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節(jié)后,余寒猶厲,我找來兩件青色長衫,一一穿上,才覺暖和一些。在這樣乍暖還寒的日子,我一般是不喜出門的,但昨日王家奶奶瞧見院子里的花苞都已經(jīng)鉆出來了,便邀我一同出門走走。雖說初春的天氣陰晴不定,但此時萬物已蘇,草木萌青,百花爭望,最適宜游玩。
我穿好衣裳,再從抽屜里翻出一朵大小正合適的淡粉色簪花簪在發(fā)髻上,便領(lǐng)著桃紅往王家奶奶的房間里去了。我與王奶奶住在同一個院子里,沒幾步,便走到了她的住處。到時,她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馬車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停在了院子門口,我們食了一些小糕點,便蹬上了馬車,從西側(cè)門出府去。
我今年已有17歲,嫁來王家已經(jīng)一年有余。哦,不對,不能說嫁,因為我雖梳了個婦人頭式,但我通常只稱呼王家公子王青為“王公子”,我雖跨進(jìn)了王府大門,但我與王青卻并沒有對著天地拜堂成親,除此之外,我與王青的關(guān)系也不能說得上好,當(dāng)然也不能說是我恨他或者討厭他,但我與他,的確有些隔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且拋開,今日離我回家的日子不遠(yuǎn)了。奶奶來信說:“六月,二哥哥就會來朝都辦事,屆時,我便跟他一同回梧桐縣去?!蔽沂盏竭@個消息時開心不已,此后,在陪伴王家奶奶的同時,暗暗數(shù)著東升西落的日頭,盼望著六月趕快到來。
令我沒想到的是,我與王奶奶來到桃花寺踏青,卻在山腳下遇到了王青和他的一堆好友。
一如既往,他被一群年輕的公子和姑娘們擁在中心。作為朝都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他一直以來就是這樣的待遇。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周圍也是各色各樣的好友成群,居高臨下與我對峙著。
“祖母,您也出來踏青了?”他從人群中朝我們走過來,在王奶奶面前行了一禮,問候道。
他身后的朋友也紛紛向王奶奶行禮問候。
王奶奶轉(zhuǎn)頭瞧了我一眼,點了點頭,道:“我?guī)Т蓛撼鰜碜咦?,她一個人在屋子里悶著無聊,順便來上注香。青兒這是,你們這也是來寺里上香來了?”
王青答:“不是的,聽聞,沿著這條小路繞進(jìn)去,有一個山谷小村,那谷里還有一條蜿蜒的小溪,尤其適合曲酒流觴。我們便想趁著休沐過去看看?!闭f完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繼續(xù)道:“可惜路程有些遠(yuǎn),加上到處都是蜿蜒小路,不太方便馬車進(jìn)去,不然,祖母可以跟我們一起過去看看?!?p> 王奶奶將視線移向下方,不再看對面的一群人,她將手絹拿出,將飄落在自己頭上的柳絮揮落:“你們年輕人的熱鬧,老身就不湊了,你把瓷兒帶過去一起玩吧。她這些天,悶在家里該無聊壞了,不然,也不會非要跟我一個老人家來寺廟上香。對了,我跟劉老夫人還有約呢,上完香我得去劉家嘮嘮話,帶著孫媳婦去算怎么回事,感覺像是我要帶著人去欺負(fù)她似的。我一個人的嘴皮子就夠她消磨的了?!闭f完,她將挽在我手臂上的胳膊抽開,帶著自己的侍女徑直往桃花寺走去。留著我和小桃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我……我白瓷無聊壞了?像這種天氣,我根本就不愿出門好嗎?孫……孫媳婦……”曾經(jīng),我單純的以為,王家只有一個令人無奈的人,那就是王青。現(xiàn)今才曉得,那是我了解王家的時間還不夠長。明明,兩個月前,我就同王奶奶說過,我與王青不合適,沒有緣分做夫妻,不久將要回梧桐縣去。那段時間后,我還特地把自己的姑娘頭式給梳了回來。
我瞧著站在自己眼前的一大群人,瞧著眼前的人一個個震情的神情(除了王青),有些愣神。
上一次與他們偶遇的畫面還歷歷在目,我向他們有理有據(jù)解釋的話語也還歷歷在耳,今日該怎么圓場呢?
上一次與他們偶遇,王家奶奶還沒有這次過分,那次,她是真的與別的老夫人有約,才不得已將我推給了王青一小會。那時,王青身邊一個漂亮的姑娘對我十分感興趣。
她問:“我瞧姑娘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梳著婦人發(fā)式,不知可否透露一下自家夫君呢?讓我們這些個孤身的老人也沾些姻緣的福氣?!?p> 我略微思索,答:“也不是有什么夫君,只不過是我在家鄉(xiāng)有一個情郎,早已與他互定終身,因而日日梳婦人發(fā)髻以示心如盤石罷了?!?p> 當(dāng)時,所有人都?xì)g呼喝彩,我理所當(dāng)然的以為他們或者她們都是為我的恒心高興。我也高興,高興自己如此聰明,靈機(jī)一動就解決了我與王青兩個人的尷尬與麻煩。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是他妻子,是因為我不想白白惹來諸多麻煩,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決心不與他做夫妻了。而我斷定他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有我這個妻子,我已知曉,他并不歡喜我。曾經(jīng)為了讓我討厭他,他不惜采取各種手段,為的就是我倆成不了夫妻。當(dāng)然,最后我也沒有討厭他,因為討厭一個人太累了,而我安逸慣了,有些懶。
于一個快要離開朝都的人來說,沒有什么過不去的,硬著頭皮就是了。于是我努力拉回自己的神志,咽了咽口水,輕咳了兩聲道:“桃紅,天有點冷,不如我們回去吧,這花,見多了也沒什么好看的嘛,待到花開更多時,我再領(lǐng)你出來行嗎?”花道士常同我說,行到水窮處,挖洞引水流。我身邊只有一個桃紅,沒有辦法法,只能先把水往她身上引一下了。
桃紅很懂我,但我身邊的人,從來沒有吃啞巴虧的,就算順著我的路子走,也會把我穿得不少這個事實披露出來,讓大家意會到我的謊言以作報復(fù)我禍水往她身上引的仇。
她立馬回道:“姑娘,雖然今早我給您套了兩件衣服,但這天實在是太冷了,我們還是回去吧?!?p> 我與桃紅將各自的戲演完,便默契的轉(zhuǎn)身往回走去,連禮也沒有行。這個時候,誰還顧上去行禮這種事呢?
但不待我們走兩步,身后傳來一道清啞的聲音:“夫人,懼冷,可能是經(jīng)久不動的緣故,既然碰上了,一起走一趟吧?!?p> 是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