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說不想嫁人，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墨觴鴛自有應(yīng)對：“好，你不嫁，等將軍回來，你看有他和你說?！?p> 話到此處開始無趣，沈淵自不想繼續(xù)，索性直接帶開話茬，又道：“總說我做什么，正主兒在后院呢。夫人與我說說，那個秀才什么樣子？家底幾何？眼前有這么樁喜事兒，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p> “就是一個讀書人，看著憨實，沒有什么特別的。你要是好奇，下午酉時二刻他來迎親，叫緋月陪著你去看一眼。”墨觴鴛道。
沈淵邊聽著邊端起茶杯，輕掀開蓋子吹了吹，剛聽了兩句，眼波悄悄變得流轉(zhuǎn)閃爍，一直等到墨觴鴛說完，才從蒸蒙霧氣中抬起頭來。
“娘親錯了?！彼Φ锰煺鏌o邪，可一雙眼睛亮晶晶，閃著狡黠的光，“憨實？憨實的人怎么會來這地界兒？”
墨觴鴛無言，嘴唇徒勞動了動，幅度幾乎細(xì)微不可查。又一碗熱騰騰的糯米香茶飲盡，沈淵回房去歇下了，不知道冷香閣主頹然落下一記嘆息，更不知道她背著丫鬟們，眼角蘊(yùn)了一汪清淚。
小小的偏院中，女兒家的嬌聲笑語不知從何時起，都是新娘的姐妹們在予她祝福。沈淵睡醒了午覺，記不起來夢里是誰，趕著讓兩個丫鬟梳頭更衣。桃花流蘇簪子煜煜生輝，叮當(dāng)作響，被裝進(jìn)鋪著紅緞的匣子里。
“別了，戴這個吧?！崩湎慊崎_銜珠大鳳的步搖冠，換了一枝妃紅楓葉絨花，遞給緋月，叫簪在飛燕髻后。當(dāng)前一只燒藍(lán)青鸞華勝，口銜珊瑚，另自兩鬢垂下細(xì)若游絲的流蘇穗子，低調(diào)又大方。妝面簡單，只淺淺掃了幾筆胭脂，衣裳也換成了溫柔的初桃粉——別人的好日子，她只該是陪襯。
傍晚的霞光染得半邊天際金黃，落日余溫尚在，熱量揮發(fā)在空氣里也足以灼人，幸而院子里樹蔭濃密，遮下沿途陰涼。沈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空氣冷冷的，偶爾被陽光灑在身上是舒適的暖意。
于是她有心向外走，像丈菊天生要汲取日光的溫度。緋月與緋云兩個察覺不出異樣，還以為她不小心走岔了路，不斷扶著她向陰涼里去。
偏院門口，斗雪紅過了花期，已經(jīng)不復(fù)鮮妍了。取而代之的是門里一架軟香紅，深紫紅的花朵密密麻麻開滿了樹，枝條柔軟得超乎尋常，強(qiáng)烈的老玫瑰香氣飄出很遠(yuǎn)，饒是西洋來的香水都半點不能與之相較。
“可惜了，合歡花都給摘了，要不然白首合歡，多好的意頭?！鄙驕Y掐了一片花瓣，拈在指腹間緩緩摩挲，觸手柔滑薄軟，有油潤之感，像上好的綢緞。
“姑娘忘了，咱們就清了那一次，”緋月上近前道，“那花兒長得快，這幾天又開了一些了?！?p> “是了，奴婢也看見了。姑娘要是喜歡，等會咱們回來，再摘一點去？”緋云亦道。
沈淵丟開手上月季花瓣，向前邁出幾步，作勢撣開她們兩個：“呿，想一出兒是一出兒的，先送走了人再說吧。”
偏院小屋外放過了一掛鞭，地上散落著紅紙屑，空氣里還有未散盡的熱烈煙火味。進(jìn)了屋子，一眼就先看見鷺娘，她已經(jīng)換上了嫁衣，端坐在妝鏡前，盤起端莊的發(fā)髻做新婦人打扮。小小的妝鏡中，女子臉蛋紅紅，滿目生春。巧手的姐妹為她梳妝，仔細(xì)撲上了厚厚一層香粉，也遮掩不住她臉上飛起的嫣然紅霞。
送嫁的姑娘們圍在一處，大多是平日一同吃住的舞姬歌女們，正幫著新娘子整理首飾衣裳。緋月輕咳了兩聲，女孩子們好奇地回頭，看見個面生的美人，不由得一陣面面相覷。
“是，是墨觴小姐？”有人遲疑著出了聲，不知是哪一個先反應(yīng)過來。
“正是了?！本p月笑著點點頭，向鷺娘道：“小姐知道鷺娘出嫁，特意來送一送，還要給你添妝?！?p> 屋里眾人噤了聲，自覺向邊上退開。緋云隨聲上前，穩(wěn)穩(wěn)抱著匣子啟開，琉璃簪子玲瓏剔透，栩栩如生，惹來一陣咂舌艷羨。鷺娘受寵若驚，立刻要起身道謝，被沈淵抬手?jǐn)r下了：“你坐著。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必了?！?p> 兩個人離得如此之近，足夠讓沈淵看得真切，鷺娘的嫁衣料子雖然普通，式樣卻是京城里時新的，針腳也算得密實緊湊，整整齊齊，足以見得準(zhǔn)備這衣服的人果真有心意。她留意發(fā)覺，衣襟與袖口都繡了白鶴與萱草，繡工精致，栩栩如生，是祥瑞長樂的好兆頭。
流蘇的碰撞聲清脆悅耳，桃花經(jīng)了夕陽照耀，色澤絢爛旖旎，如夢如幻，似乎變成濃妍的艷紅。沈淵親手將它插在鷺娘的發(fā)髻間，給略顯寒酸的頭面添了許多光彩。
鷺娘幾欲感激涕零，沈淵一瞥眸子，緋月立刻遞上手帕，替鷺娘抿了抿眼角，笑道：“傻丫頭，喜事臨門，不能掉眼淚呀。咱們雖不常見面，彼此可都記掛著，既然是小姐疼你，你就安心受著，高高興興地出門去。”
鷺娘低著頭，雙目紅紅的，喉嚨一直在哽咽。她還沒來得及抬頭，又被一只柔軟的手拍了拍肩頭，花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出去以后，要好好過日子，白頭偕老，兒孫滿堂?！?p> “是，是……”鷺娘咬著嘴唇，努力不讓淚珠兒滑落，抖著肩點了點頭。大紅蓋頭披下，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攙扶著，慢慢走出了小屋，走向了前院。
一抬小小的花轎停在冷香閣大門外，新娘上轎，鞭炮燃響，噼啪的煙火金黃奪目，赤紅絢爛。往來人腳步紛踏，揚(yáng)起一地的塵埃，混在煙火灰燼里，分不清楚彼此。
沈淵沒有送鷺娘出門，到廳前由墨觴鴛接了手。緋云跟出去看了看熱鬧，回來告訴她說，新郎官騎著高頭大馬，閣主讓人摘了一叢新鮮的合歡，交給新郎別在衣襟上。
妾紉忘憂草，郎佩合歡花。沈淵明了其意，接過緋云帶回來的紅艷合歡，隨手插在了琉璃小瓶里。合歡開遍，該是今年最后一季了。
白玉卿相
不出意外明日上架，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