曾身居艾斯亞大陸的西部,他的父母早年被卷入一場由當?shù)馗缓澜M織,資本家幕后操控的武裝革命,父母幾乎缺失了Allan的整個童年,相對的,在Allan的童年記憶里也就很難能找出與親身父母有關的畫面。待Allan再見到他們,已是從焚化爐里出來的連一個壇子都填不滿的骨質(zhì)碎末。像許多影視作品里的煽情主角一樣,失去雙親后,Allan便被一名慈祥的女性收養(yǎng),被一位職業(yè)駭客扶養(yǎng)成年。在和駭客生活的那些時日,Allan便展現(xiàn)出對計算機瘋狂的癡迷,但Allan卻不是那種有計算機天賦的人,即使得到了女子的充分挖掘,Allan的技術也似乎一直處于行業(yè)底層的水準。且隨著年齡的增長,Allan發(fā)覺自己對女子的情感變得愈發(fā)朦朧,哪怕那駭客比自己年長將近10歲。

  兩人將那種不清不楚的關系小心維系著。直到9年前,那場血腥殘暴的“2031屠殺”奪去了女子的性命,而16歲的Allan則被提前安置在一所布滿芯片,覆滿病毒代碼和干擾信號的封閉房間中,路過的初代仿生人要么因掃描出病毒而被控制電路,當場火化,要么受到干擾信號的作用,看初代仿生人的機械眼中,甚至沒有那房間的存在。待一切看似塵埃落定的“2031歸鄉(xiāng)”結(jié)束之后,女子因曾幫助資本家洗黑錢的經(jīng)歷而被否決重生。獲救后,陪伴Allan的便是不斷地編碼與破譯訓練。

  而剛成年不滿半月,Allan就在破譯大公司黑產(chǎn)的途中因一時疏忽泄露了自己住所的地址。即使及時發(fā)現(xiàn)了錯誤,Allan也深知是免不了被抄家的劫難,于是帶上幾套換洗衣物和筆記本電腦,清點了名下所有的資產(chǎn),攜著女子遺留的全部手抄,在夜里溜之大吉。

  若世上還有得罪了黑企也能茍且偷生的桃花源,除了貧民窟,Allan沒有別的選擇。

  維系生計的資金方面,由于一旦用銀行卡取錢便會被截獲地址,Allan便拜托兩位看上去值得信賴的貧民,其中一位先前往艾斯亞大陸偏僻的南方,接著講卡內(nèi)的錢盡數(shù)取出,再存進貧民自己的卡里,最后把那名貧民卡里Allan的錢轉(zhuǎn)入貧民窟內(nèi)另一位貧民的卡中。

  而這兩位貧民都意外地靠得住,整套流程中沒有任何疏忽和意外,操作行云流水。這讓Allan開始相信自己用人的眼光。而事后回想,Allan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未曾用上女子所傳授的課程——屏蔽電子信號。遇到這種事都不會靈活運用,以至于Allan開始反思,自己到底適不適合干黑客這行。

  可以正常用錢后,Allan便整日待在貧民窟里無所事事、漫無目的地熬過一個又一個時常傳來槍聲的深夜,看膩了一個又一個初起的朝陽……直到積蓄見底。最后還是跟錢過不去,為了生存,Allan必須走出“舒適區(qū)”做些零工賺錢。他有想起了黑客的行當。

  短暫溫習幾日,Allan便開始大干一番。通過截獲并轉(zhuǎn)賣各大公司間的黑料,游走于隨時會被背刺的刀鋒之上,不出半年,Allan成功帶動了周邊的貧民共同致富。至于貧民們也能獲利的緣由,一方面是出于Allan的施舍,另一方面則是接連不斷的大批資金周轉(zhuǎn)確實需要大量的勞動力。Allan一時間在貧民窟內(nèi)聲名鵲起。

  通過給予工作崗位和傳授計算機技術,Allan深受貧民們的愛戴。終有一日踏上由木箱堆筑起的演講臺,Allan暫且成了貧民窟的頭領,由平均分配后的各類物資都會有多余的分成。但是,這樣的暴富手段也存在著弊端,大公司們的黑料總是有限的,被挖掘出并轉(zhuǎn)賣完都只是時間問題,Allan明白僅靠倒賣信息差這條路子,資金鏈是無法長久運作的。為此,Allan作出了抉擇,將資產(chǎn)匯聚到一起,憑借自己在各公司間的人脈和貧民間的聲望,迅速成立了幾家快遞公司,為貧民們提供更多工作崗位的同時,整座貧民窟的資產(chǎn)也開始活躍起來。Allan曾幻想過推行一套只在貧民間交易的貨幣,但首月的人均產(chǎn)值便令他打消了這一念頭,雖是很賣命地去賺錢,但將總利潤與成千上萬的貧民均攤,個人所得也沒高到哪去。Allan倒不是很沮喪,至少相較于之前,日子總算是好過些了。貧民窟的快遞生意很快走上正軌,Allan認為該歇息會兒了。他遇上了命中注定的家伙,開始一段“國王的冬眠”。

  他開始享受安居在貧民窟的那段時光,清晨會有斜射進玻璃窗的一縷暖陽,有前夜里大伙節(jié)剩下的廚余作早點,有心愛之人依偎在臂膀,空享這世間最冰冷的炙熱在心間回蕩。那時,他曾天真地認為自己能恒久坐擁頭領的寶座……難得地清閑了四五個月后,現(xiàn)實如潑婦般憤恨地朝Allan面上撒潑過熔巖,讓他深刻地認識到“德不配位”的災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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