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
此時就很尷尬!
子降尷尬的輕輕揮揮手,兩個金吾衛(wèi),一個監(jiān)視他的、一個保護蘭舜德的,兩人頓時齊齊退下。
“先生,剛才真是得罪了?!彼俣纫还笆?,再次鄭重的給蘭舜德賠了一罪。
“殿下客氣了,咱們還是繼續(xù)說三天后考試的事吧?!碧m舜德坐在他常坐的石凳上,“小殿下如今已經(jīng)快要十二歲了吧?咱們神武國里十五歲就算成年了,一不留神,小殿下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
他笑著,看著子降豐神俊朗的面孔,頗為欣慰,“老夫年近八十了,沒想到還會遇到像小皇子這樣的天縱之才?!?p> “小皇子,老夫教的,您都學會了吧?”,他胸有成竹地說道。
“你怎么知道?”子降微微皺眉,這九年來他教的東西自己學會了不假,但是怕他是別的太子的人,從未當著他的面學,一直在裝作一副紈绔的模樣,他是怎么會知道的?
子降疑惑的看著他,眼底里藏著無比鋒銳的神光,仿佛一頭披著羊皮的餓狼,一言不合便要擇人而噬。
蘭舜德這九年來教的實在是太多了,他學的極好,所以看著此時蘭舜德的表情,他就知道了,不必懷疑了,這人是真的什么知道了!
所以,他也沒有再裝,而是直接問了出來,但他向來不喜歡這種超乎自己預料的東西。
“老太傅是猜的?”他笑著打著哈哈,“沒想到老太傅已經(jīng)這么年邁了,眼神還是這么的好。”
他輕輕地轉著輪椅,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石桌跟前,距離太傅蘭舜德已不足兩步之距。
這個距離很微妙,微妙到他可以隨時下暗手,微妙到即便他出手了,那兩個金吾衛(wèi)也不會知道,微妙到了,他一旦出手,沒人能夠阻止。
他尊師重道,他前一秒還對蘭舜德先生長先生短的問候,這都不假,沒有一絲虛心假意,這是他的本性。
但是這都有一個前提,蘭舜德并不知道自己有學過東西,他只以為自己是個懂點禮貌的紈绔。
一旦超過這個前提,那么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他不會允許一個知道自己太多事的人存在,這會讓他很不安。
他認真積累了九年的事跡一旦傳入其余皇子耳中,那迎接他的絕對是滅頂之災!
他現(xiàn)在還什么砝碼都沒有。
他手上勁力流轉,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輪椅扶手里抽出一絲木屑,然后在手心用內力將它捋直,化做堪比精鐵一般鐵木神針,他眼里寒光一閃,內力流轉,屈指,手中木針便要彈射而出,但,蘭舜德卻是驀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彼麚犴氶L笑,好半晌他才停了下來,解釋道,“小皇子太看得起老夫了,老夫哪里還有這么好的眼神,不過是老夫這些日子里推算出來的罷了。”
子降手中針鋒凜冽,蓄勢待發(fā),而蘭舜德卻尤未知之,仍舊在自顧自的說著。
“小皇子這九年來,除了最初的三個月之外,都很安靜,安靜的好似真的頹廢了一般。但是老夫卻是教導小皇子之人,這些手段騙騙別人也就罷了,騙不過老夫的?!?p> “講圣人言時,小皇子雖然靜寂,但那是仍舊會時不時發(fā)出些動靜,那時講得大都是老夫講過的東西,當老夫換了新的之后,小皇子便又安靜了下來,可見小皇子過耳不忘?!?p> “自那時起,老夫就極少講重復的內容了?!?p> 手中勁力加大,此人若不為所用,斷不可留。
“那時小皇子方才三歲?!彼灶欁缘恼f道,滿是回憶,“后來你四歲了,天資聰穎,老夫講的經(jīng)商之道,你一遍就會,你時不時地敲打著輪椅扶手,在算賬吧?”
子降星眸微瞇,厲光閃爍。
“哈哈,”他輕笑一聲,搖頭晃腦,滿是自得,“又后來你五歲了,老夫又講農(nóng)桑之道,再后來,這顆老樹便活了。如今這小院里繁花似錦吶?!?p> 他指著這滿園的繁華,眼中回憶之色愈濃。
“你六歲,我又講權謀之術,你格外的安靜,從未打岔,那將近一年你從未留我談心?!?p> “七歲,軍武之學,你諷刺老夫以文談武,紙上談兵,但對各式兵法卻總能諷刺的一步到位?!?p> “八歲老夫講政治、算學,你表現(xiàn)一般?!?p> “九歲之后,老夫講這天下各處,風土民俗,朝堂內外,派系黨爭,講了兩年多,你倒是聽的格外認真?!?p> “小皇子?!彼嚨靥ь^,渾濁的雙眼中精芒閃爍,“你所圖不小??!”
“太傅,你教過我,人貴有自知之明。”子降手中針尖已是悄然改變了方向,照這個方向扎下去,直入心肺,足以讓他在未出宮前暴斃宮墻。
“是啊,人貴有自知之明,小皇子真是將這權謀狠辣學到了骨子里去了?!彼抗馓固故幨帲倍⒅咏禎M是嚴肅的小臉,將手里的老書輕輕整理好,放在桌子上,“來吧,動手吧,能讓老夫說了這么多,老夫已是心滿意足了?!?p> 他雙眼微闔,面帶肅容,滿是坦然之色。
······
半晌,一縷微風吹過,吹動他的胡須,吹過一絲寂寥。
他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那雙澄澈的眼睛,不染塵埃,終歸輕輕一嘆,轉身離去。
身影卻......格外的寂寥、蕭瑟...
“太傅,今日不學了嗎?”
子降輕輕詢問,他沒搭話,只是走,一步、兩步......
忽而,又是一陣秋風乍起,一道毫光混著秋風,以微不可查的急速,飛射而出,徑直沒入了那蒼老的身影。
沒人發(fā)現(xiàn)。
蘭舜德微不可查的勾起一抹嘴角,子降轉身,用內力驅使著輪椅,一步步走回了那棵老樹下,一如當初。
唯一不同的,是那老樹已是開了新芽,是那當時自信的老者已是背影蕭瑟,步履蹣跚。
是那樹下的孩子,已然...長大。
權謀,這是場骯臟的游戲,但他不得不玩!
不玩就得死!
沒有退出可言,只有你死我活。
他也就,必須做這么一個,骯臟的玩家。
看著眼前的老樹,一滴淚水劃過完美的弧度,悄無聲息的滴下,卻在接觸到他衣襟的那一刻怦然破碎。
他猛地睜開眼,低頭看著眼淚滴落的方向,眼中一抹厲色倏然劃過。
“今晚,就先收些舊賬吧,老鼠們!”
······
是日,傍晚,神武朝第三十六代太傅蘭舜德,在給百皇子子降上完課后,未及出宮門,便暴斃于皇宮之內,面帶笑意而去,經(jīng)太醫(yī)鑒定,死于心病頑疾。
帝念其忠厚,勞苦功高。
諭令:厚葬!
是日,夜,三道黑影悄無聲息的離開青云苑,卻在翻墻的那一刻忽然倒地,倒飛入青云苑側房,而一抹金影卻悄然離去,直赴皇宮深處。
是日,夜,皇宮深處某座密室里。
神武帝高坐在巨大的龍椅上,輕輕揮退了身前跪伏的金吾衛(wèi),露出了一絲莫名的笑意,他的身后一幅巨大的畫像高懸,畫像后尤有畫像。
畫像上一名老者面帶微笑,慈眉善目,一雙老眼里似有萬千智慧,滿面皺紋中,似是百年春秋。
帝師,莫光薦!
當代神武帝的老師,上一代的太傅,當年神武國最具智慧的智者。
史記:勞苦功高,死于頑疾,面帶笑意而去,似是放下了萬千的負擔,帝諭,厚葬。
不經(jīng)歷一番腥風血雨怎能坐穩(wěn)這皇位?
不歷經(jīng)一場廝殺怎會安坐這龍椅?
若是連一個太傅都下不去手,怎么能贏得諸王之戰(zhàn)?
怎么能對自己的親兄弟下手?
怎么能在群狼中蛻變而出?
化狼成虎,威凌天下!
這又豈是靠著忍耐能得的?
一氣賀成
晚了,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