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不疼，但陳青銅那一腳著實(shí)踩得有些狠，本來就是幾節(jié)炭，挨了這么一下，鬼侍郎只能拎著自己的斷腳來尋宋茗。
“疼不疼?。磕氵@腳倒是挺難接上。”
“沒什么感覺。”
“以前沒見你這么脆弱啊……是不是和我最近混日子有關(guān)？”宋茗抬頭看向小黑，他顯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也就不打算難為他，笑笑，低下頭為他續(xù)腳。
此處是一個(gè)山洞，前兩天被鬼侍郎尋見，收拾收拾就成了南司樓在牛頭嶺的據(jù)點(diǎn)。陳青銅正倚在洞口，遠(yuǎn)觀山下空地處攢聚的人群，夜色降臨，抬頭是漫天散開的星辰，低頭是滿坡凝聚的火焰。
“陳青銅，你在看什么？”鬼侍郎不忍看宋茗的神情，轉(zhuǎn)頭問道。
“山下好多人吶?！?p> “在干什么？篝火晚會嗎？”
“看這樣子不像啊，你見過晚會的時(shí)候人人站著不動嗎？青儀君，你知道這是在干什么嗎？不會是要來剿滅我們的吧？不應(yīng)該啊，我們自己抓小鬼都抓的勤，這邊天上清朗的每顆星星都能看清楚，南司樓可是烏煙瘴氣。”
宋茗搖搖頭，不說話，專心修復(fù)著。鬼侍郎用手指在地上叩了叩，一個(gè)小鬼鉆出來，行禮道：“小的見過青儀君，鬼侍郎。侍郎您吩咐？”
“這下面那么多人聚著，是何事?。俊?p> “白日的時(shí)候，那傳說里的魔童不是讓人們親眼見著了么，牛頭嶺的這班人坐不住了，嚷嚷著應(yīng)征結(jié)隊(duì)，討伐魔界呢?！?p> 陳青銅皺起眉頭，怪道：“大家星夜兼程來此，不是為的提振士氣嘛？牛頭嶺斗局開了不過兩日，好多人都沒活動開呢，這就要啟程征討魔界了？開玩笑呢吧?！?p> “哎呦，你是沒在跟前，那人們的士氣別提多高漲啦！之前人們恨橫戈，偏偏主使人死了，余下的又被慈善人護(hù)著，正愁沒處發(fā)泄呢?，F(xiàn)在出了這魔童，河西與青頭峰的頭頭又說有種種跡象表明，人們受的災(zāi)妄背后，多與這魔童有關(guān)，那群情激憤的，怕不是今晚就要把魔童吃了呢！不過啊，他們今晚也就是聚在一起商量日后的打算，還沒走呢……”言及此處，小鬼趁著青儀君低頭，沖鬼侍郎與陳青銅擠眉弄眼。
“我說過吧，”宋茗頭也不抬，端詳著續(xù)上的斷腳有沒有錯(cuò)處，語調(diào)嚴(yán)厲，“受到烏云契感召來此的流鬼，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乖乖等著被我送回南司樓，一條是貪食陽氣擾亂百姓被我捏死。這么管不住嘴，你們是想灰飛煙滅嗎？”
小鬼閉口不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下。
第二日，吃過早飯，宋茗悶在家里睡回籠覺。耳邊總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輾轉(zhuǎn)難眠，她便翻身到床下，拿出棋簍子，指尖夾住一顆，瀉出絲縷的仙法，一點(diǎn)點(diǎn)磨著石子上的棱角。
青頭峰劉玉與婁世炎從外面進(jìn)來。
“嗬，這次回來，你倆倒是挺親密，如影隨形的。婁世炎反倒對我們有些認(rèn)生嘍?！彼诬{(diào)侃著。
劉玉四處打量著屋內(nèi)的陳設(shè)，答：“你這里屋舍緊張，我又怕他和鬼侍郎等待久了折損陽氣，這才留他在我們那里。家里就你一人?。俊?p> “對，岳娘子去鄰居家給遠(yuǎn)行的孩子們縫衣服，我爹娘說要去練一練出征曲，你姐夫在家里悶得慌，跟著去了?！?p> 劉玉努努嘴，露出一個(gè)不咸不淡的笑容，說：“你倒是不嫌悶，在家里……磨棋子。”
“嗐，每個(gè)人有每個(gè)人想做的事嘛，我難得有點(diǎn)棋癮，偏偏這棋子不夠圓潤，怎么下都別扭，磨刀不誤砍柴工，磨棋子也不誤下棋工?！?p> 雙劍劍柄上的白玉蓮花隨著劉玉有些焦躁的動作發(fā)出聲響。
“師姐，從去年到現(xiàn)在，我們經(jīng)歷的種種，可能都與魔童有關(guān)，而那魔童還可能要利用鳳羽增強(qiáng)自己的魔力，我們這些修為在身的人如果不有所行動，那不久的將來就是世間大患?。〈蠹易h定，先派出兩路，一路去丁卯鄉(xiāng)，一路去鳳羽的所在?！?p> “嗯，那你們好好練功，一路順風(fēng)。”
“師姐……你現(xiàn)在這樣子，是因?yàn)楦《祭为z里那些人都死了嗎？大師兄不想瞞你，更不想看你受不住打擊，意志消沉啊！”劉玉見宋茗索然無味的神色有些變化，忙追問道：“是因?yàn)槟阍诶卫锸艿哪切┳飭幔窟€是因?yàn)槁逯荼谎偷袅?？你……你什么也不說，我們只能猜，對你，真是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
宋茗笑笑，打斷了本來在這小屋中快速積攢的情緒，又恢復(fù)了那副無味無趣的樣子，道：“你們想那么多干嘛？世上要你們青頭峰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必在意我。我就是覺得，人太脆弱、太渺小了……就拿我說吧，自恃君子榜上的?？?，妖道鬼道人道也都還算混得開，可就這樣，也能被人擄走關(guān)起來，逃也不好逃，還叫別人用我的佩劍在我自己的肚子上扎了一下……切，真沒勁。我想好了，外面再好，不如家里舒服，這么多年我跟個(gè)浮萍似的，就不能讓我安……”
“夠了！別說了！”一直站在旁邊的婁世炎，終于忍不住怒火，滿腔的熱意隨著飛濺的唾沫星子，噴薄而出：“你怎么好意思自稱浮萍？洛州有你的夫家，眷青有你的娘家，劉郡供你自由出入，南司樓更是你當(dāng)家做主的地方，更不用說你行到一處，但凡同你有點(diǎn)交情的，都好生招待，就這樣，你還開口閉口管自己叫浮萍？哦，之前走南闖北的不覺得不安，受到這些挫折就覺得不安了，委屈了，想躲起來了？你受的是什么委屈！是爹死了娘死了還是家都沒了？你真是在家里窩的鼠目寸光了！出門看看去，多少人流離失所、背井離鄉(xiāng)？多少人沒了爹娘妻兒？多少人被火燒壞了腿腳，被水泡病了心肺？你受的是哪門子委屈！就算遭受了這樣的苦難，那些沒你幸運(yùn)沒你有能耐的，知道了魔童的事，抱著把命搭進(jìn)去的覺悟都要拼一拼，你這縮頭烏龜?shù)臉幼訉Φ闷鸬锏纳B(yǎng)，對得起師長的教導(dǎo)嗎？！”
劉玉為婁世炎這一番言語激動不已，熱淚盈眶。宋茗早已停下磨棋子的手指，垂首坐在床邊。婁世炎蹲下來，扶著宋茗的膝蓋，仰臉看著她，聲音壓低，竟有些委屈似的，說道：“你之前……不是這樣的。我認(rèn)識的宋茗，青儀君，不是這樣的?！?p> 宋茗伸出一截舌頭，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干笑兩聲，一手搭在婁世炎肩上，一手舉起一直握在掌心的棋子，看看劉玉又看看婁世炎，問：“你倆誰有時(shí)間，陪我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