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gè)船工跑過來,隔門喊著:“公子,方才轉(zhuǎn)過鷹嘴灣,約莫辰時(shí)就能到浮都了?!?p> 于是,眾人吹熄燈燭,仍擠在一個(gè)船艙里,好奇、興奮、疑惑、隱憂,令他們久久難眠。
船身一抖,從迅疾漸漸轉(zhuǎn)為和緩,這是行到開闊水域了。宋茗與胡思凡先行一步,路因循滾著車輪隨后,蘇萍逢俯身叫醒靠著睡在一處的翠果和伍三秀,三人匆匆追出去。
在濃霧之中行了幾天,如今眼前清朗的宛若洗過眼睛。
宋茗倚在側(cè)邊的欄桿上,看向船后。只見,船道入口處,迷霧被硬生生擋著,無法前行,要么原路返回,如浪頭一般撲打回去;要么沿著一個(gè)弧形向上緩慢攀爬,終因無縫可入,凝滯在半空,像蓮花瓣一般包著此地。
胡思凡走過來,背手嘆道:“浮都多異人,這樣寬廣的結(jié)界,縱使是師父在此,也得拼力而為啊?!?p> 重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宋茗突然問道:“哎,你不在家,仙人身邊不就沒人了嗎?”
“還有弟子在家啊。”胡思凡拱了一下她的肩膀,“你也別凡事往壞處想。這兩年氣候無常,多雨多霧都是常有的事。再說了,仙人也不是坐著挨打的性格。”
思之有理,宋茗臉上顯出笑意,扭頭尋著伍三秀兩個(gè),湊過去,和孩子在一起,快樂要多一些。這不,兩個(gè)人扶著船頭,昂首看著,眼睛不眨,嘴巴也合不攏,指這指那,嘰嘰呱呱,分外可愛!
未曾到過浮都的路因循、蘇萍逢,也為眼前的景色感到驚奇:
因?yàn)殪F氣的遮擋,太陽這時(shí)才冒出頭,光線金絲銀縷地灑下來,為天上愜意翻飛的群鳥灌注金色。怎么不是鍍上一層金色?那是因?yàn)槿壶B全是透明的!高處飛行時(shí),璀璨如星辰;低處滑翔時(shí),能辯清身上根根分明、層層疊疊的羽毛。透明竟也有深淺嗎?落在手邊的兩只,雖然分辨不出是何品種,卻能夠看出來應(yīng)是不同花色的。
“這是琉璃做的嗎?”伍三秀盡量壓低聲音,但是鳥兒卻雙雙飛去。
宋茗的胳膊架在他肩膀上,贊嘆道:“可以啊,就是琉璃做的,想不到縣城出來的少年還能有這見識!”
伍三秀頗為驕傲,“青儀君你忘啦?斐縣雖小,卻是以靈芝聞名,有不少闊綽人家呢!”
愛不釋眼的翠果,低下頭來揉脖子,問:“琉璃鳥五光十色,是好看,只是,缺點(diǎn)生氣,干嘛不用真鳥呢?”
“傻妹妹,”路因循吐出漱口的鹽水,道:“你看那浮都之上,哪里來的樹啊,若這漫天的都是真鳥,怕不是飛到死都無處歇腳哦?!?p> 翠果因著一個(gè)“傻”字,有點(diǎn)氣自家哥哥,看也不看路因循,只是望著宋茗,說:“真的是這樣嗎?”
宋茗摟著她,笑言:“他說的確實(shí)不對,沒有樹,那墻頭屋脊、石坎岸邊,就不能落了?其實(shí),這里面的原因,浮都婦孺皆知。皇家閑來無事,喜愛觀鳥,遇上鳥不想動彈,拉撒睡的事,就大動肝火。于是,動用了采石、煉石、鑄鳥的勞力,又養(yǎng)了百十個(gè)以法術(shù)舞鳥的人,才成就了今日之所見啊。”
聞此,船上的人默然無聲,不約而同地望向漸行漸近的浮都——不方不圓的島,上有鱗次櫛比的樓宇,那么多木質(zhì)、石造的屋舍,卻不見一絲綠色,大小船只圍在岸邊,密密麻麻的行人上下來往。
宋茗指著島上最高的那個(gè)建筑,笑道:“如果你們站在那上面往下看,會覺得浮都像一塊掉在地上的糖糕,好多螞蟻圍著它爬?!?p> “你可別說了,我這肚子里空空,直泛酸!”路因循輕拍著自己脖子下面那塊胸脯,狀似安慰。
宋茗回身倚著船頭,問他:“你之前不是說想吃黃金醩乳鴿嗎?這道菜,在浮都吃才最正宗。待會兒上了岸,我請你!”
眾人上岸之后,仍覺得自己在船上,身心晃蕩。蘇萍逢一邊調(diào)息一邊開玩笑:“青儀君,這水上浮都,也如船一般,明波暗流,隨之搖擺嗎?”
“蘇少俠高見吶,要不然怎么說高枕無憂呢,這圣人原來是睡在搖籃里嗎?”
隨著宋茗的腳步,眾人來到一個(gè)“身不知何處”的所在。上有琉璃鳥的浮都,從外面看,雖然不是金碧輝煌,倒也是精致、干凈,一派莊嚴(yán)祥和。可這里也是浮都嗎?樓與樓之間架起橫斜的廊道,遮天蔽日,一時(shí)間看不出誰是最上面的那一條。磚地烏黑濕滑,抬腳時(shí)一不小心就甩了一褲腿的泥點(diǎn)子。擦身而過的男女,要么豐盈得會有油脂沁出來,要么干癟得如果有人在他們耳邊說話,會被吹得鼓起一塊來。
胡思凡一手提著衣擺,一手拉住如履平地的宋茗,問道:“這是什么地方?平川西街都比這里有人氣!”
“這啊,”宋茗轉(zhuǎn)向,進(jìn)了道旁一個(gè)綠漆門的樓,“叫做賤谷地。”進(jìn)來的地方鋪著一塊長長的紅毯子,靠近門的沾滿了泥水,看不清底色,宋茗往里走了走,尋到一處干凈些的,蹭著鞋底,“因?yàn)榉N不出好莊稼,就被用來打地基蓋樓房。上銜主街,下接漁村,兩手黑白,是個(gè)灰色地帶?!?p> 柜臺后的人迎上來,行禮問安。宋茗道:“我這幾個(gè)朋友沒見過黃金醩乳鴿,來這里嘗嘗新鮮?!?p> “正巧,剛開了一桌新鮮的。青儀君,老地方,后面請!”柜臺上臨時(shí)安坐一個(gè)學(xué)徒,他領(lǐng)著宋茗等往后面去,七拐八拐的,路過好多個(gè)雅間,雖合著門,調(diào)笑辱罵聲卻傳出來,在樓道里交雜,嗡嗡作響。最后拐了一次,兩邊無門,只有盡頭顯出一個(gè)門來。領(lǐng)頭的止步,躬身行禮。
門開的時(shí)候,保全樓主人蔣悅卿笑看對面的冷逢秋,知天命的年紀(jì),嚇得往桌底鉆。他抬手招呼著:“來,青儀君,上座。你帶來的朋友嗎?先隨意坐吧,等我忙完了,大家再邊吃邊聊?!?p> 宋茗在他左手邊坐下,提著筷子就開始夾菜吃。胡思凡等摸不著頭腦,只是坐下,觀察著兩邊。
“上菜嘍!黃金醩乳鴿一份!”
只見,四個(gè)膀大腰圓、短衣短褲的壯漢,端著一個(gè)扣著竹編蓋子的大盤子進(jìn)來。他們繃著兩臂,額上、腿上青筋鼓起,使得汗水淌下來都不順當(dāng)。四個(gè)漢子念著號子,一努勁兒,把大盤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擺在正當(dāng)中,接著,三個(gè)退出門去,一個(gè)守在旁邊,待蔣悅卿給了個(gè)眼神,才掀開那蓋子。熱騰騰的霧氣噴涌而出,不一會兒,屋子里就又熱又潮。
黃澄澄的光照著眾人的臉。蔣悅卿問:“多少?”
把蓋子靠在墻邊的漢子答:“一百一十七根。”
“不夠啊。”蔣悅卿隔著霧氣,看向?qū)γ妗?p> 冷逢秋扶著桌子,腳下跺著:“實(shí)在是沒有了!我冷家都叫你摸透了,這一百多根是我把老臉舍出去,才求來的,真沒有了!你倒是說說,誰家能拿出來一百五十根金條呢?”
“冷逢秋,你急昏頭了吧?跟我這么說話?不想要閨女了?”
冷逢秋頹坐在椅子上,忽然立起,就近抓起盤子里的一個(gè)金條,熱氣在他手中滋滋作響,他把金條塞進(jìn)嘴里,就要往下咽,不遠(yuǎn)處的蘇萍逢趕忙上前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