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挽挽帶著一大袋虎肉和一大捆虎皮回來了。
她身后左邊,跟著依舊表情淡淡,一副云淡風輕與世無爭樣子的白衣翩翩許故淵。
右邊,是有些狼狽不堪,衣衫和頭發(fā)稍顯凌亂,卻還是那副吊兒郎當樣兒的木桃。
“你們回來啦!怎么這么晚?”珠兒笑著迎上前去。
“……別問了,還好渺渺路過,不然去的時候是三個人,回來的時候就是兩個半了。”挽挽苦著臉在珠兒面前嘆息道。
“?。績蓚€半?”
“是啊,兩個人加一個半死不活?!?p> 挽挽擺手,不愿多說了。珠兒意會,沖她攤手聳了聳肩。
“好了好了,你們都辛苦了,待會做好飯我給你們送上樓,都回房歇著吧?!?p> 蘇淺在二樓走廊,只敢蹲在地上雙手捏著木欄桿,露出半個腦袋,咬著唇偷偷地朝下望。
死木頭……怎么那么狼狽?。看騻€虎皮這么夸張嗎?
許故淵,還是那樣。
感覺不管什么時候都很游刃有余的樣子……
蘇淺想著,不禁有些失落,收回了視線,滑靠坐木欄桿邊,抱著雙腿盯著地上發(fā)起了呆。
深夜,蘇淺裹著淺綠色的外衫,輕輕地敲開了木桃的門。
“嗯?小可愛怎么了?這么晚睡不著???”木桃站在門后,睡眼惺忪地問道。
“……我,我想和你說個事兒。”蘇淺緊緊捏著自己的外衫,“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嗎?”
“嗯?啊……可以啊,去哪兒?”
“臨安城湖邊吧?!?p> “可以是可以……不過夜風涼,你就一件外衫能行嗎?”
“行的?!?p> “我把狐裘大衣拿給你穿上吧。”
“不用。”蘇淺閉上眼,干脆地拒絕了,“我先去廣場前的橋上等你?!?p> “嗯?不一起去嗎?”
木桃的話還沒傳到蘇淺耳根,她就早已一溜煙兒地跑沒影了。無奈地嘆了嘆氣,只得轉(zhuǎn)身拿起狐裘大衣,隨意披上便緊跟著蘇淺出門了。
月色朗朗下,木桃與蘇淺正一前一后地,在臨安城湖邊漫步著。
木桃?guī)状稳胱飞咸K淺,跟在她身邊與她并排走,她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加快步伐,再次拉開了距離。
“不是,咱們就不能……不這樣嗎?都要成親了,保持這個距離合適嗎?”木桃終是忍不住開口說道。
蘇淺走在前面沒有應(yīng),也并沒停下腳步,只是一個勁兒地埋頭走著。
兩人就這樣繞著湖走了整整一圈。木桃終于是沒有了耐心,“茶茶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死木頭對不起,我不能……”
今天夜里的秋風不同于往常那般舒適,反倒是寒得有些刺骨。
蘇淺呢喃般的低語被涼意襲人的夜風吹得支離破碎,聽得木桃有些不真實地皺著眉,瞇起了眼睛。
“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能跟你成親?!?p> 蘇淺仍然背對著木桃,語氣十分的決絕。
“……為什么。”
“我不想騙你,也不想騙自己?!?p> “那你回頭看著我說?!?p> 蘇淺的心“咯噔”一聲,眼里閃過幾絲復雜,小拳頭捏的緊緊地。
幾秒后,這拳頭終是放開了。只見她垂著手,慢慢地轉(zhuǎn)過身,抬頭看著木桃,目光炯炯。
“我心里有喜歡的人。我如果跟你成親,那就對你不公平。你應(yīng)該和一個你喜歡,也喜歡你的人成親,而不是我?!?p> “所以……對不起。都怪我,一時腦子不清晰才答應(yīng)了你,害你白高興、白準備一場……”
“好了別說了?!蹦咎覔]揮手打斷了蘇淺,他看出蘇淺眼里的堅決,苦笑道,“那如果我說,我不在乎呢?!?p> “什么?”
“我說,你有喜歡的人,我不在乎?!?p> “可我在乎!”蘇淺突然激動了起來,“我做不到一心二用!一邊心里想著他,一邊還沖著你噓寒問暖假意微笑!”
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失控,蘇淺趕緊捏著自己的太陽穴,閉著眼深呼吸,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努力讓自己平靜地開口:
“那太虛偽了,而我……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你為什么要想這么多?”
“因為我不想負你,我也不想再糊涂地負了自己?!?p> “……你決定了?”
“決定了?!?p> 木桃低著頭看著蘇淺,似是有些失了神般眉頭緊鎖。皎潔的月光下,他垂著眼,眸子里寫滿寂寥的黑。
蘇淺看著木桃這副樣子,心里實在是難受地閉上眼別過頭去。不忍、也不敢直視他那雙依舊深情,此刻卻黯然失魂的烏眸。
“好,”良久,木桃緩緩張口,聲音有些沙啞,“你回去好好睡一覺,接下來的事交給我處理,好嗎?”
蘇淺不敢再看向他,只是側(cè)著臉抿了抿唇,深呼吸著抬起了頭,閉著眼用力地點了點頭。
遠處高樓,許故淵捏著墨骨扇,皺著眉沉默地看著湖邊的兩人,素衣白袖在夜風中安靜地翻舞著。
當蘇淺回到客棧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一層灰灰的白。
蘇淺嘆了口氣,決定去后院打一盆清水,洗把臉清醒一下。
雖說自己事先答應(yīng)了木桃后又悔婚,內(nèi)心十分地愧疚難當;但話說清楚后,心里又確確實實地,像是之前懸著的一塊沉甸甸大石頭落了地,輕松平和了許多。
剛掀開后門的布簾,便看到許故淵白衣依舊,好似怡然自得地將手背在身后,站在后院的水井旁,聞聲看向自己。
蘇淺有點蒼白地扯起一絲笑容,低著頭向井的方向走去,輕聲地說了句:“早?!?p> 許故淵淡淡地,壓著聲音和心底的所有情緒,回了一句,“……早?!?p> 緊接著便是一陣沉默,便只聽得系著麻繩的木桶“啪”地打進水里,汲了水“咣哧咣哧”地被提上來,而后“嘩——”地倒進另一個木桶的水聲,響徹清晨的院里。
“許公子……不會也一宿沒睡吧?”
蘇淺彎著腰,只聽得頭頂上傳來淡淡的一聲回答。
“嗯?!?p> 看著木桶的視線倏地模糊了。
曾經(jīng)她和他是那么的相談甚歡。
就算以前發(fā)生過那么多的不愉快,自己也曾把他當過“此仇必報”的仇人,卻終是不計過往地冰釋前嫌,飲茶言歡、互訴衷腸。
就只是短短幾天,一切卻已恍若隔世,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蘇淺吸了吸鼻子,慌忙閉上了眼。等內(nèi)心的這股熱潮消散,蒙著眼眶的霧褪去后,直起腰來,眼也不抬地轉(zhuǎn)身就往客棧內(nèi)走去。
“等等!”不曾想,許故淵突然開口,叫住了蘇淺。
蘇淺猛地停下了往回走的腳步,提著木桶的手微微一顫,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不可以回頭,不可以看到他。
難得已經(jīng)下定的決心,再不去惦掛他,這次說什么也不可以動搖!
許故淵此刻心里亂成一團,該說什么,要表明什么,又從何說起?雜亂無章的思緒,一股腦兒地涌上頭。
再不說什么,她就要走了。
再不做什么,她就要走過我身邊,走向別人,成為那人的新娘了。
“那日,蘇姑娘看到的,是我徒弟拜托我配合她演的一場戲,許某并無家室?!?p> “那,那便是我誤會了?”蘇淺聽得有些發(fā)懵。
“……我只是,想跟你解釋這個?!痹S故淵聲音沉了下去,明顯不如平常那般淡然,“還有很多……很多話……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p> 蘇淺細細聽著,心跳卻越發(fā)地加快。
許故淵沒有家室?
那、那是不是……
他們還有可能?
沉默良久,蘇淺深呼吸,努力平復著狂跳的內(nèi)心,緩緩開口道:“謝謝你跟我解釋這些?!?p> “那?”
蘇淺緩緩側(cè)過身向許故淵看去,眼底的光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我……不會和木桃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