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湘瀟值班。
往日總坐在紅沙發(fā)上,中午她偏偏跑到了南亞式雅間里。
她在做著夢,她在精心地構(gòu)想著他們相見時的情形。
至少冼銳會親自跑到火鍋廳里面來找她,不能讓他一下就找到,至少要讓他多走幾步路。
雅間的布局很雅致,風景也很好,窗戶外是一個居民區(qū)的小院,有一叢芭蕉樹和一個小花壇。
他們還可以坐在這里談?wù)勑?,一同回憶往昔那些時光,相識的第二天,他曾在這里請她吃過火鍋的。
一切都那么美好,如詩如畫。就只等他的到來了。
她甚至還特意為他準備了一個小煙灰缸。
正在這時,小柳站在火鍋店門口叫他:“郗湘瀟,有人找?!?p> 既然是小柳叫她,她的心中一聽便明白了八九分。
但是為了圓心中那個夢,她裝作什么也沒有聽見。
“郗湘瀟,有人找?!毙×纸械?。
接著,一陣雜亂的拖鞋聲啪啪啪地傳進了火鍋店。
“誰找我?”湘瀟終于無法再坐,走了出來,站在雅間門口問。
“你過來嘛?!毙×裆衩孛氐貨_她笑,直拉著她往外走。
“你看是誰?”到了她的值班室,小柳又對湘瀟說。
頓了頓,又笑了笑道:“沒想到吧?”
要不是昨天晚上的那個電話,不但小柳沒想到,連湘瀟自己也不會想到。
在他一去無蹤影之后的兩個月,他卻會如此出乎常理地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她追求理想化的愛情,也希望不時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情節(jié),但這未免,太富于戲劇化。
“冼銳?!毕鏋t沖著冼銳的背影,欣喜地叫道。
前些日子對他的恨,對他的怨,對他的疑慮,皆在頃刻之間化為了縹緲的煙,被無形地拋到了她的腦后。
在不知不覺之中,離了她千丈遠。
“湘瀟!”冼銳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叫著湘瀟,將做好了登記的身份證放好。
他的嘴角掛著甜蜜的笑,連厚厚的鏡片后面的眼睛,也沾上了喜氣。
小柳一見,忙拿了鑰匙,興沖沖地道:“走,上樓去,我給你開房間?!?p> “中秋過得好嗎?”湘瀟看著冼銳,含笑而問。
“在車上過的,不好?!辟J坦言說。
在成都給她打電話時,他正孤零零的一個人,天上正漂著雨,四周冷冷清清的。
“你好像說過今年要陪我過中秋的?!毕鏋t見他高興,便趁機提醒他說。
“我本來想的,但是來不及了。明年吧,明年一定的。我接到你的信以后馬上就趕過來了,我媽媽讓我過了節(jié)再走,我也不愿意。但是還是晚了一步。湘瀟,明年好嗎?”冼銳對她說,滿含了歉意。
既然如此,她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她乖巧地點點頭,表示認可。
她是很好說話的,她不會再就此糾纏下去,更不會撒嬌說:“不嘛。那你買個禮物給我,算是賠禮道歉?!?p> 上樓以后,小柳打開靠樓梯右邊的那間房間,對冼銳說:“你住這間,這間干凈?!?p> 說完,拖著鞋,啪啪啪地下樓去了。
湘瀟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笑笑對冼銳說:“這間果然比你上次住的那間干凈,還有一臺黑白電視呢?!?p> “對我特別照顧嘛?!辟J回答她說。
湘瀟笑而不言,心笑胖子。
冼銳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門,拉著湘瀟坐到沙發(fā)上,輕聲對她說:“這次我是專程來接你去昆明的?!比崧暤貑枺骸案胰ダッ骱脝??”
湘瀟躺在他懷里,柔順地點了點頭,不假思索地就將這件事定了下來。
也許是她盼他盼得太苦太苦的緣故。
也許是在這之前,她就已經(jīng)早早地深思過了。
這兩個月以來,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覺得,她想去,她可以去。她承受得起。
“今天晚上就走,我到西昌本來就沒有什么事的,只是專程來接你去——昆明?!彼麥厝岬負崦念^發(fā),將她緊緊地摟在懷里說。
在他的心中充滿了甜蜜的向往,他要帶走他心愛的,內(nèi)涵深刻的女孩,去那個四季花開,四時果香的美麗城市。
他還會娶她,與她共筑一個幸福溫馨的小窩。
相別兩月,相思太長,他恨不得立即,馬上就帶走她。
湘瀟在他寬闊的懷中,輕輕地靠著,聽見此話,抬起頭來問他:“今天晚上就走?”然后,馬上就自己作了回答:“好吧?!?p> “你只要帶上洗漱用具和兩件換洗衣服就行了?!辟J告訴她說,當然還有她這個人,這顆心。
“那我得回家去一趟?!毕鏋t說。
“你家遠嗎?”冼銳問。
“我給你講過的,不遠?!彼f。然后,輕輕地抽出被他拉著的手,抬起頭來看了看表,說:“現(xiàn)在一點多了,我大概五點鐘能回來?!?p> “我忘了?!彼敝钡卣f,連一個小小的彎也不拐一下,就如此脫口而出。
湘瀟并不在意他的健忘,他在外奔波忙碌,不一定能記住她的每一句話。
這一句是無關(guān)緊要的。
她也不希望他記下她的這些廢話。
如此的話,只要他能夠聽進去,她還可以再對他講上成百上千次。
他總會記下的。
“你說巧不巧?明天是我的生日,你今天就來了?!毕鏋t高興地說。
以前的生日,都是家里人給過的。
這一次,她希望他給她過,場面可以小一些,但情調(diào)一定要夠。
冼銳接著她的話說:“好巧,明天到昆明去,我給你過生日。我在昆明那邊有好多的朋友,他們都很關(guān)心我的?!蹦┝?,忽然看著她,問:“你過多少歲的生日啊?”
湘瀟一聽,真是哭笑不得,腦中難免閃出幾絲不快:他弟弟跟她同齡的,他居然連這都記不得了。他的心中還有她嗎?
“沒什么,大度一點。”湘瀟在心里對自己說。
頓了頓,仍柔柔地回答他說:“我給你講過的,19歲。”
自從認識李哥以后,自從聽過李哥和他老婆的悲劇以后,她總在腦海里告誡自己:要大氣,要大氣,不要吵鬧。
一無所有,一無所知的自己,要吸取別人的經(jīng)驗和教訓。
冼銳一聽,連忙望了望她,滿懷歉意地道:“我忘了。忘了就是忘了,我這人不會說話,有什么就說什么?!毕肓讼耄终f:“19歲,跟我弟弟同歲?!庇诸D了頓,又說:“比我小三歲半——還有多?!?p> 聽冼銳這么呆呆地一說,湘瀟更寬心了,倒是她忘了:他是個直人,常常會說出諸如,你的眼睛很大,但就是沒有光澤。你并不漂亮,可是我卻偏偏喜歡你。之類的混話來。
都說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的眼里,湘瀟差點沒有成丑八怪。
好在她也是這樣的女孩,也偏好聽這種淡灰色情調(diào)的話。
盡管當時有些想不通,但事后略略一想,也總是能夠原諒他,甚至還會用了獨特的眼光去暗暗欣賞他。
“那我回家了,咱們回頭見?!毕鏋t起身說,也恨不得插上翅膀,馬上跟他一起飛。
她念過一些古詩,古詩里常常這樣描述理想的愛情: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
鴛鴦戲水影相隨,春燕銜泥比翼飛。
愛情,總離不了飛的。
“別忘了給你媽媽說一聲?!辟J再次叮囑她說。
“嗯?!毕鏋t點頭說,又問他:“昆明現(xiàn)在的氣候怎么樣?”
“你少帶點東西,咱們到昆明去買?!辟J再次提醒她說。
他已經(jīng)說了兩遍了。
“嗯,那我走了。”湘瀟將門拉開,向門外走去。
“你到哪里坐車,要我送送你嗎?”冼銳也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湘瀟回頭看了看他,笑笑說:“不遠,就在對面汽車站?!?p> 那一顰一笑與一言一語,分明是在無聲地暗示他。
但是又怕長途旅行,讓他現(xiàn)在身體有些吃不消。
冼銳也笑了,將門拉過來,關(guān)好。
他將手放在她的肩上,擁著她,他們一同下了樓。
他們出了一串紅,到了汽車站商場。
看著琳瑯滿目的食品,冼銳問湘瀟:“你媽媽喜歡吃什么?”
“我媽媽喜歡吃的東西,這兒沒有?!彼卮鹫f,她的意思是不讓他破費。
“你媽媽喜歡吃什么呀?”他再問了一次。
他堅持要買一些,以表他的心意。
愛屋及烏,更何況是她的母親,他未來的丈母娘呢?
“水果。”湘瀟隨口說,分明看見商場里只有包裝食品。
冼銳果然向四周看了看,方才發(fā)覺沒有,原來是上了湘瀟的大當。笑笑說:“沒有?!毕肓讼耄终f:“那買點月餅?!?p> 然后問售貨員:“小姐,有月餅嗎?”
回答說:“沒有了,中秋已經(jīng)過了?!?p> “哦,我又忘了。那買點別的什么吧,你給選選。”冼銳說著,熱情地拉過了湘瀟的手。
的確,他真不是個生活的細心人。
這下可為難她了,她從沒注意到母親喜歡吃什么。
姐姐吃個零食都要挨罵,她母親當然是節(jié)約的,不吃零食的。
除了經(jīng)常吃水果和米飯以外,好像她并不挑食。
當然,她也絕不像她那樣鉆夠了字眼,然后才說她喜歡開心果,喜歡半個西瓜。
于是,冼銳叫售貨員拿了一盒奶糖,是大白兔牌的。
什么都忘了,偏偏沒有忘記,湘瀟是屬兔的。
曾經(jīng),他聽信了云的胡說,將兔耳朵夾進了湘瀟的油碟里。
往事太美好了,記憶太深刻了,所以沒有忘。
湘瀟偏不,偏拿了一盒米老鼠的,因為冼銳是屬鼠的。還得意洋洋地說:“你不是想見我媽媽嗎?我?guī)阋娢覌寢屓??!?p> 冼銳無奈,只得依了她,大笑著,伸出手去輕輕地打了她一下。
接下來,她實在找不到什么東西可以挑選,都是些甜膩的食品。
她不吃零食,連她自己都不喜歡,她想她母親也一定不會喜歡,便懶洋洋地說:“夠了,我媽媽問我哪里來的錢,你叫我怎么回答?我前天才回了家的。冼銳,夠了?!?p> “那你就給她說是我買的呀。”
冼銳自豪地說,真希望這一次,她能在她母親面前提起他。
以便為他日后進入她的家門,打些根底。
好事成雙,他又挑了一大聽好奶粉。
湘瀟又何嘗不想呢,但是她怕她反對。
在兩個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東西終于買好了。
湘瀟認認真真地看著他從皮夾子里掏錢的樣子。
不是局促與尷尬,也不是財大氣粗,而是自信與珍惜,是一種與眾不同的唯美。
付完帳以后,冼銳又遞給湘瀟一張嶄新的百元券,道:“給你買車票?!?p> “要不了那么多,只要一塊五毛錢,我自己帶了的。”湘瀟純純地道。
她還沒有養(yǎng)成這個習慣,她也從來沒有想象過,跟他去昆明,其實就是要常常從他包里拿錢。
她太年輕了,她不會像成年人那樣,很油條,看問題,一下就能夠,赤裸裸地看到問題的本質(zhì)。
她想象得極其簡單,只是想天天見到他,天天跟心愛的人在一起。
冼銳不聽,堅持要她收好。
湘瀟上了車,拉開窗戶,含情地望著車下的冼銳,輕輕地說道:“其實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講的?!?p> 冼銳笑了。
早知她會說這一句,那他當初就不該放她回去了。
片刻,他安慰她說:“那晚上講吧?!?p> 說完,心里像抹了薄荷和蜜糖似的,感覺很好,很涼爽。
她果然再也講不出來了,只是默默地凝視著他。半晌,才想起一句來對他說:“我下午五點鐘回來?!?p> “好的?!辟J應(yīng)道。又說:“我有點頭疼,我先回去了?!?p> “再見”。湘瀟一聽,忙心疼地說,“晚上還要坐車呢,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再見。”
說著,揚起手來,向他揮了揮手。
司機到點了還沒來,冼銳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小中巴才引擎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