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初秋。
離開東海的時候，我一點沒有留戀，可真的不住在那里了，還是多少有些想念的。
從小鎮(zhèn)的福利院出來，我一路上在想這個問題。
是因為我喜歡東海的繁華？還是喜歡東海給我的優(yōu)越感？還是喜歡東海人的勤奮努力？
公交車到站的時候，我差點錯過。
還好是小城鎮(zhèn)，就算錯過一站，也不會象在東海那樣，坐過了站能走到腳酸還找不到地方。
趕著奔下車的時候，聽到司機沖我喊，大嫂，你當心點，你說一聲我會等你的。
聽著這里人總叫我“大嫂”，我是真不習(xí)慣，包括這日長夜大的肚子，也很不習(xí)慣，我經(jīng)常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忘記身前這沉甸甸的圓滾滾。
走到武園路的時候，還是會習(xí)慣性的左右張望一下?！^去生活的陰影，在我心里留下的陰影，太濃了。
門口的大叔非常空閑，這時候看到我回來，又打發(fā)寂寞一般地，熱情上前來打招呼。
“天這么熱，還出門呀？”
我陪著笑，說，“哦，剛剛繡好了一件大的，送給東家看看，他們說很滿意?！?p> 大叔說，“你老厲害的了，總見你大包的進進出出，你家男人哩？”
他又在借機打探小區(qū)里的隱秘，借此打發(fā)時間。
我說，“他不住這里。”說完，笑容自然地往里走。
真不敢讓這種具有“大喇叭”功能的門衛(wèi)大叔，知道太多，雖然我知道他們都不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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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北面的這個不掛線小鎮(zhèn)，不大，主要的商業(yè)大街，目力所及就能從東頭看到了西邊。
像我這樣的女人，挺著大肚子、單獨住在這樣的小鎮(zhèn)，仿佛異類，催生本地人的好奇心，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曾經(jīng)想說，自己是死了丈夫的寡婦，但是居委會上門登記，開門看到我穿著肥大的孕婦服，臉色立刻一變。然后她們說，查到房東登記的身份證號碼信息，來上門核對一下。看來房東嘴緊，并沒有告訴她們，我是個孕婦。
“你已婚，是吧！”其中一個問。
面對她們滿眼的例行公事和毫不掩飾的好奇，我低頭說，“是呀，孩子父親忙，暫時我一個人住這里。”
中年婦女們應(yīng)該是同情孩子吧，言語立刻放下了輕慢和好奇，熱情地塞給我名片和附近的家電維修服務(wù)卡。說，有什么麻煩打上面電話哦。
臨走還左右看看，說，“你一個人住這頂樓的房子，自己多當心，樓頂一般不是很安全，自己門窗記得上鎖?！?p> 好久了，沒有這樣的關(guān)切，我知道自己當時的眼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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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肚子大了好多，上個5樓真有些喘了，關(guān)鍵還看不到臺階，有時候下樓，反正沒人看到，我就仿佛一只青蛙那樣，捧著十字繡品，撇著八字腳、摸著臺階下樓。
這會兒也是，扶著樓梯扶手走到4樓，感覺樓上有個人，就抬頭一看，樓道里走下來的人，正好是Roy。
“你又送繡品去了？”Roy問，急忙沖下來拉著我上樓。
“嗯，繡好了趕緊送去，時間少點人家能多給點，也不一定的?！蔽一卮?。
他說，“你的手機就不能帶在身邊嘛？打你電話總沒接到。”
“門口公交車幾站路就到了，帶什么手機啊，有輻射！”
進了門，Roy放下他手里的大包小裹，看來附近的超市他已經(jīng)去過了。
我說，“你不是有把鑰匙的嗎？”
他說，“我忘帶了?！?p> 過了會兒，又說，我是今天空，就臨時決定，從公司直接過來的。
我說，“一把鑰匙，你帶在身邊唄?！闭f完又后悔了，他不帶著，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怎么就這么皮厚的，反過來要求他。
Roy說，“好的，下次知道了，隨身帶著?！?p> 看他一臉尷尬，我知道自己又話多了。
東海那個29樓的新房子，大門是地產(chǎn)公司送的指紋鎖，根本不用“帶鑰匙”。
他也是看著我一臉默然地想到指紋鎖了，立刻回避著，兀自踩了凳子，把廚房里一直閃爍不停、即將壞掉的吸頂燈換好了燈管，衛(wèi)生間里不好使的水龍頭也換了，看來是他上次來的時候注意到了。忙完了，Roy坐下喝了我給他泡的茶，看了我一眼，說趕著時間早，先回去了。
因為沒有家用汽車，來我這么個北邊的小鎮(zhèn)真的是挺費時間的事情。
我不敢挽留，哪怕時間還早。
送他出門的時候，他問我，還有什么需要的。
我說，想吃些菊花茶，這里沒有好的，下次你從東海買點好的帶過來吧，其他的我都有的。網(wǎng)上也可以買的。
Roy說，別老在網(wǎng)上買東西，經(jīng)常有快遞送到家門口，感覺不安全。
我說，我知道的，所以常常讓樓下的門衛(wèi)大叔們帶收。“你放心，我會小心的?！?p> 在樓道口，他左右看看沒人，突然張開手臂，摟著我半天不肯放手。
我聞著他身上的汗味，還是那么熟悉的味道，卻內(nèi)心對自己說，不能再錯了，于是，推開他，說，快回吧。
我在等他，放手。
送他到樓下的時候，那個門衛(wèi)大叔又從門衛(wèi)室里走出來，老遠就抬手打招呼了，呵，哥哥又從東海帶什么好東西了？
我們笑著說，就是一些吃的。
門衛(wèi)說，應(yīng)該帶點孕婦奶粉來呀，我兒子昨天還給他老婆買了的。
走遠了，Roy說，唉，我這次沒買，要不我這會兒去一趟超市吧。
我說，不用，我胃口挺好的，不用吃那些，真的不用了。
看著他還想磨磨唧唧不肯走，我抬手替他招了輛出租車，說，時間來不及了，晚班火車趕不上你明天怎么上班啊？快走吧，新的公司可要好好表現(xiàn)哦。
看他還是立在出租車邊上不肯開門，我說，放心啦，有事我給你打電話。
他說，你別老是關(guān)機或者不接我電話。
我笑了，臉酸酸的，估計是笑得非常難看，因為我看到出租車司機投來古怪的目光。
目送Roy離開，我摸著杵在前面的肚子，曬了回兒太陽，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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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后，Roy才告訴我，這天后來發(fā)生的事情。
Roy上車之后，對出租車司機說，去火車站。但這司機仿佛沒聽見，在空曠的小鎮(zhèn)上，朝反方向飛馳。
Roy坐在后面，大叫，“你怎么回事，去火車站，再開下去，我打110了！”
出租車司機冷冷地說，“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Roy?！?p> Roy吃驚地拿著手機，呆坐了幾分鐘，說，“你，你是誰？我真的不認識你。”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放心，我不是壞人?！?p> Roy聽著這句“放心，我不是壞人”極其耳熟，不禁愣住了。
開到一個空曠無人的土馬路上，左右看看很背靜地方，前后都沒有來往的車輛和行人，出租車司機下了車，沖著同時下車、還有些懵懂的Roy揮起拳頭，直打的Roy的嘴角，立刻破開了。
Roy忍過疼，摸了一下嘴角，高聲叫喊：“你干嘛？！”
他也扔了手機回手便想打回去，卻反被這司機揪住胸口，摁在車身上，大吼，“你還是個男人吧？讓自己的老婆這么大的肚子，獨自一個人生活在這種地方！”
Roy本能地大叫著回答，“你以為我想這樣，她不肯跟著我，我怎么辦！”
吼完了這句，Roy才覺得事情詭異極了，這些話，他第一次說出口，還是對著個陌生人說的。
“你誰呀！” Roy突然感覺這個司機手上的勁松了，他本能地一把推開了對方。
“你到底是誰呀？”Roy了望了四周，全是農(nóng)田莊稼地。他知道自己被他帶出了城，就是為了方才的質(zhì)問。
“你到底是誰？” Roy大吼著，“你是誰難道你自己都說不上來嗎？”
問到這里，Roy看著正在側(cè)臉回避自己的出租車司機，突然知道了答案。
他猛地沖過去，對著回避他的這個男人就想來一拳，但還是被對方順勢化解，Roy內(nèi)心更加明白了。
這種身手，肯定是Magic。
Roy想到這里，哪里肯罷手，大叫著、沖著對方掐過去。
“你特么就不是個人，說啊，你現(xiàn)在怎么稱呼??？”
Magic只防御他，不再主動出手，回答說，現(xiàn)在我叫“李林”。
Roy憤慨地低聲用對方的語氣重復(fù)著，“現(xiàn)在我叫李林”，
突然猛地轉(zhuǎn)身沖過來，這次正好掐住了Magic的脖子，大吼著，“你知道嘛，為了你自己的理想計劃、你的那些個什么礦友兄弟的家人，你毀了她的一生！Rain的一輩子，她……”
叫李林的Magic大叫，“我也沒想到會成這樣，所以千里迢迢偷跑回來看她?！?p> Roy聽他在反駁，只覺得渾身血氣往上沖，兩個人就這樣一邊大吼，一邊像兩個小學(xué)生一樣，伸著胳膊、倒在地上，來回地翻滾、扭打，交著勁、誰也不肯先停手。
李林：我只希望你們兩個好好過日子，沒想過來教訓(xùn)你。
Roy：放屁，誰要你來，我不想和她生活在一起嘛？
李林：那你把她一個人扔在這里算什么，我看著心里都難受。你是鐵打的心腸嗎？
Roy：你當我想啊，你不是能起死回生嘛？你去說服她回轉(zhuǎn)心意呀！
李林：不管她怎么想，那孩子都快生了，你還計較什么？
不提這個還好，提到孩子，Roy更是奮力拗著對方的衣服，大吼，都特么是你干的好事，你還敢囂張！
說罷，瞬間發(fā)力，一腳將發(fā)著楞的李林踹翻在地，接著騎在他身上，大吼，“你自己爽了，毀了她不說，還過來揍我。你還是個人嗎？”
說完，舉起拳頭就要打。
李林緊抓他的手，大叫，兄弟，要打別打臉，還沒長牢。
Roy：奶奶的，我們倆遇到你這貨，真是前世里作的孽！
說完，Roy逐漸松開掐著脖領(lǐng)的手，上身一歪，癱在一邊的地上，劇烈喘著粗氣，眼睛逐漸潮濕起來。
他左手還拉著這個叫李林的Magic的袖管，不知道是自己怕他就此跑了再不回來了，還是打算讓自己休息一下再起身痛快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