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蘭義縣城的農(nóng)貿(mào)大市場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生意興隆的場面。刑云站在換面條攤子后面張羅生意,稱面,換算,稱面條,忙得熱火朝天。
刑云的老父親刑生則站在邊上幫忙倒面,張羅給賒賬老顧客的記賬,一邊忙還一邊對身邊的刑云啰嗦:“斤兩要給的足,咱們的口碑才能一直那么好,生意也能一直這么好,攢了錢改天請你王大娘給你說個媳婦……”
刑云一邊忙活一邊不耐煩地應(yīng)付父親幾句:“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啰嗦個沒完?!?p> 刑生則對刑云的態(tài)度很無奈,道:“哎,說你不聽,現(xiàn)在說媳婦多難啊,你還眼高如頂,仗著你是中過功名的秀才,窮酸得不行,這不要那不要……鄉(xiāng)下姑娘怎么了?不就是要彩禮貴點,現(xiàn)在就是這個形勢……”
臨街住等著買面條的王奶奶在邊上聽了,也插嘴道:“是啊,是啊,現(xiàn)在的父母一個個把嫁姑娘當(dāng)發(fā)財?shù)姆ㄗ?,哪跟以前啊,都是嫁妝比彩禮貴一倍的厚嫁,現(xiàn)在全翻過來,陪嫁沒多少不說,彩禮貴了一倍,真是世風(fēng)日下啊?!?p> 刑生招呼王奶奶在凳子上坐下,說:“唉,偏生俺家云兒不爭氣,考了秀才就再也考不上舉人,不過勉強上榜的窮酸秀才,沒當(dāng)官的命還不服氣,咋說都不娶媳婦,也不知道咋想的?”
刑云裝作忙著賣面條顧不上搭話的樣子,任由父親和王奶奶在邊上說閑話,心里卻很不是滋味的。
邢云一家住在天行大陸大宋帝國的一個小縣城蘭義縣里,幼時的家境還是不錯的,父親邢生是個秀才,得當(dāng)時任上得縣太爺抬舉,做了個刀筆小吏,生活條件在鄰里之間是遭人羨慕的,邢生又是個好脾氣的,鄰里都是巴結(jié)的份,邢云也得以從小進學(xué),過得無憂無慮。
奈何,老縣令卸任之后,來了個新縣令,是個好貪污受賄的,父親邢生心性純良,不屑與之為伍,跟縣令鬧了矛盾便主動辭了小官,無奈之下做了個面條攤子在市場行商,家道開始衰落,再無長進。
邢云幼時頗為聰慧,雖然稱不上是神童,但成績在同班同學(xué)里面還是很拔尖兒的,父親邢生也引以為傲,望子成龍,一心好吃好喝供養(yǎng)兒子讀書,希望他能中個舉人當(dāng)個官兒,他也就不用再在農(nóng)貿(mào)市場天天低三下四地伺候人熬日子了。
可惜的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自打邢云勉強中了秀才,就不得寸進,多次考試不能中舉,一時間心灰意懶,賴在家里也不再讀書,父親邢生無奈,便硬拖著自小長得人高馬大得兒子上農(nóng)貿(mào)市場幫忙做生意,想著雖然中不了舉人當(dāng)不了官,好在自小身體好,身強體壯不似個弱不禁風(fēng)得讀書人,干體力活攢了錢娶個媳婦生個兒子傳宗接代,了此一生也就罷了。
奈何邢云少年秀才,心高氣傲,怎甘心娶個鄉(xiāng)下姑娘做個商販終此一生,心中郁郁,卻無可奈何,誰讓自己中不了舉人呢?也不知這輩子何去何從,前途無期,父母又逼著掙錢娶親,邢云怎么能開心得下來?早就憋屈得不行,心里像是一團火,隨時要爆炸似的,好在素來孝順懂事,不愿違逆父親,這才委屈自己到農(nóng)貿(mào)市場幫忙。
邢云是極不喜歡農(nóng)貿(mào)市場這種環(huán)境的,人來人往喧鬧不休,喜歡清靜的邢云很不適應(yīng),再加上農(nóng)貿(mào)市場里龍蛇混雜,人人斤斤計較,個個關(guān)注那缺斤短兩的市儈小事,還有偷雞摸狗的無賴混跡其中,真不是邢云這個夫子門徒自詡君子的秀才適合待的地方。
有道是禍不單行,煩啥來啥,邢云本就不喜這等自以為低人一等的商賈事,偏偏就經(jīng)常有那等拿次等發(fā)霉的面來換新鮮面條的人過來企圖蒙混,這不,不遠處一個顫巍巍走路的老頭子提著一小袋面過來換面條了。
邢云聽到父親和王奶奶說嘴自己的婚姻大事,本就不怎么開心,看見那個換面條的老頭過來就更不喜了。
這個老頭姓王,早年也是這一片做布匹生意發(fā)家的人,喜好海吃海塞,結(jié)果得了富貴病癱瘓在床十幾年,近年幾乎花干積蓄求醫(yī)問藥,才醫(yī)治得勉強能走路;他是個吝嗇投機的人,經(jīng)常拿孬面來換面條,邢云死腦筋,不懂父親那套笑面迎人的行商技巧,總是臉面鐵青地拒絕,一點臉面都懂給人不留,所以早讓王老頭暗恨在心,可是癱瘓多年說話不利索,罵人都罵不出三字以上的句子來。
邢云面帶不耐地接過王老頭遞來的面,招呼也不打,也不稱面,先仔細檢查了一遍那袋面,發(fā)現(xiàn)這次的面雖也不怎么好,可也勉強能收,這才用稱稱了,兌換成面條遞給他,全程一言不發(fā)。
王老頭見邢云的臉色行動,早拉長了臉,卻一言不發(fā),心里卻恨得癢癢,早年他缺斤短兩被邢云父親這個小官整治過,礙于民不與官斗的原則,加上后來癱瘓在床,也做不了什么,近日能下床行動了,出來換面條活動活動,還得看邢生家秀才小子甩臉色,心里恨得狠了,久病得抑郁暴躁情緒越發(fā)難耐;王老頭恨恨在農(nóng)貿(mào)市場走了半圈,卻是沒跟往常一樣回家,咬咬牙,轉(zhuǎn)身提著面條回轉(zhuǎn)邢云家的面條攤走去。
邢云賣了王老頭面條以后也沒在意老頭的臉色,繼續(xù)賣了幾趟面條,空檔中抬頭瞅了市場中一眼,看見王老頭提著面條又走了回來,面色有異,邢云不由心里咯噔一聲,有種不祥的預(yù)感迎上心頭。
王老頭一步一挪,走到面條攤面前,也不說話,先把那面條往稱上一扔,哼哼唧唧道:“不……不夠!”
邢云瞅了老頭一眼,把面條稱了,一兩不少,心下明了,這老頭怕是找事來了,卻道:“夠了,一兩不少?!?p> 王老頭卻是上前抓住面條,抖擻幾下,還是支支吾吾道:“不夠……不夠!”
邢生在后邊一看感覺不對,慌忙上前推開邢云,邊把面條收拾妥當(dāng),邊放稱上稱了陪笑道:“王老哥別急,我重新給你稱,別跟小孩子置氣?!?p> 邢生重新稱了,發(fā)現(xiàn)不僅沒少,還高了半兩,忙笑道:“老哥,沒錯,孩子沒稱錯,許是你在旁的地方稱了,不知道價錢,咱們是一斤面換九兩面條,孩子還給你多稱了半兩呢?!?p> 王老頭卻不依,上前抓起面條,“啪”地砸在邢生臉上,揚著胳膊叫:“不夠!不夠!……你個狗娘養(yǎng)的!”
邢生臉色變了變,摸下臉上掛著的面條,還是強顏歡笑,忙扶住王老頭的胳膊,好言相勸:“老哥別氣,你這是弄什么,真的給夠了,你要嫌面條不好,我重新給你另稱一份。”說著就松開手,要拿稱重新給稱一份。
王老頭仍不罷休,抓住秤桿扔了在地上,指著邢生罵:“狗娘養(yǎng)的!你家賣東西缺斤短兩!你們這一家龜?shù)袄锉某鰜淼姆N!”
邢云起先被父親拉到身后,本不欲繼續(xù)鬧事,打算就讓老爹處理完了,哪想得王老頭如此欺負人,早忍不住上前怒斥道:“你個不要臉的就是故意找茬,趕緊滾蛋,不然我報官把你捉走吃牢飯!”
邊上看的王奶奶也在一邊勸,忙上前拉住邢云,道:“老王頭,邢生家做生意向來規(guī)矩,許是你誤會了,都街坊鄰居的,別這樣?!?p> 其他幾個買面條的老主顧也跟著幫腔:“邢云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向來老實,沒缺斤短兩過,許是誤會……”
王老頭不依不撓,掙脫開街坊拉扯的胳膊,只是罵:“不夠!你~媽!”罵著還揚起胳膊向邢云抽去,似要扇給邢云一個巴掌才夠。
邢云血氣方剛的年紀,加上身手敏捷,閃身躲開王老頭抽來的巴掌,伸指點著王老頭怒道:“你別不講道理!”
邢云說是秀才,都說書生往往弱不禁風(fēng),可邢云幼時吃得好睡得好,家里寵溺,長得雖非人高馬大,但也不像一般書生那么柔弱,很有力氣,王老頭眼見邢云對他指指點點,以為邢云想還手,眼珠一轉(zhuǎn),雙手拉著身前邢云老爹的胳膊往地上坐。
邢生慌忙使勁拉王老頭,奈何身體瘦弱,王老頭雖癱瘓多年,卻一身肥肉,邢生卻拉不動,只能眼看著王老頭墜著他的胳膊坐到地上,嘴上惶急道:“王老哥,你別往地上坐啊。”
王老頭坐地上還不罷休,身子向后一仰朝天躺好,嘴里嚎道:“打人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邢生只是拉王老頭,嘴上勸:“王老哥你這是做啥,誰碰你了咋了,咋鬧到這地步?你快起來吧,不就點面條的事嗎,我多給你點好不?”
邢云氣得火冒三丈,上前拉住父親,道:“爹,你咋還糊涂,他就是故意找茬的,你還跟他說好話,咱們報官,別離他!”
邢生甩開邢云的胳膊,道:“你這孩子,凈惹事!”轉(zhuǎn)身仍對地上躺好的王老頭勸:“老哥哥,我讓孩子給你道歉行不?你別生氣了,咱街坊鄰居的何至于鬧到這地步?”
邢云不依:“我憑啥道歉,明明是他故意找事,我又沒碰他!”
邢生抓~住邢云胳膊道:“快跟你王叔道歉,你這孩子這么沒大沒小的,看給你王叔氣得!”
王老頭卻一直嚎:“打人……死人了!”
邢云感覺委屈地要哭出來,卻見街坊鄰居也勸:“報什么官,都街坊鄰居,孩子不懂事,道個歉這事就結(jié)了!”
想到父母養(yǎng)育的恩情和生活的不易,邢云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吞,醞釀了會情緒,蹲下~身在王老頭身邊道:“王叔,是我的錯,不該說什么報官的話,你起來吧?!?p> 王老頭聽了邢云的話卻仍一直嚎:“打人……死人了!”
眾街坊鄰居都一個勁勸,王老頭就是不起來,仍一個勁地嚎:“打人……死人了!”
眾人正無可奈何之時,卻見遠遠地王老頭家的媳婦、兒子兒媳及王老頭兄弟一家從外面往這里趕,人人拿著鐵鍬棒槌之類的沖著邢云家的面條攤沖來,王老頭的兒子邊跑邊喊:“哪個兔孫打死俺爹了?我弄死你全家!”
卻是王老頭一家不知從哪個街坊口里得知了這事,呼啦啦全副武裝支援來了。
邢云遠遠看見,心里一咯噔,心道:“完了,鬧大了!真是飛來橫禍!”
王老頭的兒子,現(xiàn)如今是個偷雞摸狗的混混。
早年間王老頭還沒有癱瘓,支撐著布匹生意,家境是附近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王老頭的兒子王鑫不學(xué)無術(shù)也能夠衣食無憂,每天過得囂張跋扈;自打王老頭癱瘓在床,,生意無人照料一落千丈,早早關(guān)門,王鑫也從學(xué)堂輟了學(xué),不能禍害學(xué)堂里的同學(xué)了,便跟街道里的混混們偷雞模狗攪和一起渾渾噩噩度日。
昨天中午,王鑫又跟一群雞朋狗友聚在一家酒店里吆五喝六玩骰子賭酒喝,正喝在興頭上,他家隔壁的張老太太闖了進來,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邊走邊道:“小鑫子,你爹要被邢生家小子打死了。你還在喝酒!”
王鑫喝到興頭上,忽然被人打斷,心里正不樂意,一看是隔壁的張老太太,甩開她拉自己的胳膊,嚷嚷道:“老張婆,你個愛嚼舌根的老太婆,說什么咒我爹的胡話?”
張老太太聽了王鑫的混話,心里氣惱,可是她素來跟王老頭的媳婦是好姐妹,聽了一嘴街坊的傳言,又知道王鑫在這酒館喝酒,便急急忙忙來找他,知道王鑫素來混賬,憋了臉色不跟他計較,道:“小鑫子,我聽街坊說你爹去買面條被邢生家小子邢云打死了,你還不快去看看!”
“老張婆,你又胡說什么?”有一位剛進酒店的街坊劉大叔聽了張老太太的話,打岔道:“我看的真真的,是王老頭自己躺地上賴著不起來,嘴里嚷嚷著打死人了,有勁著呢!哪是邢生家的打人?”
王鑫跟幾個朋友及眾酒客聽了糊涂,質(zhì)問:“到底咋回事?”
劉大叔便將來龍去脈細細講了。
眾人聽了反應(yīng)不一,大都說:“王鑫,你還不去勸你爹起來,街坊鄰居的,在那胡鬧什么?”,也有的說:“王鑫,你爹會來事,這是粘住邢生家了,讓人家給治病呢!”
王鑫一擺手把眾人都攆走:“去去去,跟你們啥關(guān)系,哪涼快哪呆著去!”眼咕嚕一轉(zhuǎn),摟住幾個狐朋狗友頭碰頭嘀咕:“兄弟們,買賣來了!”
幾個混混嘰嘰咕咕商量半天,最后王鑫拍桌子道:“就這么辦了,訛了錢請兄弟們逛樓子!”眾混混聽了哈哈大笑。
王鑫轉(zhuǎn)身除了酒店往家趕,到了家,把事情和自己的打算一講,王鑫的媳婦倒是滿口贊同,倒是王鑫母親和王老頭的弟弟一家不咋贊同:“都是鄰居街坊的,這么胡鬧以后還咋見面呢?”
王鑫道:“還講究個狗屁街坊情誼,咱家正缺錢給俺爹治病,正好訛上他邢家,他邢家早年當(dāng)過官,家里定有積蓄,又是個好脾氣容易欺負的,就這么干了!”
王鑫母親猶猶豫豫,終究拗不過兒子的主意,又掛念躺地上的丈夫,便也拿了鐵锨跟著王鑫一行幾人往邢云家面條攤趕去。
王鑫到了面條攤,瞅了一眼自顧嚷嚷打死認了的王老頭,戳指頭徑指向邢生,罵:“邢生,你兒子敢打傷我爹,我跟你們家沒完!”
邢生擺手道:“小鑫你咋說話呢,街坊鄰居的我又是長輩,你看清楚情況再說話,你爹一點事也沒有?!?p> 王鑫咋呼:“你跟誰扯長輩呢,算老幾你?我爹都讓你兒子打癱瘓站不起來了,還說沒事?”說完掄拳頭就要打邢生。
圍觀街坊慌忙拉住。
邢云在旁邊聽的氣不打一處來,擠上前喊道:“王鑫,你別不講理,街坊都看著呢,是你爹無理取鬧,自己躺地上想訛詐我家!”
王鑫罵:“我打死你個狗娘養(yǎng)的!你個窮秀才找死!”掄胳膊就打來。
邢云慌忙后退,邊保持距離邊揮手道:“王鑫你冷靜點,別不講道理!”
王鑫罵:“跟你講個甚道理!就是你把俺爹打癱瘓了!”說著步步逼近,把邢云逼退幾步。
邢云只是退,身手也是敏捷,愣是沒讓王鑫捉住,只是喊:“街坊鄰居都看著呢,公道自在人心,你別不講理!”
眾街坊大都看著王鑫追邢云,也不上前,只是議論紛紛;那邊,王鑫一家倒沒動手,卻是和邢云父親吵了起來,罵著:“就是你家打了人,你得給人治??!”邢生則好言相勸:“事情明了得很,都鄰居,咋能這么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