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三秀抱著一兜子干糧果子,坐在山路旁倒伏的枯樹上,專注地看著前方,表情從目瞪口呆變成習以為常。嘆了一口氣,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日頭已然隱退在密林之后,約莫是近黃昏的時辰。他扭頭看著方才走過的路,碎石、斷繩、破網(wǎng)、爛樁俯拾皆是,遠遠地,一個背著背簍的女子拿著鐮刀從遠處沿著山路走來,她身著水紅褙子,里面是春桃粉的衫子、荷葉綠的百褶裙,腳蹬棕色布鞋。
女子越走越近,她并不驚艷,卻讓伍三秀想起離家趕路的時候,在一處荷田里所見的場景,不由得連呼吸都變慢了。
“清水芙蓉?!彼诬盐槿阆胝f的話說了出來。
被夸獎的女子聞言輕笑,卻沒有抬頭,看著腳邊散亂的碎片,走到宋茗等身邊時,道:“幾日未能上山采草藥,方才發(fā)現(xiàn)通了一條路,原來是諸位英雄。”言畢,抬起頭來,像是伏在水里的青蓮仰起花枝來,她的一雙眼睛、一對水白耳墜子就是沾帶起來的水珠子。
眼前一亮的宋茗隨之露齒而笑,當然,見那女子在自己笑了之后蹙眉看向別處,她趕緊收斂笑容,問:“姑娘,你家住這附近?”
“當然,要么也不會來這里采草藥?!边@么說著,女子繞過宋茗,在伍三秀、婁世炎、鬼侍郎跟前走了一遭。鬼侍郎下意識地把手縮進袖子里。
“山高林密的,日頭也不毒,公子倒是戴著這么大一個草帽子?!?p> “他怕曬嘛?!彼诬厣?,走到鬼侍郎跟前,立在他和女子中間,伸手抽出他腰間的方巾,在臉上擦了擦,一邊疊好一邊問:“你是徐凝吧?”
徐凝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遲疑著道:“你是……青儀君?”
宋茗點著頭,把方巾掖進鬼侍郎腰帶里,有些疲憊地叉著腰,下巴頦點著四周的地上,無奈地說:“你瞧瞧,早知道這是凡見輕的地盤,我就不這么麻煩了??煲惶炝?,我才拆了兩處機關(guān)?!?p> “你既然知道我是徐凝,那你一定知道這些機關(guān)是我做的嘍?!毙炷媛稇C色。
宋茗趕忙解釋:“哎哎,小美人,你先別生氣,一來,我之前不知道這是你做的;二來,這機關(guān)做的可真是又復(fù)雜又精巧,就連拆都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更何況本來打算闖機關(guān)的,那沒點腦子的根本就是異想天開啊。”
“花言巧語……”
“那你問問他們啊,一路跟著我拆過來,可費了大力氣了。”宋茗指著婁世炎等,他們對上她的眼神,心領(lǐng)神會,趕緊點頭的點頭,擦汗的擦汗,揉胳膊捶腿的也操練起來。
徐凝哼笑一聲,道:“罷了,你們隨我來吧?!?p> 一行人跟在徐凝后邊,一步?jīng)]敢猜錯,穩(wěn)穩(wěn)當當、順順利利地到了山頂。
在一段石階上走著,伍三秀湊到鬼侍郎身邊,道:“我們這算不算是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呀?”他看見,不遠處有一座華美的山門,而山門內(nèi),能窺見一處巍峨的屋頂,似乎是一座大殿。
鬼侍郎安撫他:“別怕,就算那里面坐著太歲爺,咱們也是太歲爺?shù)呐笥??!?p> 那巍峨的屋頂正是一座大殿,殿內(nèi)坐著的卻不是太歲爺,而是小妖后凡見輕,一只修煉幾千年的九尾狐。她早就聽到山路上的動靜,正等著徐凝氣得跳腳,把對方教訓(xùn)一頓呢??辞逅I(lǐng)進來的人后,忙從寶座上下來,小跑著趕過來,嘴里念叨著:“哎呀,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怪我,怪我。阿凝,阿凝,這是青儀君宋茗,我和你講過的。”
“我就怪你!他們既然是你的朋友,弄壞了我兩個機關(guān),你不賠我?guī)紫浣疸y珠寶我今晚就收拾行李下山!”徐凝甩開凡見輕的手,走到一旁卸下背簍、放下鐮刀。
宋茗撓了撓凡見輕的下巴,笑說:“之前來信,你說起新認識的朋友徐凝,用的可都是‘溫柔體貼’這類的詞兒,今日瞧著,可不盡然吶。是不是因為我們把她的機關(guān)毀了?你快告訴我,徐凝姑娘喜歡什么,我們好尋來賠罪”
凡見輕貼近宋茗,小聲嘟囔著:“她呀,平時都好得很,就是不喜歡有人來打擾。”
“凡見輕,你趕我走?。俊彼诬鴵纤掳偷氖指某赡?,驚訝地說。
“沒有,不是這意思!”凡見輕摟著她的腰,把頭埋在她胸前,聞著她的氣息,后面說的話都甕聲甕氣的,“阿凝可好了,她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也會把你當朋友的?!?p> 宋茗輕輕捏著她的耳朵,把她從身上拽起來,捧著她的臉說:“我覺得,你先把她要的那幾箱金銀珠寶給她,我們再好好賠個罪,她的氣才能完全消掉?!?p> 夜幕降臨,眾人落座,凡見輕瞧著徐凝滿臉的得意,噘嘴道:“我怎么覺得你就是沖著我那幾箱珠寶來的?”
“反正你多得是,給我兩箱又何妨。”
宋茗舉杯,向徐凝賠罪。徐凝與她碰了一杯,對飲,問:“你和她是怎么認識的?”
“哦?她沒告訴你?”
“我怕她添油加醋呢?!?p> “哈哈……”宋茗安撫著咬牙切齒的凡見輕,道:“也是,我倆之間的事兒,說給誰聽,都覺得神乎其神,怕不是真的?!?p> 飯桌上邊吃邊聊,宋茗與凡見輕此前的三次會面也就在酒菜香味中飄散開來,讓每個人籠罩其中,宛若親見。
第一次見面是在四年前,那會兒,宋茗頹喪無言,凡見輕也是一個畏畏縮縮的小妖。后者憑著美貌和內(nèi)丹,被妖族爭搶,受了重傷,在下暴雨的天氣和宋茗躲進了同一座破廟里。感知到妖虎之氣的火熱,渾身發(fā)冷的凡見輕退回原形,昏沉之間,縮到宋茗的腿邊。宋茗猶豫著,把她抱起來,貼在胸口上,還沒捂熱,一支妖箭從門外射進來,將緊貼著的一人一狐洞穿。
再次醒來時,宋茗睡在一個醫(yī)館里,胸前裹著紗布。醫(yī)倌們都不知道狐妖的存在,她只當它死了。
第二次見面是兩年前,已經(jīng)適應(yīng)多重身份的宋茗明顯開朗許多,都有心思和小妖伙伴們相約,同去參加妖王的新婚大典。因為在酒席之上,聽妖們八卦說,那高臺上的新娘比那新郎小很多,而那妖王素來暴戾,為了迎娶新歡,把原來的妖后吸食得干干凈凈,只怕這小妖后將來也會是這個結(jié)局,她腦子一熱,當場就把小妖后搶走。掀開紅蓋頭,才知道是當年的小狐妖,妖王帶著兵將追來,她們匆匆作別時才知曉對方的名姓。
宋茗原以為不會再見了,直到一年前洛州城內(nèi),前面蹦跶的背影分外眼熟,她輕輕拍拍那姑娘的肩膀,回過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凡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