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星圖宮四分五裂,一定是劉鶴群搞的鬼,早知如此當(dāng)初就該把他殺掉!”南星想到因此要和聞若虛南北相隔,氣便不打一處來。
“時勢如此,即便他不如此設(shè)計,我也許同樣會做出這等安排?!?p> 聞若虛淡然一笑,他自然不會將唐復(fù)逼宮的事情告訴南星,只是端起了酒碗,淡然說道,“自漢州以來,一路上辛苦你照顧我起居,又時常陪我說話解悶,此次一別怕會長久,今天權(quán)且收斂心情,好好喝一頓酒?!?p> “主公!李天道何等平庸之人,這天下明明是你打下來的,不若我今晚帶弟子去將他殺了,你明日便是這全天下的皇帝了,然后就去接師父來這帝京,給你做個正宮娘娘……”
一碗酒下肚,熱辣辣的灼人心肺,南星更加不甘心,于是又拿這話來試探聞若虛。
“李天道出身世家,本性醇厚,登基之后可以善待天下之人。何況我早就說過,你的師父我是一定要去接的,卻不是接到這帝京來受禁宮的束縛。待到九州徹底平定下來,我只想跟她歸隱湖澤之中,卻不問這些勞心事兒了?!?p> 聞若虛想了半刻,接著正色說道,“再有,千萬不要忘了你我之前的三個約定?!?p> “罷了,罷了,我如今看不出這天下如何能變成你們軒轅家的,真不知道你如此心力交瘁,到底是為了什么?!蹦闲潜亲右凰?,有些想哭。
“天下本就不是一人所有,是百姓的天下。我這些年來已然干預(yù)太多,此時早該歸隱了?!?p> 南星聽到聞若虛未來的打算里仍舊沒有自己,心愿逐漸冷淡了下來,坐在那里也不再喝酒,反而放肆地盯著他看,生怕今后記不得他的樣貌來。
聞若虛卻像是沒有覺察,任由南星矚目,仍舊在絮絮叨叨地告誡她,待回到楚州之后,定要安穩(wěn)后方,撫慰各族,切不可讓華黎兩族再起爭端,殺傷人命。
南星聽得有些煩了,卻不如卯蚩答應(yīng)得痛快,“當(dāng)初下山之時,我奉命照顧你起居,如何便著急將我打發(fā)到南邊?難不成你開始討厭我了?”
“身在亂世,命不由己?!甭勅籼搫傉f完,只見南星居然探出一只手來摸他的臉,慌忙躲開,輕聲斥責(zé)道,“你這丫頭卻忒淘氣些,沒大沒小。”
“你一個大男人怕什么,我是怕將來忘了你臉上棱角,摸在手心里倒記得牢靠一些……”南星停滯片刻還是縮回手,撅起了嘴,眼淚就要忍不住滑出來了。
“說得像是再見不到面了?!甭勅籼撊杂X得有些尷尬,不禁往后挪了挪身子,坐得更直了一些。
“那今后一定會再見面么?”南星追問。
“明日之事,又有誰能說得準(zhǔn)呢?”聞若虛的眼神有些躲避。
“那我就要跟著你一起去?!蹦闲亲鲎詈蟮膾暝?p> 聞若虛凄然一笑緊接著又說道,“我此番孤軍北上,福禍未知,斷然不能讓你涉險。只是此番一別,再見無期,我須把聞家的一個重要事物交托給你保管。若我活著回來,你可還我,若有不測,你便要將此物傳接下去?!?p> 說罷,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紫金楠木的木匣,面色鄭重地遞給南星。
“是什么金珠寶貝?”南星接過木匣放在手中晃了一晃,不甚沉重,里面該是一本書冊之類的東西,倒也不以為意。
“比整個天下的金珠寶貝還要珍貴。”聞若虛驀地笑了。
“那好,我只管幫你收著,到時候還你便是。我不跟你去南京倒也可以,只是……你要好好愛惜身體,省得到時候師父要怪罪于我?!?p> “你可小心保管這個物件,時刻帶在身邊,千萬不要兒戲。”聞若虛見狀就又叮囑了一句。
“到底是什么貴重的寶貝,難不成你們軒轅家還有長生訣么?”南星說罷,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開,可沒走出去幾步,淚水就順著她的臉頰肆意流下。
她忽然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自此轉(zhuǎn)身,與聞若虛便是相見無期。
“南星你此去南楚也要保重!”聞若虛沖著她的背影喊道。
“聞若虛,你可知我心中早已有你么?”南星本已經(jīng)推門走了出去,索性轉(zhuǎn)回身來,直直走到他面前,滿臉掛著淚大聲問道。
“知道?!甭勅籼摰换氐?,面色依舊沉靜如水,不帶半點波瀾。
“我也知道你心中始終無我,只有師父!我好羨慕師父……”南星說罷,站在那里瑟瑟發(fā)抖,哭得更加厲害。
“你不必羨慕穎兒,我倆經(jīng)歷那么多的磨難,早已如夕陽一般,隨時會沉沒于野,你卻還年輕,今后或有數(shù)不盡的青春年華,精彩故事……”
聞若虛特意把“數(shù)不盡”說得很重,意味深遠??墒撬丝厅c到即止,并不想告知南星手中木匣所裝的,正是軒轅家的長生訣。
他早已決定,倘若自己此次北上出了意外,提前將這天下無雙的珍寶贈予南星,也算對她這份情義的一點償還。
聞若虛此刻慨嘆,自從當(dāng)初星圖宮與天道軍合為一處開始,各方勢力早已開始角逐權(quán)力,更隨著節(jié)節(jié)勝利愈發(fā)激烈。
大族長唐復(fù)雖滯留山宮,秦平山和秦定江卻如兩根掣肘的木線,想要時刻操持著自己的雙臂。
李天道為人樸實短視,身后的劉鶴群卻城府極深,每到關(guān)節(jié)之處必有一些動作。
不過此番也好,劉鶴群聳動李天道定下這分兵的策略卻是為己代勞,把星圖宮里交錯的矛盾暫時分散開來,秦家兄弟自不相擾,南星和卯蚩離了中都也不會再慫恿自己奪取大位。
只要自己此番平定了幽云,天下歸于一統(tǒng),便把兵權(quán)轉(zhuǎn)給白繼忠,自己回終南山向大族長負荊請罪,陳說道理。
到了那時,即便被降罪逐出家族,自己也好帶日燭隱姓埋名,尋一方安樂之地生活便是。
“那我最后問你,你若不是先遇見師父,而是遇見我,可會心中有我?”南星問罷,抬起頭用那婆娑淚眼去望聞若虛,只見對方木然立在那里,緩緩點了點頭。
南星此刻終于破涕為笑,心中坦然,悠然轉(zhuǎn)身而去。
卯蚩站在不遠處,看到南星從聞若虛的房中哭著出來,隨即轉(zhuǎn)身進去,之后又笑著出來,不禁紅著眼,咬著牙,握緊了一雙拳頭。
思量一番之后,他還是大步迎了過去。
“南星,自此你我就要南北兩端,再見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若是再見……你若是再見到我,可否……”卯蚩憋紅了臉,有些語無倫次。
“阿蚩,你此次與聞左使一同北上,一定不要沖動行事,只需處處維護他的周全……”
南星自然看到了卯蚩臉上黯然的變化,便又補了一句,“再有,你自己也要多加保重,不能逞強,你我終會再見的?!?p> “你放心!我一定會保全聞指揮使的……那……若你我再見之時,你愿意嫁給我么?”卯蚩本說不出口,卻被之前情景刺激到,終于還是一憋氣問了出來。
“明日之事,又有誰能說得準(zhǔn)呢?”南星抿嘴一笑,把剛從聞若虛那里學(xué)來的話說給卯蚩聽,也不管對方聽沒聽懂,轉(zhuǎn)身走遠,融于那如水的夜色中。
夜已過半,天邊現(xiàn)出朦朧的蒼白。南星坐在窗邊,看著街上三三兩兩的軍士出神。九寨、星圖山宮、都城……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飛快地流轉(zhuǎn)。
她想起來曾無意聽到師父和玄武堂左堂使青虺的一段對話。
“青虺先生,你確定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主公的么?”伏穎兒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這個人喜歡成天喝酒,記性向來不好,可是連著被救兩次的事是不會記錯的。”青虺憨憨笑了一聲。
“你可知道主公去涼州的目的是什么?”伏穎兒又問。
“我記得當(dāng)時和他一起喝酒的時候,他好像說要收一批貨,可具體是什么就不清楚了?!鼻囹乘坪踉谂貞浿裁础?p> “我知道先生是武學(xué)大家,還請你幫我掌一掌眼。”
“大家不敢當(dāng),只是會些拳腳兵器……這不是青龍?zhí)弥剖降拈L槍么!”
“不錯,這就是主公當(dāng)時去涼州采買的貨物?!?p> “青龍?zhí)煤桶谆⑻玫谋鞫际悄菚r采買的?”
“不錯?!?p> “這就奇怪了?!?p> “請講?!?p> “我本就是涼州人,涼州鍛打兵器大多都用當(dāng)?shù)氐蔫\鐵,所以兵器的刃面上都會有如雪花一般的斑點。這把長槍的槍頭卻銹損嚴(yán)重,生了不少的污垢,并不是涼州出產(chǎn)的?!?p> “先生可看得出這長槍出自哪里?”伏穎兒的聲音又顫抖起來。
“嗯……這個我可說不準(zhǔn),各地鍛打兵器雖然都有自己的流程,但也是大同小異。像這樣的長槍漢州可以打,楚州也可以打,就連涼州南面一些地方也是不用鑌鐵的?!?p> “那先生可看得出這長槍產(chǎn)于哪年?”
“看著銹口已經(jīng)嚴(yán)重,盡管終南山上濕氣重,卻也有些年頭了,絕對是萬順三年以前的物件?!?p> “先生可確定?”
“這個我倒不會看差。對了,日燭堂主為何對這把長槍如此感興趣?”
“沒什么,只是請先生不要將我這些問話告知主公。穎兒多多拜托了……”
過了一會兒,青虺該是離開了,南星剛剛想走,突然聽到師父凄涼的哭聲。
“爹……女兒已經(jīng)查到了當(dāng)年是誰害你,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要讓我被他救了下來,為什么我不能為你報仇……”
南星只知道師父的家人被趙昱所害,具體情形卻不清楚,可是從這段對話里,她似乎猜到了師父和軒轅一家的恩怨糾葛。
既然師父知道了軒轅一家是真正的兇手,憑著聞若虛的智慧又怎會不知?這一對看似沒有罅隙的愛侶之間,竟然背負著兩家的血海深仇。
可是,師父還是愛著聞若虛的,寧愿自己將真相永遠隱藏下去。
南星看著放在桌面上的木匣子,心跳忽然快了起來。讓聞若虛都如此珍視的究竟是什么寶貝?她伸出微微顫抖的雙手想要打開,可是到底忍住了。
絕不能讓他看輕自己!南星忿忿地想著,決定再見到聞若虛時完璧歸趙。幽云有多遠?難道比楚州到都城還要遠么?那里據(jù)說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很寒冷,聞若虛到了那里,蟲毒會不會發(fā)作得更加厲害?
想到這,她急忙找出剩余的冰花裝在袋子里,向熊羆營趕了過去。
晨光熹微,南星剛到聞若虛的門外,房里傳來說話的聲音,仔細一聽竟然是茯苓來了。南星剛想推門進去,卻聽到聞若虛說道:“茯苓,你出門以后不要讓天道軍的人看見,連星圖宮的人也不行?;厝ヒ姷椒f兒的時候,一定要囑咐她仔仔細細照看好沐浴用的那個大木桶,尤其是桶底,時間久了不涂油會干裂開的?!?p> “主公放心,我一定將此事辦好。”茯苓說罷出門之時,南星已躲在一邊了。
自己的好姐妹來到都城卻無法相見,南星心里滿是失落,可到底不愿意違背聞若虛剛剛對茯苓的吩咐。待茯苓走遠了,她剛想現(xiàn)身過去,只見聞若虛面色凝重地出了房間,步履飛快地向皇宮的方向去了。
這日辰時剛過,聞若虛與白繼忠點撥人馬最先開拔,五千余騎盡皆身披輕甲,腰挎錐刀,很有氣勢。南星目送聞若虛走遠后,帶著營中的姐妹率軍迤邐南去。卯蚩見南星出城之后,也帶著營中整編后的兩萬步騎緩緩北上。
此次出征,卯蚩只隨身帶上了三樣?xùn)|西:苗王刀、十壇家鄉(xiāng)的老酒和當(dāng)初迎娶南星時準(zhǔn)備的的那張畫像。
近十萬大軍陸續(xù)離去,整個都城里只剩下混編進中軍的人馬衛(wèi)戍,一時喧囂的都城立刻顯得清冷起來,只有皇宮之中在忙碌著改朝換代的諸多儀典。
劉鶴群此刻并不在皇宮,而是身著一件華貴的錦袍,站在城北的望樓之上,看著陰沉沉的天際,嘴角露出了森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