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
今日大風(fēng),漫天飛雪。我們一行人在風(fēng)雪中趕路,個個都被恁大的雪染成了一身素白。師姐們倒沒覺著冷,她們功力深厚。我這身子骨卻凍得直打寒顫。尤其這雙小手,凍得跟冰蘿卜似的。自從離開中原,進(jìn)入這北疆之地,路上的艱辛實(shí)非筆墨所能形容。剛下山的時候,沿途山川風(fēng)物,旖旎可人,市井瓦肆,大異其趣。盡管門規(guī)嚴(yán)令,不得流連俗塵,可這世間勝景,飽飽眼福也是快事一樁。及至出了關(guān)隘,這一路上倒是沒少受些苦楚。
趕了這么多天的路,這雙腳又酸又疼。入夜,圍著火堆,我悄悄脫掉鞋襪查看了一下,腳上已磨出了好幾個透亮的水泡。試著擠了擠一個,疼,鉆心的疼。我原本不是嬌氣的人,在山上跟著師姐們練功,受到那么多摔打都沒哼過一聲。眼下,在這荒嶺野地,四周黑魆魆的渺無人跡,難免不瘮?shù)幕?。腳上的水泡又疼的鉆心,把我這懊惱的心情牽扯的越發(fā)不快了。
師姐們安排了人手值夜,今晚沒輪到我,不免有些慶幸。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多少掃清了腳上的疼痛帶給自己的糟糕的心情。我總覺得今晚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卻又說不好自己對危險的判斷能有幾分正確。因?yàn)橐魂嚬致暫鼋鲞h(yuǎn)、忽左忽右的老在我們這群人周圍飄來飄去,吵擾的幾個已睡下的師弟竊竊私議,握著佩劍的手青筋暴突。
瞧著師弟們的緊張勁兒,我不禁一陣好笑,還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呢,沒遇上敵人就這副慫包樣兒,傳出去真正笑死人了。咦,我剛一睡下就觸著什么了。借著搖曳的火光,我將手里攥著的一包物件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嶄新的棉鞋。這是誰的,我沒做聲。扭頭四下看了看,師姐們已經(jīng)入睡,遠(yuǎn)處,值夜的師弟在各自的位置上密切注視著四周的動靜,沒人朝我這里望上一眼。我偷眼瞧了一下師父,她老人家正在打坐。在我收回目光之際,一雙眼睛在我身上停留了一刻。就那么瞬息的工夫,我心里一動,隨之將目光放在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上面。
正月初十
今日雪停風(fēng)住,刺骨的冷。這個時節(jié),料想中原也是這般寒冷吧。我們一行人在路上緊趕慢趕的走了數(shù)月之久,沿途所見,家家戶戶都在置辦過冬所需的一應(yīng)物什。這番操辦與忙碌的景象,倒印證了世間繁華自有其說不盡、道不完的妙處。比起山上的清修,紅塵中的俗擾也不見得有多少煩心的了。
罪過,罪過。靜閑,趕緊打消對紅塵的癡戀,你這是塵根未盡,凡緣未了。若任由這般心猿意馬,必墮阿鼻地獄,難逃劫數(shù)。
師父,弟子被您老人家撿回山上,尚在襁褓之中,如今一過二十年,未曾踏出山門一步,何來什么凡緣。
這是誰在與我說話,是師父嗎。師父她老人家前頭走著,師姐們在身后跟著,我的心思她老人家哪里會知曉,是我多慮了。師父年紀(jì)大了,白發(fā)蕭然,高大的身軀仍然那么硬朗,帶著弟子們跋涉數(shù)月來至北疆,為了消弭武林的劫難,去與魔教妖人決戰(zhàn)。這一刻,看著師父堅(jiān)挺的背影,隨著我的眼圈一紅,一股敬佩涌上心頭。
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閃過,我認(rèn)出他來了。我感到雙頰有些發(fā)燙,好在大伙兒都忙于趕路,沒人注意到我的窘態(tài)。我已經(jīng)知曉昨晚上那雙棉鞋是他悄悄塞給我的,現(xiàn)在就在腳上穿著,挺暖和的,腳上磨破的地方也不那么疼了。鞋底很柔軟,挺順我意的。我的臉頰又熱乎了起來。
靜閑,收斂心神,眼觀鼻,鼻觀心,默念內(nèi)功法門,導(dǎo)引真氣,運(yùn)行大小周天,摒除一切雜念,不然,你會萬劫不復(fù)的。我說你凡緣未了,你還跟為師頂嘴。
我感到刺骨的冷,臉上涼颼颼的,起風(fēng)了。天清師弟的背影一閃而過,我趕緊加快步子,追上前面的隊(duì)伍。我這是怎么了,竟然掉隊(duì)了。我瞧了瞧師姐們,她們一個個神色凝重,如臨大敵般緊跟著師父。這讓我放下心來。我今天的掉隊(duì),看來并沒有驚動大伙兒,不然肯定少不了領(lǐng)一頓責(zé)罰。
北疆的風(fēng)物自然比不上中原。想那中原多好,無論山川,還是人物,皆是一般的壯美、一般的俊秀。出了關(guān)隘,一路所見,觸目盡是荒涼、空曠。更有那惡風(fēng)、暴雪,實(shí)非中原所常見。我在山上,就沒見過隆冬時節(jié),能積下這么厚的雪。
眼下這個季節(jié),不知“小癩子”還好嗎。與它的娘親有沒有凍著、餓著。我倒是不擔(dān)心“小癩子”會凍著,后山有一汪山泉,常年熱浪滾滾,入了冬,這汪山泉周遭就成了猴兒們棲身的天地?!靶“]子”肯定也在它們中間,與它的娘親一道吸食天地間的靈氣,安然度過嚴(yán)冬。只盼那些猴兒們不要欺負(fù)這個身上長有疥癬的小猴子。不過,我不在的時候,“小癩子”不定會不會受到那些猴兒們的欺負(fù)呢。唉,在山上時,我尋下了些草藥給“小癩子”治病,對了,有些草藥還是天清師弟幫著采回來的呢。卻沒想到,“小癩子”的病還沒治好,師父就帶著我們下山了。此行吉兇未卜,也不知能否安然回山,再次見到“小癩子”呢。
呸、呸、呸,我怎么又提到天清師弟了。靜閑,你可得穩(wěn)住心神,休教凡緣擾亂了你的修為,別忘了此行的使命,前面可還有一場場惡戰(zhàn)等著你呢。
正月十三
今日有風(fēng),天色暗淡。昨晚師姐又安排我值夜。偏偏這么湊巧,我剛在東南巽位上站定,轉(zhuǎn)眼一看,南方離位上的天清師弟就沖我咧嘴一笑。真煩人,師姐怎么安排這個呆子與我一起值夜呢。
天清師弟也是師父撿回來的,那時,他還未及三歲,正哇哇啼哭著。師父讓師姐們照看我和天清師弟,可師姐們哪顧得上啊。不久,派中又出了曉芙師姐的事,師姐們隨同師父四處追捕曉芙師姐和魔教妖人,就更顧不上我和天清師弟了。我只比天清師弟年長兩歲,就此在山上一塊兒練功,一塊兒修行,倒也自得其樂,逍遙自在。天清師弟的名字也是師父給起的。師父將他撿回來時,也不知他叫什么,見他眉目倒還周正,便就起了天清這個名字。說實(shí)在的,如今的天清師弟算不上俊俏,然細(xì)看之下,眉目間卻還透著幾分英氣。如此過得幾年,待武功有所長進(jìn),只怕可與武當(dāng)、華山年輕一代弟子一論長短了。
呸、呸、呸,靜閑,注意警戒。大敵當(dāng)前,不容懈怠。一時疏忽了,那可不妙。
火光映照下,這個呆子又朝我笑著呢。你怎么笨手笨腳的,“小癩子”被你弄疼了。多可憐的小家伙,長了一身的癬,又被那些猴兒們欺負(fù),搶它的果子。那是“小癩子”摘給它的娘親的。它的娘親,一只大灰猿,老的路都走不動了。哎,你這人怎么了,沒聽見我的話呀,叫你給“小癩子”上藥的時候輕點(diǎn),你瞧,小家伙疼的又叫了一聲。這個呆子,還笑著呢,傻小子似的,也不看著點(diǎn)路,要是掉了隊(duì),拖慢了大伙兒的速度,看師父怎么責(zé)罰你。
夜里很冷。自從離了中原,進(jìn)入北疆,師姐安排我值了好幾次夜。每次都凍得我雙腳發(fā)木,不聽使喚,好似這雙腳已不是自己的了。我功力尚淺,凝聚真氣也難以使腳上的熱量保持-、二個時辰。這兩晚還好,腳上穿了雙新棉鞋,值夜時也不覺著腳冷了。天清師弟突然沒來由的笑出了聲,可把我給嚇壞了。好在只笑了一聲,我趕緊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斂心神,約束自己,低頭趕路要緊。也不知驚動了師父沒有。我抬眼望去,師父仍然疾步前行,似乎沒注意到隊(duì)伍里傳來的這一番小小的動靜。我長長的吁出一口氣,按了按胸口,覺得自己這顆心與剛才相比跳得不是那么劇烈,已平復(fù)了不少。我又狠狠瞪了一眼天清師弟,見他一張臉脹得通紅,低頭看著腳下,如同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我有些于心不忍,抱起已涂好膏藥的“小癩子”,朝棲身在一棵蒼柏下的大灰猿走去。這只灰猿年歲大了,頗通靈性,知道我給“小癩子”治病,便以陣陣清嘯表示致謝。霎時間,我和天清師弟同時握住了劍柄。其它幾個方位的師弟、師妹們也如臨大敵般的做好了接敵準(zhǔn)備。這陣陣清嘯陰慘慘的,聲音極怪,在這曠野里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的飄著,跟那晚一樣,叫人聽了汗毛倒豎,怪嚇人的。我握住劍柄的手心汗津津的,正是緊張所致,這讓我對那晚暗自取笑幾個師弟感到羞愧,自己又何嘗不是慫包呢。
如此直至凌晨,這怪聲方似憑空消失了那般,再也不聞半點(diǎn)聲息。倒把我們幾個值夜的弟子給折騰壞了,個個緊張兮兮的戒備了一夜,天明了還要打起精神趕路。我這雙眼皮老早就在上下打架了,好想找個地方躺下美美的睡上一覺,管它前面有什么惡戰(zhàn)等著我呢。咦,天清師弟的精神頭卻蠻好的,一夜未合眼,不見這呆子疲累的樣子,還有心思發(fā)笑,適才見他紅著臉一副低頭認(rèn)錯的模樣,可把我給樂死了。天清師弟,你這叫自作自受,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