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幾個人的關注下吃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白墨既緊張又難為情,尤其是李霖海的夫人就坐在身邊,一個勁兒地給他夾菜。據(jù)說這位總裁夫人出身十分了得,在李霖海的仕途上給予過很大幫助。但因為夫人本身在集團里沒有職務,白墨只好禮貌地稱呼她“阿姨”??偛梅蛉藳]介意稱謂,看起來她很享受關照白墨這件事。這種發(fā)自內心的慈愛是很難偽裝出來的,白墨的生母離去的太早,那時候白墨還沒有植入智芯,他已經(jīng)不記得生母給過他類似的寵溺感。緊張的心情卻逐漸放松下來,白墨心里的好奇卻絲毫未減。但幾口美食下肚,白墨也顧不得那么多了。畢竟如果李霖?;蛘咚募胰讼雽Π啄鳇c什么的話,就算他想躲也躲不開。白墨更傾向于相信是李家把他從壞人手里救了出來,最起碼來說,這是個能令白墨安心的猜想。
作為一頓早餐,餐桌實在豐盛的有點嚇人,每樣餐點都精致可口,看得出來夫人特別用心。白墨心想如果張洋在場的話,可能會激動地哭著吃光一切。白墨想到尚無音訊的兩個朋友,馬上又緊張起來。他不得不放下碗筷,向夫人詢問自己是如何到的這里,兩個朋友是否也都安好等等。夫人沒有回答白墨的問題,而是授意一名侍者離開去辦什么事情。隨后她讓白墨稍安勿躁,勸白墨再多吃點東西,他想要的答案很快就會揭曉。
幾分鐘后侍者回到夫人身邊,附身在夫人耳邊說了些話。夫人像母親一樣用手摸了摸白墨帶著嬰兒肥的臉蛋,有點不舍地起身離開。白墨愣愣地沒想好應該做出什么反應,目視著夫人慢慢走向正廳。正廳也正好有人朝著夫人走來,步速不快不慢,好像巡視領地的雄獅。白墨不用仔細分辨也能猜得出來,來者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李霖海!如此近距離地見到李霖海本人,對白墨來說也是平生首次,難免有些激動。如果是一般場合的一般人,可能會馬上跑到李霖海近前打招呼寒暄,甚至要個簽名什么的。白墨卻謹慎地放下餐具,坐在原地沒動,想通過觀察來推測事情的走向。
李霖海和夫人在玄關靠近大廳的位置相遇,夫人好像幸福的少女一樣握著李霖海的手說著話,不時地看向白墨。交談的聲音很小,白墨聽不見他們在說的是什么,但是一定與自己有關。李霖海微笑著摸了摸夫人的頭發(fā),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隨后又對著夫人點了點頭,好像是在做什么承諾。夫人滿意地挽著李霖海的胳膊,二人相互依偎著走向白墨。白墨感覺剛剛看到了一幕夕陽言情話劇,竟然還有點溫暖,就連心里的興奮勁兒都消失了。夫人的表情依舊充滿慈愛,李霖海的神情則復雜一些,白墨感覺自己好像等待領養(yǎng)的孤兒。
白墨站起身,簡短地向李霖海表達了問候。李霖海似乎覺得在這種時候再做自我介紹是很多余的事情,他一句話也沒說,只點了一下頭就揮手示意白墨跟他走。夫人也表達了一樣的意思。白墨沒有拒絕的理由,潛意識里覺得夫人給他的感覺更安心一些。李霖海溫柔地與夫人告辭,帶著白墨穿過廳堂,走進宅邸深處。
二人穿過飄香的廚房,鳥語花香的庭院,幽靜雅致的長廊,李霖海始終一言不發(fā)。白墨索性有點不管不顧起來,為了給自己壯壯膽,白墨盡量大搖大擺地邁著步子看風景。想了想還是沒有哼唧小曲兒,假裝出來的膽子還大不到那個程度。
李霖海帶著白墨走進了一個小倉庫,庫門關閉后,櫥柜自動變成了一道敞開的暗門。白墨并沒有多驚訝,“這些人就是喜歡搞這些故弄玄虛的玩意兒?!卑啄南?。兩人走進暗門逐漸深入地下,白墨才開始逐漸認識到內部設計的高超精妙。監(jiān)控、隔斷、安防,每個細節(jié)都被掌控的精準妥帖。白墨又不禁好奇起來,這里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值得如此守護?難道李霖海還有什么東西是害怕別人惦記的嗎?安防人員對李霖海打招呼,他都視而不見。白墨故作輕松地向每個看見的人揮手致意,并不是為了顯得多有禮貌,而是他實在是想讓自己至少看起來更有主動權一些。
李霖海走到了最深處的房間,整個空間是通體暖白色調,給人一種空曠的科技感。房間正中站著一位穿著臃腫外套垂手而立的東方人,胖乎乎的臉蛋,嚴肅而可愛。沒有寒暄也沒有介紹,東方人平靜地給李霖海讓開路。側身的時候白墨覺得這個東方人的后腦勺看起來有點熟悉,他很快回想到了水叔的審訊視頻,內心更緊張了些,想要清楚地確認這個發(fā)現(xiàn)。
李霖海徑直向前走著,就在白墨稍作猶豫的功夫,對面暖白色的“墻壁”上浮現(xiàn)出一個“門洞”。白墨想趕緊快步跟著,卻被東方人伸手攔住了。白墨的心被提了起來,結果東方人只是上下里外地搜了一圈兒白墨的身。東方人掏出來白墨那個屏蔽盒的時候,白墨皺了皺眉,主動打開盒子拿出一枚糖果含在嘴里,忐忑并挑釁地看了看東方人的胖臉。
“樸部長,讓他進來。”李霖海的聲音不大,被稱為樸部長的東方人聽得清清楚楚。他把屏蔽盒塞給白墨,隨后帶白墨穿過了門洞。
門洞里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古典風情的設計與外部的整體科技感完全不同。白墨心想這大概是李霖海的密室,而且白墨斷定這里一定藏著某種重要的東西,否則犯不上如此大費周章地防護。安防系統(tǒng)的設定讓白墨有點不理解,用他的觀點來看,所有關于人員的參與都可以省略掉。因為每加入一個人,就多了一個不穩(wěn)定環(huán)節(jié)。除非對“人”有超強的掌控能力,否則無異于給自己找麻煩?;蛘哒f李霖海也許真的做到了對“人”的極致掌控?白墨不禁在心里可憐那些被當做機器的人們。
李霖海揮手示意白墨站到操作臺邊上,操作臺上浮著的兩列分屏顯示著長串的代碼。李霖海讓白墨查看屏幕上所顯示的內容,白墨表面順從地配合,心里卻想李霖海手下肯定不缺技術大牛,干嘛要讓他來看這些東西。
盡管心里犯嘀咕,職業(yè)本能還是讓白墨馬上進入了研習狀態(tài)。這一列分屏里的內容非常有趣。邏輯通順,想法大膽,很多地方與白墨不謀而合,但處理手法比白墨更為柔和,甚至有種古典的優(yōu)雅。白墨逐漸興奮起來,他覺得好像是在與一位溫和的長輩聊天,他一邊快速品讀,一邊不自覺地點頭。李霖海仿佛很滿意白墨的反應,慢慢地品著樸部長沏好的茶等著看白墨的反應。白墨沉浸在字符的世界里,他想知道這段程序的編寫者是誰。
白墨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李霖海,后者還在悠閑地品著茶。不可能是他,他花費太多時間在政治上了,不可能還有足夠的時間把智芯語言研習到這么高深的境界。白墨咬了咬嘴唇,繼續(xù)往下讀。隨著閱讀深入,白墨對編譯者的意圖逐漸有了大概的猜想,后面的瀏覽速度比先前快了很多,心跳也隨之慢慢加速。李霖海慢悠悠地喝完了一小壺的茶,白墨的身上正在微微出汗。看到另一列分屏代碼的時候,白墨的臉色連同嘴唇一起都明顯且快速地變白了,李霖海也在這時對白墨產(chǎn)生了空前的興趣。白墨讀得越來越快,因為這部分內容他實在是太熟悉了,這正是他幾個月來苦心鉆研開發(fā)出的全套破解程序。
白墨低下頭,雙手撐著操作臺,心里的疑問和絕望扭成一團。事情敗露了。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會不會是自己在公司說漏嘴了?還是張洋沒能守住秘密?或者王靖寒?不會的,謹慎是王靖寒最大的優(yōu)點。難道昨晚那幾個“客戶”其實是釣魚執(zhí)法的?另一篇代碼的編譯者是誰?那個破解者結果怎么樣了?和自己一樣被抓了嗎?李霖海想對自己做什么?即便是違法坐實了,李霖海犯得上親自審問嗎?難道是手環(huán)傳輸?shù)臄?shù)據(jù)?不會!屏蔽盒的效果完全可靠,公寓也沒有發(fā)現(xiàn)被潛入的跡象。李霖海為什么一點都不生氣?還有什么因素能導致泄密?張洋和王靖寒,他們兩個怎么樣了?!
白墨突然抬起頭看向李霖海,眼神好像被逼到角落里的動物。不論李霖海如何得知的這件事情,白墨都堅信他觸犯了隱私保護法。但白墨自己就是個法外之徒,又有誰會支持他的立場呢?白墨羞愧,憤怒?,F(xiàn)在的李霖海在白墨的眼里不是集團總裁,而是一個對自己有巨大威脅且年過六旬的老家伙。就算他的外表看起來再怎么年輕,白墨也一樣有把握可以扼住他的咽喉,活活掐死他!白墨覺得嗓子發(fā)干,剛吃下肚的早餐在胃里不老實地翻滾著。李霖海微笑著抬了下手,樸部長給白墨端來一杯茶??拷啄珪r,樸部長故意大模大樣地露出外套底下的盔甲武裝,意思好像在說:
“別沖動哦,小伙子?!?p> 白墨努力地穩(wěn)住雙手,接過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湯清亮,香氣醇厚。
“程序是我寫的,我的朋友不知情,請放過他們?!?p> 茶水沒起到潤喉的作用,白墨說話的時候還是緊張到了破音。李霖海微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白墨只好重申自己的請求:
“怎么處置我都可以,請不要牽扯到其他人身上。”
李霖海還是微笑著不說話,好像白墨的請求對他來說沒有什么說服力。白墨怒火中燒,他把雙拳重重地砸在操作臺上,對著李霖海大吼:
“你想怎么樣?!”
樸部長的胖臉擋在李霖海身前,面無表情地看著白墨。李霖海終于開口說話:
“小白,你可以多多少少感謝一下一直以來我對你的寬容和幫助?!?p> “什么意思?”
“比如放任你出入集團服務器窺探機要文件,再比如私自破解智芯碰到的那些‘好運氣’。”
白墨的頭暈了一下,確實就像李霖海說的那樣,回收智芯的上交時間后延剛好迎合了白墨的需求,讀寫器的神秘賣家簡直是雪中送炭,還有神龍那天私下里的對話,仔細考量起來很像是點播白墨考慮問題的角度……或許神龍這點過于牽強,但其他方面確實是運氣好得有點過頭,甚至連安檢好像都比之前松懈了很多。既然李霖海早就知道白墨的窺視行為,為什么一直也沒有對他做出處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想我也不用解釋我確實是一個人完成的所有事情。只要你保證不波及到我的朋友,無論你想做什么我都會全力配合!”
李霖海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確實需要你的配合?!?p> 白墨好像稍微有了點頭緒,李霖海是個大忙人,不是一般的忙,除了集團重大事務之外,他還要不停接見各國政府的首腦們,經(jīng)濟文娛的領袖們。他怎么會有時間和一個集團里的年輕毛頭小子聊天呢?除非,他是真的很在乎這個毛頭小子,或者,很在乎他手里的貨。破解這件事情,既然白墨能做到,別人就也有能做到的。并且事實就在眼前擺著,別人甚至比白墨做的更好更優(yōu)秀!就算是為了保護集團利益,李霖海也不能允許這項技術被公眾掌握。也許正是這樣,集團才通過了必須申報破解的法案,這樣所有申報后的行為就都在集團的控制之內。而那些沒有申報的行為,一律將會被視為違法而抹殺。所以李霖?,F(xiàn)在想要做的是把破解程序雪藏,然后對白墨做點什么呢?
“你……早就知道了。你甚至想看到我成功。然后怎么辦?把我關進監(jiān)獄?或者殺了?另一個破解者也是一樣的下場對嗎?所以是你派人把我抓到這兒的,剛才那頓飯是送行?還真是謝謝了!”
李霖海打了個響指,似乎對白墨說的話十分滿意。作為一個六十幾歲的人來說,李霖海的舉止做派都顯得那么的年輕有活力,這讓白墨覺得有點討厭。
“大部分都猜對了,不過我以為你應該更聰明些。沒人想要你的命,正好相反,你的命是我最重視的東西。我希望你能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同時你的兩個朋友也都很好,如果你做出合適的選擇,他們的未來還會更好。包括那個幸運的孩子在內,所有人都可以變得更好?!?p> 白墨聽了李霖海的話并沒有覺得放松。長久以來的生活、隱私和嘗試,原來一直都在別人的監(jiān)控之中,白墨在情感上很難承受這種顛覆性的沖擊。因為緊張和恐懼而萌生的怒火已經(jīng)被現(xiàn)實的壓迫感澆滅,白墨恢復了些許理智,他知道李霖海所說的“更好”一定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來換取的,只是白墨還不知道這代價是什么而已。無論代價是什么,張洋和王靖寒肯定還都在李霖海的手里捏著,白墨只有聽話照做的份兒。
“說吧,你想讓我做什么?!?p> “那我們就聊聊‘選擇’吧?!?p> “選擇?我還有‘選擇’?!”白墨絕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