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試之后便是秋收,照例學(xué)館要放假半月。
許多官吏要去鄉(xiāng)間督辦官田收秋,貴族們則緊盯著自己封地上的莊稼收成如何。學(xué)生們自然是對這個秋假期盼已久,都早早謀劃著一年一度的秋游。
楊朱一向活躍,召集班上同學(xué)詢問,“秋假你們都是怎么安排?”
“自然是秋獵啦!”孟芙大聲說。
“一個丫頭,打什么獵,沒一點(diǎn)女人樣。”有人小聲嘀咕。
“去登泰山如何?來回路途五六日,登山游玩兩日,時間充裕。”楊朱提議。
“子曰:登東山小魯,登泰山小天下。泰山值得一游?!庇腥烁胶蜅钪斓?。
“墨翟,你覺著去泰山如何?”楊朱問。
“登泰山,極好的主意?!蹦耘氖值?,“可是我前日已肯請?jiān)^長,這個秋假隨他去曲阜祭拜大儒孔子。所以不好意思,不能與大家一起登泰山。”
“這么說,曾文也不去泰山嘍?”有人望向曾文。
“其實(shí),我不想去曲阜,但是父命難違啊。不過我覺著,大家可以在泰山多玩兩日,等我們先去完曲阜,再去泰山與大家匯合?!痹恼f。
“兩日夠嗎,也不知道泰山在什么方位?”有人問。
宋都工師署的工匠來自周邊多國,墨翟?;燠E其間,因此對各國方位距離均有所了解,這時便派上了用場。
墨翟在寫字板上畫出武城、曲阜、泰山的大致方位?!扒吩谖涑俏鞅辈蛔惆倮?,大約一日的路程。泰山在曲阜正北,至多兩日的路程,泰山以北便是齊國?!?p> 有人問:“館長曾說,孝子不登高,不履危,痹亦弗憑。他能同意曾文登泰山?”
“我父說兒女有別,不必同論。我理解他說的不登高,不履危,主要指向是不履危。再者孔夫子都登過泰山,他必不會阻止我去泰山!”曾文說。
“既然去泰山必過曲阜,何不大家一起先祭拜先師孔子,再去泰山?”楊朱說。
“所言極是,過曲阜豈有不去祭拜孔先師之理?!庇腥烁胶?。
“我去和父親大人說,大家同去曲阜,再去泰山?!痹拇舐暤?。
三日后,曾子率墨翟、楊朱等十余位弟子,駕車往曲阜祭拜先師孔子。
田野里到處是忙碌收莊稼的農(nóng)夫農(nóng)婦,田間小路上牛車來往不絕。日頭漸高,武城已甩在車后看不到影子,路上的行人也趨稀少,楊朱甩了兩個響鞭,馬兒小跑起來。
秋高氣爽,人精神。孟芙用鞭桿敲著車框即興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衿,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
車上的楊朱和另兩人和道:“挑兮達(dá)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贝蠹叶几推饋?,歡快的歌聲飄蕩在武城至曲阜的大路上。
一隊(duì)留著短發(fā)運(yùn)莊稼的官奴,看到奔馳而來的三輛馬車不得不停在路邊避讓,一個背筐的老者躲避不及,倒在路邊。
曾子見此情景急忙說:“且慢駕車,且慢駕車?!蹦悦扒懊娴拿宪阶屍渎?p> 馬車慢下來,曾文回頭看向官奴,“父親那些人未戴刑具,不怕他們跑掉嗎?”
“受過髡刑剃短頭發(fā)的官奴,算是等級高的奴隸,如果跑掉被抓回來必受黥刑被割面涂墨,還要做更繁重的勞役;再則他們被剃發(fā)易識別,跑了也無處藏身?!痹诱f。
墨翟也扭頭看去,“他們都是犯了法的人嗎?”
“大約是犯過較輕罪責(zé)的人,或者是被俘獲的他國戰(zhàn)俘。如果有人肯出錢贖身,他們可以恢復(fù)自由,”曾子用手里的竹簡敲了敲大腿,“莫觸犯王法。”
“剛才有人向這些人扔土塊,是不是不好?”曾文問。
“君子不諂富貴以為己說,不乘貧賤以居己尊。”曾子說完解釋道,“君子不靠向富貴的人諂媚,來謀求自己的歡樂,不靠欺凌貧賤的人來顯示自己的地位?!?p> 墨翟想了想說:“據(jù)說秦穆公時的相國百里奚,就曾為奴隸?!?p> “我也知道,”曾文接話說,“百里奚是秦穆公從集市上用五張黑羊皮換來的一代名相,世人戲稱五羖大夫?!?p> 眼見得日向正南,經(jīng)過一個集鎮(zhèn),曾子便命大家停車稍作歇息。
吃完飯,曾子在集市上買了豬頭,說明日祭拜先師孔子用??吹接行孪碌狞S米和高粱,又各自買了半布袋。
墨翟不解,“先生,孔宅沒落了嗎,為何要送糧食?”
“孔伋沒有做官,日子過得當(dāng)不寬裕。明天我們十幾人如果空手去他家吃住,可能會令他妻子不高興?!痹诱f。
“孔子去世的時候,其子已先過世,他臨終將孫子孔伋托付于家父撫養(yǎng)教導(dǎo),直至兩年前幫其娶妻,子思師兄才回曲阜?!痹霓D(zhuǎn)頭問父親,“聽說孔氏先祖也是宋國人?”
“孔子的先祖孔父嘉,乃宋宣公時宋國大司馬??赘讣蔚南容吺撬螄?,都算殷商王室后裔同為子姓。傳到孔父嘉時因循‘五世親盡,別為公族’,不能再延用先輩的氏了,只能另起新氏。于是孔父嘉這一房便用他的字‘孔’作為新的氏?!痹诱f。
“那么孔伋原來是子姓,孔氏?!痹霓D(zhuǎn)頭問,“墨翟你是子姓,墨氏?”
“是的,我的先祖目夷,乃宋襄公的庶兄。我是子姓墨氏?!蹦哉f。
“呵,那五百年前你們真的是一家。”曾文拍手道。
曾子一行人到達(dá)孔宅時,天色尚早。
兩年未見,孔伋看到老師曾子非常高興。曾子引眾弟子見過孔伋。
“聽說子思師兄也有過目不忘之能,”孟芙說著指向墨翟,“我們墨翟素有神童之稱,不知道誰更厲害?”
墨翟向孔伋拱手道:“素聞子思師兄大名,不愧名門之后今日得見果然氣度不凡?!?p> “墨翟賢弟曾滅瘟疫救武城,功德無量,今日得見真乃三生有幸?!笨讈郴囟Y道。
大家寒暄一番坐下飲茶。楊朱拿起幾案上一冊竹簡,問:“子思師兄飽讀詩書,有經(jīng)世之才卻安貧樂道,為何不出世從政而揚(yáng)名天下?!?p> 孔伋正身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在上位,不凌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p> 曾子見大家疑惑的神情,便解釋說:“孔伋的意思是說,君子安于現(xiàn)在所處的地位去做應(yīng)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處于富貴的地位,就做富貴人應(yīng)做的事;處于貧賤的狀況,就做貧賤人應(yīng)做的事。處于上位,不欺侮在下位的人;處于下位,不攀援在上位的人。端正自己而不苛求別人,這樣就不會有什么愁怨。上不抱怨天,下不抱怨人。所以,君子安居現(xiàn)狀來等待天命?!?p> “當(dāng)今魯國三桓勢盛,魯?shù)抗炊缧『?。時局如此,輔政又能有何作為?”孔伋無奈地?fù)u頭說。
曾子嘆了口氣:“唉!先師孔子當(dāng)年為恢復(fù)魯國公室權(quán)威,重塑公卿之別、君臣之分,力主魯定公隳三都,以逐步消解三桓的強(qiáng)大勢力,后來事敗反被三桓逐出魯國。如今三桓勢力更盛啦,身在魯國難有作為!”
大家都不由地?fù)u頭嘆息。
曾子端著杯子沉默片刻,抬頭看著孔伋說:“子貢在衛(wèi)國為相,你不如去衛(wèi)國尋找機(jī)會。前些日子,他曾派人問我可有問政之意,他那有空缺?!?p> 孔伋點(diǎn)點(diǎn)頭,“我正有出去看看之意?!?p> 曾文說:“先師孔子門生眾多,跟誰混也比窩在家里強(qiáng)?!?p> 曾子抬手指著曾文,“你小小年紀(jì)不思進(jìn)取,讓你讀那么多書真是白讀了!人沒真本事跟誰都白搭?!?p> 大家都手指著曾文,哈哈地笑起來。
轉(zhuǎn)過天一早大家為孔子掃完墓,便各自分別。曾子獨(dú)自駕車回武城,墨翟、曾文、楊朱等十幾人則乘車去泰山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