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小姐病例之真相》

　　沒有秘密，我們就不是自己。

　　——《紙牌屋》

　　李娜小姐的異常死亡引起了媒體的關注，我不認為那是一件奇怪的事，畢竟在一個平凡無奇的時代下，某種邪惡的傳言總能吸引到群眾的眼光。出于相關部門對其內容的保密，我也遵守著承諾：不為外界透露一絲關于李娜小姐的病情信息。不過隨著媒體的炒作，一種被曲解的怪誕故事開始在社會中傳開。為此，我有必要站出來解釋一下事情的全貌，以保證李娜小姐的清白不被玷污。

　　事情的真相如下：

　　在過去的幾年里，我一直將精力投放在繪畫創(chuàng)作上，并且主攻人物速寫方向。在某個不為大眾所知的速寫群體中，我已經擁有了數(shù)十位狂熱粉絲。這要歸功于我對速寫某方面的特殊理解，在某次我的創(chuàng)新嘗試中，我把模特身上的某種秘密（而非樣貌特點）印在畫布上，尤其是那種不會對外人說出口的那種秘密。在那次嘗試之后，找我作畫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會在我下筆之前和我講出自身的秘密，有些人則閉嘴不談，緊張地坐在我面前，害怕且期待我把他的秘密藏在他的笑容與皺紋之間。無論是誰，我都不會讓他失望。我完全能理解他們追捧我畫作的理由——把自己的秘密畫在人物速寫上，光明正大地拜在某個顯眼的地方。那種暴露的快感，即使是在城市中心裸奔也無法得到滿足的。每個人都需要釋放內心的秘密，無論是摻著謊話還是干脆光明正大地講出來，李娜小姐來找我正是出于這樣的目的。至于我是如何獲得秘密速寫這種能力的，接下來我很快就會告訴你。

　　五年前，或許更早些的時候。李娜作為我的模特，和我住在一個大約十平米的出租房里。我的收入微薄，靠著售賣李娜的裸體畫像勉強在城市角落蝸居。在她和我提起小時候的某個經歷時，我突然想到，在我所有畫過的速寫里，存在著一個非常驚人并且讓人無法理解的疏忽，即到目前為止，我沒有對模特的過去和未來展開描寫。我的人像速寫在樣貌和神態(tài)以外，缺少了對人性的深層次探究。為此，我以李娜小姐為實驗品，將她的秘密隱晦地畫在速寫上。其中幾幅畫扭曲地讓人作嘔，卻意外得到了藝術界的一致認同。我感到害怕，畢竟那些畫作是在我的隱瞞下所作，沒有經得李娜的同意，也沒來得及為它們命名。我將一共十五幅速寫賣給了某位收藏家，在收到錢之后，我第一時間趕回了家并且急切地想要和李娜分享喜悅。當我滿懷驚喜站在門口時，刺鼻的惡臭絲絲鉆進我的鼻腔，某種東西在我家里腐爛了，我不敢去想那是什么、是誰，盡管我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炭趾筒话舱紦?jù)了我的思想，我逃離了那里，并且在某個旅館沒日沒夜地住了一個星期。那些日子，我也沒辦法安心地睡去。事實上，我一直在關注出租屋所在的社區(qū)，希望會有拉響著警報的警車或者救護車闖進去，將我的不安帶走。一個星期過去之后，我的某些觀念開始向樂觀的方向轉變，我假象著自己一定是產生了幻覺，或是做了一個荒誕可笑的夢。憑借著這些莫名而來的自信，我在一個陽光能剛好照進那件出租屋的時刻回了家。

　　當我再次站在家門口時，一袋堆在門口的垃圾袋安撫了我狂跳的心。我像一個正在踩點的小偷，先是將耳朵貼近鐵門，在聽見電視發(fā)出的聲音后，又蹲下檢查了那包漲滿的垃圾袋。除了幾塊蜷成一團的衛(wèi)生紙看起來不太正常外，剩下的頭發(fā)和半干的果皮都可以充分證實了，門內有人在生活。我必須要打開門，親眼看見里面讓我恐懼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我必須要那么做。我憋了一口氣，迅速打開門，甚至沒有換上拖鞋，就這樣踩著干凈的地板魚貫而入直接走進臥室。李娜正躺在沙發(fā)上，對我的突然出現(xiàn)沒有表示任何驚訝。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根本無法相信她一個星期內發(fā)生的變化。原本豐腴的身體已經消瘦成了枯骨，褶皺堆疊的皮膚像是縮水的灰白襯衫。她似乎已經接受了這一切，而我也必須要找到某種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我必須接受一件事實——李娜是因為我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種半人半鬼的模樣。當我坐在沙發(fā)對面，端起她如老鷹一般銳利的手骨時，李娜虛弱脈搏跳動讓我意識到一件事：這種可怕的身體變化正影響著她的生命。

　　在我們商量過后，李娜同意去醫(yī)院進行檢查，盡管可能冒著被某些部門調查的風險，并且她向我保證不把我的秘密告訴其他人，而我也承諾盡快找到某種可以恢復她身體狀況的手段。正如我所料，醫(yī)生對李娜的身體進行全面檢查的途中，我就被穿著便衣的警察控制住了。好在李娜確實如她所承諾的，沒有向警方透露一絲信息，她想要以一個幾乎不成立的謊言蒙混過去。但警察不會相信，他們先是搜查了我們的家，又把我們關在某些我從未見過的儀器里整整幾天。這樣折騰一番，李娜的身體也快要走到了盡頭。在我苦苦哀求下，警方停止了無意義的實驗，他們將虛弱不堪的李娜安放在某個不知名療養(yǎng)院里，放她在那里等死。我被警方派人監(jiān)督，徹底失去了自由。在我離開療養(yǎng)院的時候，李娜已經虛弱的無法走動，她攤在輪椅上，卻像霍金先生一樣，眼睛里充滿了智慧和希望。那些畫對她的身體進行了某種不可逆轉的改變，我對此深信不疑。如果真的如此，我還能否有挽回余地。在我徹夜思考，幾乎把自己逼瘋的時候，某種邪惡的想法從我大腦的陰暗處緩緩升起。我要弄清楚：李娜的健康和我的速寫之間是否有著某種聯(lián)系。這包含三個問題，其一，將秘密畫在人物速寫上是否會對其他人的身體進行改變；其二，秘密速寫的數(shù)量和健康之間是否有某種聯(lián)系。其三，這種加速死亡的能力是否可以用某種方法逆用在瀕死之人身上，或者更直白地說這種能力有沒有返老還童的可能。

　　當上文中提到的想法鉆進我的腦海時，我便開始了某種實驗。實驗的對象是所有懇求我為他作畫的人，我要繼續(xù)探究這種能力。不過當我深入其中的時候，解救李娜的最初想法很快就被某種支配生命的快感取代了。我的某些仆從（那些找到我，希望我為他作畫的人）衰老得迅速，某些未向我吐露真相的人則保持著某種‘健康’的衰老速度。很快我便意識到這種能力，或者說是神力已經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盡管在警方的監(jiān)視下，我依然可以利用我仆從的忠誠，讓他們?yōu)槲艺归_實驗繼續(xù)尋找目標。大概有了幾百人的實驗結果后，我首次接到了療養(yǎng)院的電話。實際上，我已經忘記了李娜的存在，她曾經是我最忠誠的仆人，應該早就帶著我的秘密死去。我心中充滿不安，卻又期待和她見面，因為在她的身上我可以找到許多問題的答案、關于‘永生’的答案。

　　在那通電話里，我聽說了李娜的身體狀況，‘她的病痊愈了’，護工希望我能過去探望一下。而當我真正來到療養(yǎng)院的時候，才得知了具體的情況。半年前，李娜的身體以奇跡般地速度進行恢復，首先是肌肉恢復了力氣，接著她的皮膚變得光滑，毛發(fā)也迅速開始生長，現(xiàn)在李娜的身體如少女一樣飽滿且充滿活力。我很快就從某個時間點得到了答案，正是半年前我開始全面展開實驗，先后對一百位仆從進行了速寫。李娜也大概猜到了事實的一部分，她在見到我之后非常興奮。雖然我們只進行了短暫的交流，她的眼睛卻時刻散發(fā)著某種請求——‘請讓我永葆青春?！钅仁亲钪覍嵉钠蛷模彩俏业膼廴?。我要擁有她，擁有這個青春永駐的女人。于是在我們吻別之時，我為她許下了承諾。

　　在那次見面之后，某些領域的專家對我和李娜再次進行了多方位的研究，但只要我不說，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我的秘密。在實驗期間我盡力配合，但李警官還有一名姓王的什么教授依然讓我吃了不少苦，并且讓我大病了一場。當我倒在床上，看著胳膊上被針頭留下的痕跡時，一種悲涼感讓我留下了眼淚。我可以控制別人的生命，卻無法左右自己的生命。歸根到底我還是一個凡人，一個有特殊能力的人罷了。我必須要轉變實驗目的，在我有限生命里探索出永生的秘密。正是這一點支撐著我不斷地速寫，將實驗范圍擴大再擴大。小孩、病人、老人，無數(shù)張陌生的臉活在我的筆下。幾年時間里，我成功將將仆從滲透到政府各層，以我為中心的帝國已緩慢覺醒。李娜在我能力的影響下，變得越發(fā)年輕。不過我還是選擇將其關在療養(yǎng)院，以保證我對她的私人占有。永生的奧秘就在眼前，我將做一項最偉大的實驗——速寫一幅自畫像。在我準備作畫的關鍵時刻，噩耗傳來了。也如新聞的報道的一樣，李娜死了。

　　我和其他幾位忠實的仆從趕到療養(yǎng)院時，李娜攤在床上，我無法形容那是什么東西。她所有的器官和皮膚都被暴力地縮小了，裸露的骨骼上是新生兒般滑膩的粘液，曾經覆蓋在上面的皮膚皺成一張巴掌大小的嫩皮，蓋在依然跳動的弱小心臟上。李娜像一個被撐爆的氣球，空洞的五官依然發(fā)出某種足以撕裂人精神的哭喊。她蠕動著嘴唇想要吐出某種語調，那一刻我懂了。她在歡呼，在為神明的誕生而歡呼！而這種畫面應該永久銘記，我拿起畫筆，對著李娜、對著我最為忠誠的仆從進行了美麗的速寫。隨著我最后一筆的落下，李娜的心臟急劇收縮，在眾目睽睽之下，床上只留下一灘令人惡心的腥白色液體。

　　*隨著這篇手記一同郵寄的，還有幾幅讓人難以琢磨的畫像。它們有著統(tǒng)一的落款，上面寫著‘神明’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