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心要爭頭牌前,觀鶯也做足了準(zhǔn)備,打聽過花魁的近況,得到的答復(fù)都大同小異:閉門靜養(yǎng),懶理人事,湯藥不離口,病弱無顏色。
生怕傳言不足信,再三確認(rèn)過之后,觀鶯才逐漸放下心來,心想無人與自己相爭,就只管當(dāng)樓上那位是個擺設(shè),大不了自己主動上去,見禮問安,留個好印象,只要下了樓來,冷香閣還是自己獨大。
觀鶯知道閣主是不待見自己,才會故意鬧大動靜打發(fā)了整個吹彈班子,消息還不早不晚、不偏不倚落進(jìn)自己耳朵里,擺明了是要殺雞儆猴。她原本不在意,可如今不出門的花魁不光出門了,還開始重整旗鼓,莫非要與自己一爭高下。
都說閣主與花魁是母女,花魁若真是刻意選在此時與自己相爭,怎知不是閣主的授意?
思及這一處,觀鶯不禁冷笑了一聲:好啊,好得很,為了打壓她,連病歪歪的女兒都能舍出來,這冷香閣果真是個好勇斗狠的地方。四年前那出鬧劇時,觀鶯才剛?cè)肜湎汩w不久,可是都記得清楚。
她大著膽子,躲在樓上墻根處偷看,廳里亂得很,她只瞧見那穿紅衣服的女子身手好得很,可惜沒什么氣力,沒幾下就招架不住了。后來別人告訴她,那個女子是位花魁,她還咂舌了好一陣。
“一個病怏怏,又不解風(fēng)情的女人,真能和我爭?我倒不信了……”甩了甩帕子,觀鶯抬起手,打量著自己紅彤彤蓮花瓣似的指甲,決定暫且先忍下來,看看這墨觴花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她立刻行動起來,親自動手拆了高高的驚鵠髻,改梳了個簡單的圓髻,腦后乖順地垂著燕尾,一應(yīng)首飾都去了,只在髻底別了一支銀桿滴珠青玉簪,戴了一對簡單的銀葉子耳墜。
新上位的頭牌當(dāng)真是下了決心,要好好做地小伏低一次,特意又換了素色的衣裙,連眉眼都掃淡了許多。幸而她天生長相濃艷,離了鮮艷的裝扮倒也不顯姿色黯然,反而更襯托出其麗質(zhì)天成,是個得天垂愛之人。
觀鶯放緩了腳步,略彎著點腰背走上了三樓。到了樓梯口她才意識到,三樓似乎不是誰都可以進(jìn)的。她只遲疑了一下,果斷伸手去叩門。一下,兩下……她自己都開始覺得此舉愚蠢時,門卻開了。
沈淵的房間在里面,且主仆三人都在內(nèi)室說話,開始還以為聽錯了,又笑誰會如此愚蠢,守著個樓梯門敲個不停。聽見叩門聲一直在響,沈淵方才遣了緋云來查看。
觀鶯見到這個熟悉的丫鬟,不由得有些意外,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掛上一個笑容:“喲,是你呀,我來見花魁姐姐的,快帶我去吧?!?p> “你來見我家小姐?”緋云也愣住了。
觀鶯的笑容自然了許多,和氣地笑著道:“是呀,我從前沒見過花魁,不知道輕重,多有得罪,特意來找姐姐認(rèn)錯討?zhàn)埖?。好姑娘,你就帶我去吧?!?p> 緋云卻不吃這一套:“娘子抬舉奴婢了,既是來見花魁娘子的,就請隨我來吧?!闭f罷依禮躬身請觀鶯在前,自己上手合了門,又回過身引觀鶯至沈淵房門外,揚聲通傳:“小姐,是觀鶯姑娘來見您了?!?p> “進(jìn)來吧?!鄙驕Y在內(nèi)室回了一聲,抬眸瞥了緋月一下。方才緋云正給她涂白芨水,才剛涂了兩管指甲就停了,她正晾著手指等著,既不起身相迎,也不多看觀鶯一眼。
“姑娘請坐?!本p月已會了意,迎了觀鶯到外間小圓桌邊坐下。
觀鶯也沖她點點頭,回了一個禮貌的笑,卻并沒坐下,而是順勢虛扶一把緋月的手,徑直朝著沈淵走過去。沈淵就坐在內(nèi)間軟榻上,靜靜看著觀鶯擅自進(jìn)了內(nèi)間,也不出言制止,只用一雙毫無波瀾的桃花眼盯著她。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觀鶯心口像墜了塊石頭,根本做不到視若無睹,被多盯一毫一瞬都難受。她好像開始有點理解,為何傳聞中的花魁是個孤高清傲的女子了,這個女子根本不需要言語,只一個眼神就能讓人望而生畏。
饒她是爛泥潭中掙扎出來的,也不免生出幾分怯意。穩(wěn)了穩(wěn)心神,觀鶯還是努力笑得真誠,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沈淵福了一禮:“花魁姐姐好。之前都是妹妹豬油蒙了心,認(rèn)不得真神,對姐姐多有沖撞,還請姐姐別見怪?!?p> “無妨,坐吧。”沈淵放緩了目光,復(fù)又垂了眼簾專注于手指。緋云已經(jīng)坐回腳踏上,捧著她手繼續(xù)涂指甲。
觀鶯飛快一打量左右,正想去榻桌另一側(cè)坐下,緋月卻已眼疾手快地搬了小圓墩,不偏不倚安放在她身后:“姑娘請坐。”
“好……”觀鶯坐下的動作有些僵硬,原本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話,現(xiàn)在都沒了由頭說。她絕對不肯無功而返,訕訕笑了笑,小幅度地左右瞟了幾眼,很快又拿定了主意,主動湊上前將緋云往邊上一擋:“姐姐在涂指甲?不如我來吧?!?p> “不勞姑娘費心,還是奴婢來吧。”緋云身子被擠到后面,手上卻未松開,不卑不亢地婉拒著。
觀鶯自有說辭:“姐姐是冷香閣的花魁,伺候姐姐原本也是分內(nèi)之事,總不好叫別人說,我剛得了些臉面,就忘了本分了?”說著就伸手來接小刷子。緋云不好直接推開,兩個人就這么僵持上。這膠著難解之際,沈淵也看夠了觀鶯的表演,終于給了彼此一個臺階。
“也好。緋云,交給觀鶯吧?!鄙驕Y抽回手,緋云也隨之松了手,觀鶯順勢接過,身子輕巧一側(cè),倚靠著榻沿曲膝坐在腳踏上,正好將沈淵的手置于自己膝頭。期間緋月挪走了盛著白芨水的小砂罐,從榻桌上換到小圓墩上,正好離著觀鶯近了些。
這主仆三個雖來不及說話,心思卻都想到了一處——觀鶯既然要獻(xiàn)殷勤,她們便陪著她將戲做足,且看折騰完這一出,她會不會消停下來。
觀鶯沒防備,乍一碰到沈淵的手被冰了一下,她應(yīng)變得也快,立刻夸贊了一句遮掩過去:“姐姐的手真好看,就和剛剝開的紅菱角似的?!?
白玉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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