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粒沾著血水的石頭從懸崖上滾落,發(fā)出微不可聞的聲響。
山崖上,負傷的元明以劍相抵,與手執(zhí)板斧的婁世炎角力。
“你到底是誰?”書生的樣子、武夫的力氣,同輝君此刻多么希望有人路過此地,不求他出手相救,只求多一個人看到婁世炎的真面目,“你是被魔童上了身么?醒醒啊,婁世炎!”
板斧上的力氣真的松了一些,元明趁機想逃,擦身而過時,婁世炎腋下探出一只孩子的手臂,小手緊緊抓住元明的腰帶,稚氣的聲音冷冰冰地說著:“婁世炎,你糊涂!他走了,你還活的成嗎?”話音剛落,婁世炎就回身死死抱住了元明的腰,喃喃一聲“對不起”之后,力大如牛,把元明甩下了懸崖,“破曉”劍脫手,在翻轉(zhuǎn)中閃爍著微光,最終消失在霧氣中。
跌下懸崖的元明,奄奄一息,靈鹿自己跑了出來,卻囿于主人微弱的氣力,無法將他背出崖底,只能跪首在側(cè),一邊為其暖身一邊哀嚎。
宋茗正在另一側(cè)的山崖上與卷土重來的夏頌蘭對望,聽得林中的凄厲之聲,心里不安,詢問從那個方向走來的婁世炎。
書生指著那邊說:“這是老馬在為死去的主人送行?!?p> 凄厲之聲漸漸停止。
宋茗嘆道:“世無安寧日,多有死別時。我得早日了結(jié)這惡戰(zhàn)!你手無縛雞之力,本不該來,今天貿(mào)然來了,就找個地方躲好,我是顧及不上你了。”言畢,宋茗飛身直逼夏頌蘭,眨眼間,此地又是風(fēng)雷大作般的景象。
躲是不能躲的,婁世炎周身被一層透明的魔障護住。他今日來就是為了在最后時刻不讓別人搶走先機,夏頌蘭死了,就按照計劃把宋茗變?yōu)榭?;宋茗死了,就趁夏頌蘭不備,抽走魔力把她變?yōu)榭堋?p> 魔力能為夏頌蘭驅(qū)使,卻難以與其相容。早在上次交戰(zhàn)時,宋茗便發(fā)現(xiàn)夏頌蘭的身上一旦出現(xiàn)傷口,就會有魔力滲出來,消散在風(fēng)中,夏頌蘭也發(fā)現(xiàn)了,才會抽身離開,隱于深谷之中,而今日再戰(zhàn),她閃躲迅速,出手更加狠絕,輕易不給對手機會。
但宋茗與夏頌蘭不一樣的是,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進退之間出其不意,使出渾身解數(shù),變出百般武器。漸漸地,夏頌蘭山一般的身子上布滿細小的傷口,逸出的魔力化進霧中,像散開的淤血,也像綻放的煙花,婁世炎仰面看著,興奮不已,淚水劃過臉頰,輕笑兩聲道:“不愧是我一眼就看中的傀儡……”
宋茗緊握“錦書”劍,在夏頌蘭狂笑的聲波中顫抖而堅定地向著對方的喉嚨沖去。夏頌蘭猛地咬住,連牙齒都咬碎了,但須臾之間,宋茗由“錦書”劍開路,從她的后腦鉆了出來。帶著一身血污撞在對面的山石上。
夏頌蘭轟然倒下,宋茗趴在山石上,連呼吸都沒有。
婁世炎吞咽著口水,陷入驚慌,他從未料到還有第三種可能,兩個傾注心血的傀儡都死在這里……
“咳咳,嘔,咳咳……”宋茗劇烈咳嗽著,把口鼻中的污穢噴出來,接著因疲累陷入睡眠。聽見遠處的鼾聲后,婁世炎心滿意足地笑著,他輕輕招手,劍不離手的宋茗昏沉沉地飛入懷中。
再說青頭峰這邊,胡思凡等人聽見鹿鳴,忙四散尋找元明,無果,茫然時聽見巨人的狂笑,心感今日應(yīng)是決戰(zhàn)之日,又急忙分出一半人趕往那里,卻發(fā)現(xiàn)通往那處山崖的橋早已被斬斷。
“這里就一座橋嗎?”劉玉身輕如燕,最先抵達,心急如焚。
胡思凡隨之趕到,抓著被割斷的繩子說:“這座山崖是草樹不生、水流不住的苦崖,崖頂上僅能容一兩個人,平日都是用來責(zé)罰思過的,只建了這一座橋……”巨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唯有余音回蕩在山谷之中,胡思凡忙把“碧出”劍踩在腳下,大喝:“我先行一步,你在這里等他們!”誰知才飛出去不遠,“碧出”便亂了方向,在半空打轉(zhuǎn),接著墜落下去,胡思凡一把抓住劍,隨之下墜,幸好浮云散人及時趕到,用拂塵把他救了上來。
“這里今日怪得很……徒兒,你來試試!”
師見虹踩著青銅杖飛出,卻也不過是比胡思凡遠了那么一點點,離苦崖還遠著,也險些掉下去。把徒弟拉上來之后,浮云散人也試著飛出去,飛到一半也突然失了靈力往下落,被胡思凡與劉玉用仙繩纏住,拉了上來。
浮云散人說:“如今,只有先下山,再攀上對面的苦崖了。”
點著頭,胡思凡略村,大聲吩咐道:“青頭峰弟子聽令,分為三路,一路隨我疾步下山,攀爬苦崖;一路隨劉玉沿途緩行,探查此地因何無法憑靈力飛度;一路與浮云散人留守在此,聽候命令!”
聞言,浮云散人道:“我們與劉玉換一下吧,如今我們在宋茗印象中只是點頭之交,不及他是師弟那樣可信。若宋茗到了斷橋另一邊,他在這里好說話?!?p> 如此,三路分頭行動。很快,胡思凡便領(lǐng)著門中弟子來到苦崖下,那里堆滿妖魔鬼怪的尸身,瘴氣滿溢,生人難近。
青頭峰內(nèi)還在焦頭爛額地議事,不知元明與宋茗生死,“宋茗得勝,困居苦崖”的消息卻在百姓家不脛而走,人們扶老攜幼,不分遠近來到苦崖下,自發(fā)地為宋茗禱告、祈福,隨著人潮而來的有不少是君子榜上的人,他們勸說眾人“小心毒瘴,切莫上前”,最終被這萬人敬仰的場面震撼到失語。
“吉時已到……”婁世炎立在崖頭,俯視著密如螻蟻的眾生,他看向身邊的宋茗,說:“我們聊聊吧?”
“你知道下山的路?”
“知道,先不聊這個,我們聊點別的?!眾涫姥紫囟?,待宋茗坐下之后,長嘆道:“啊,我籌謀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天,你看看這底下的人山人海,他們都是為你而來!你知道嗎?如果你是一個皇子,這時候登基建國,天底下都沒人攔得住你!”
宋茗看著對方青白的臉色,問:“你沒事吧?我好像感覺不到你的生氣了?!?p> “這是婁世炎不中用,看到你不喘氣的時候,他自己嚇死了。我沒事?!?p> “你是魔童?”
“對,半人半魔,你想殺了我嗎?”魔童借著婁世炎散大的瞳孔緊盯著宋茗,他記得,與自己有關(guān)的記憶只留下了無關(guān)痛癢的邊角。
宋茗答得坦然:“師父教過,‘如無傷害,何必殺絕’,雖然好多事情都說與你有關(guān),但沒有你傷害過別人的證據(jù),我沒有理由殺你?!?p> “對,對,”魔童牽動著婁世炎僵硬的嘴角,“而且,你也是懂我的不易的,”他牽動著僵硬的手指,在自己和宋茗之間指點,“赤焰虎、烏云契,你也懂這是人非人的痛苦!”
“還好。咱們下山吧,風(fēng)越來越大了,人們再圍著不走,底下的毒瘴要害人了?!?p> “不急!”婁世炎冰涼的手按在宋茗的肩膀上,“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共治天下?你管人間,我管魔界,讓同類俯首稱臣!”
“我不想?!彼诬幕卮饠蒯斀罔F、不容置疑。
魔童慌了,但婁世炎只有嘴角抽動著,孩子的聲音質(zhì)疑著:“不可能!你拼死拼活,功名利祿竟然什么也不求嗎?不可能!你失去了那么多……你不記得,我可記得!我告訴你,就因為他們的疑心,赤焰虎死了,鬼南司死了,烏云契上了你的身,你再無安寧之日,有家也不方便回,只能四處奔波。還有你師父,他不信你、不救你,還把你逐出師門踢下山去,你斷了兩根肋骨啊!還有,你知道你為什么都不記得這些了嗎?是你師父,就是他,舍不得自己心愛的徒弟們以身犯險,就哄騙你去試那個誰也不知道好壞的如意燈!他只讓你記著他的好,好把你當條狗一樣放出去咬人!醒醒吧,你現(xiàn)在該記得的都不記得,活死人一樣,就是因為他!因為他們!”
頭腦中記憶的缺失令宋茗對婁世炎說的有一種不真切感,她皺眉思索一陣,最終舒了一口氣,對怒不可遏的書生說:“看你為我這般生氣,也不枉我真的拿你當朋友,只是……可能我這個人平素不與人親近,你不太了解我,我對功名利祿沒有想法,不過是有力出力,求心自在。戰(zhàn)事了了,我只想做個逍遙的青儀君?!?p> 魔童看著宋茗單純的神情,想笑卻笑不出來,精于算計的他不想承認自己失策了,但又真覺得自己像是在騎馬,馬失前蹄,他從馬背上狠狠摔下來,一時間頭腦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