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城以西,鄰湘江之水,有一座破舊的龍王廟,廟中的龍王早已被風蝕得沒了模樣,稍稍值錢的器皿也遭人盜去,墻要塌不塌,梁要垮不垮,擋不了風也遮不了雨。
李山卻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鍋碗瓢盆,木椅圓桌床榻,一套一套添置得規(guī)規(guī)矩矩。在廢墟中安家,在磨難中成長,在亂世中生存,是李山最引以為傲的本領(lǐng)。
李山也不知從哪兒找來幾床舊棉被,以茅草墊地鋪了張簡單的床,他對祈翎說:“以后你就跟我住在這里,等咱身體長結(jié)實了就離開,闖蕩江湖去?!?p> 李山的身體比祈翎還要瘦弱些,長期受凍挨餓,身體能結(jié)實到哪兒去?
祈翎深知,這是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想要離開就必須不斷尋找方法,他可不愿留下來當乞丐。
祈翎一頭倒在床上,透過屋頂漏洞仰望夜空,莫名其妙地來到另外一個世界,一口氣就殺了九個人,稀里糊涂還當了小乞丐,這一天的經(jīng)歷真是玄之又玄。
“祈翎,你有夢想嗎?”李山就睡在祈翎身旁的一張床榻上,翹著二郎腿,優(yōu)哉游哉地問。
“夢想?”
祈翎還真是頭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出生在那么富貴的家庭,要什么就有什么,夢想與金錢相比,實在不值得一提。
祈翎只好把夢想歸結(jié)于“用金錢買不到的東西”,便隨口說:“我喜歡銀憐,想把她娶回家。”
“銀憐是誰?”
“我父親朋友的女兒,長得和仙女兒一樣漂亮,我見到她第一眼就想把她娶回家當小媳婦兒。”
“嘖嘖……你的夢想可真差勁兒?!?p>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
“和所有人一樣,我的夢想就是變有錢。有了錢,什么樣的女人沒有?我一口氣啃五只烤鴨,娶五個媳婦兒都行!”
“你不懂,銀憐那樣的女孩子,有錢都不一定能娶得到……”
祈翎枕著腦袋瓜,思緒穿破黑夜飛向遠方,也不知銀憐修行得如何了,她資質(zhì)那么好,人聰明又漂亮,拜的又是凌虛道宗,想必現(xiàn)在已小有成就了吧?那以后長大了再見,她會不會笑話我是個凡人?
“祈翎,你怎么說也曾經(jīng)是富家公子,那你吃過燕窩和魚翅么?”
“當然吃過了,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只要世面上能買到的補品我都吃過?!?p> “味道怎么樣呢?可比得上財爐店的烤鴨?”
“渴了當水喝,餓了當點心,吃慣了也就忘記了味道,但應(yīng)該比不上肥滋滋的大烤鴨?!?p> “你家有魚塘嗎?”
“魚塘倒沒有,但宅院里有一口很大的湖泊,里面養(yǎng)的魚只能用來觀賞,吃不得?!?p> “那還不如挖個魚塘呢,再圍個豬圈?!?p> “我也覺得?!?p> ……
兩個少年,一個一無所有,一個擁有一切,一個窮得理直氣壯,一個富得不知所措,你一言,我一語,伴著月色,漸漸入眠。
……
時間一晃,已是半個月之后。
為了讓李山能吃上守財?shù)甑目绝?,祈翎賣掉了自己的金絲袍服,一共四十二兩銀子,這對于兩個風餐露宿的少年而言,實在是一筆巨款,足夠花上很久很久。
祈翎學壞了,以前他從來都不敢說臟話,現(xiàn)在偶爾也能冒出幾聲“老子”,“他娘的”,“狗日的”,“王八蛋”。
一只成長在牢籠里的老虎,即使獠牙鋒利也撕不開獵物,可若將它放歸自然,重拾野性,它便會成為一名殺手。這是一種必要的成長,在弱肉強食的世道里極為重要。
李山很有生意頭腦,他從城西進購了一批草鞋,然后搬運到城北去賣,除開成本價一天也能賺個二三十文錢,但三兩錢財最多只能解決溫飽,如果想長辭遠行,還得需要更多的錢。
祈翎并沒有參與李山的生意,而是每天在城里轉(zhuǎn)悠,去茶館酒樓里聽人說書,去市井中打聽仙劍的消息,來來往往忙忙碌碌,結(jié)果卻是一無所獲。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祈翎也感到了一絲危機,若長此以往,沒準兒一輩子都得被困在這個世界中。他不能在原地等待,必須自主去尋覓!
遠行最需要的便是銀子,怎樣才能快速搞到一筆錢,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
這一日,夕陽黃昏時,祈翎同往常一樣,蹲在“李記鐵匠鋪”前,捧著臉蛋兒,津津有味地望著李鐵匠打鐵鑄劍。鐵匠鋪里掛著各式各樣的精鐵兵器,一把最便宜的青鋼寶劍也需要二十兩銀子,他若是狠心買上一把,那么下一頓飯就得喝西北風了。
可老道曾說過,一個劍修怎么能沒有佩劍呢?
“唉……不是沒有劍,是實在買不起呀?!?p> 祈翎長嘆一口氣,起身朝城外走去。出了城門,他又同往常一樣來到布告欄前,打量起“懸賞重犯”的告示:
土匪頭子陸殺,懸賞三千兩白銀。
二當家張千,懸賞一千兩白銀。
匪眾張合,李干,黃中……十二名刺字死囚,不論死活各懸賞五百兩白銀。
二當家張千便是半月前劫道的土匪,祈翎真后悔沒把他人頭撿回來,不然得一千兩賞銀,自己就有資本遠游了。
祈翎現(xiàn)在沒有劍,也沒有膽子和十足的把握殺上西梁山,所以只能每天路過時看一看,等到哪一日有劍了,身體壯了,膽子大了,他必定會獨自一人殺上山去,在為民除害的同時也賺幾筆賞錢!
……
日落之后,祈翎回到龍王廟,李山卻不在廟里。
李山是個準時又謹慎的人,他怕晚上有人搶劫,因此天黑之前他一定會帶著飯菜回到龍王廟。今日廟里卻沒他的身影,這讓祈翎感到有些奇怪。
難不成是今日生意好,耽擱了些時間?
祈翎架好火堆,坐在廟門口,眺望遠方的河岸線,期盼能見到李山的身影。
半個時辰后,黑夜徹底降臨,祈翎已添了七把柴火,還是未等到李山歸來,他終于預(yù)感到事態(tài)不對,操起一根木棍就打算出門,可剛沒走兩步,一伙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不遠處。
這伙人高舉著火把,步頻很快,來勢洶洶,必是不速之客!
難道是以前被李山偷了東西的主人家找上門來了?
不對!
祈翎眉頭緊皺,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這幫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戾氣,他們帶了武器,是來殺人的!
那伙人走近了,是八個提刀黑衣人,領(lǐng)隊的是個八尺大漢,他肩膀上扛著一位布衣少年,正是奄奄一息的李山!
李山滿臉鮮血,眼珠子翻白,即便不死也沒了半條命,再看那幫黑衣大漢,有一半額上都刺著“囚”字,其面容也和布告欄上的土匪一模一樣。
“當家的,是門口那小子不錯了,就是他殺了二當家和咱八個弟兄?!币粋€年輕匪眾上前來指認祈翎。
祈翎也認出了匪眾的面貌,正是自己網(wǎng)開一面所饒恕之人,想不到他竟反咬一口,帶人來尋仇!
斬草不除根,必然后患無窮!
土匪頭子陸殺,將肩上的李山扔在一旁,刀指著祈翎嘲諷:“怎么?殺人者竟然是個毛都沒長的孩子?你可沒看錯?”
年輕匪眾說道:“回稟大當家,你別看這小孩兒年幼,其實武功了得,殺人……殺人如鬼魅啊!您待會兒要小心了?!?p> “哦?若真是他殺了二弟,那的確有點兒本事?!蓖练祟^子提刀慢慢走向祈翎,又吩咐身后匪眾:“你們別動刀,讓我來和這小雜.種耍一耍?!?p> 這是祈翎第二次殺人,雖沒有了第一次的恐懼,緊張卻是在所難免的,他緊握著木棍,不斷回想起老道所言——劍修,即便手中無劍,亦可大殺四方!
靈氣淬煉于木棍,木棍隱隱閃著青光,祈翎瞥了一眼倒在一旁不知死活的李山,心中怒火化作殺意,揮棍劃出一道白色月牙!
“唰!”
劍氣破空!
土匪頭子大驚,趕忙抬刀抵擋!
“嘭!”
劍氣與刀身相撞,手掌般寬的大刀陷進去一個大窩口!
“這小孩兒會法術(shù)!”土匪頭子大吼:“此子不能留,大家一起上!”
祈翎全然無懼,提起木棍率先沖向匪眾!
一刀斬,君子劍,開碑掌,龍抓手,三十六路洪拳,七十二路譚腿……結(jié)合強大的意念,匪眾的每一招動態(tài)都被心眼捕捉,太慢了,這些人的動作太慢了,不僅如此還破綻百出!
祈翎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群匪眾不過兇狠了些,其實根本沒有武力!
祈翎在刀砍中自由穿梭,每一棍都敲在匪眾的要害上,一擊斃命。
很快,地上就多出了七具尸體,最后又只剩下那個年輕人,他在看見土匪頭子倒下后,急忙跪倒在地,一個勁兒地磕頭認錯,期待祈翎能再饒他一命:
“小爺饒命,小爺饒——”
“啪!”
祈翎一棍子悶敲在年輕人的天靈蓋上,年輕人頓時七竅流血,猙獰地倒了下去。
也許從今以后,祈翎做每一件事都不會再留有后患了。
“李山。”
祈翎扔掉木棍,扶起地上的李山,其體內(nèi)的生機正在不斷流逝。
祈翎掌起一道靈力,緩緩打入李山的心脈,《地劍四境》中的‘劍澤萬物’一篇,實則就是操控萬物盛衰,既然老道一劍能讓蘭花盛開,他又為何不能助李山療傷?
半個時辰后,祈翎額頭上滲出了汗珠,李山的臉頰也恢復(fù)了血色。
“呼……”祈翎長吁一口氣,收回靈力抹去汗水,第一次的手段雖生疏了些,但至少李山的命保住了。
“祈翎……對不起……”李山細語喃喃。
“你若真對不起我,也不會遭此毒打了。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連累了你——不過呢,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壞人死了,你救活了,銀子也有著落了不是?”
地上躺的可不是匪眾尸體,而是一錠錠閃閃發(fā)亮的金元寶!
祈翎將李山安置好,割下土匪頭子陸殺的腦袋,找了個破麻袋裝好,提著往梁州城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