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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羆傳

熊羆傳

熊羆君侯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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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04-07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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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宴

熊羆傳 熊羆君侯 4313 2021-04-25 12:40:24

  萬順三年八月十五中秋夜,大辛皇宮頤來殿正在舉行一場皇室的家宴。

  這場宴席的規(guī)模不大,瓊玉臺圍坐著三家共八口人,可規(guī)格卻是很高,一向以勤儉立國的內宮僅算酒食就耗資百兩。

  皇帝趙昱笑容可掬,由皇后寧氏和太子趙禮陪侍左右,在這團圓佳節(jié)專門招待兩位相隨多年的親信及家眷。

  趙昱今年四十有三,長相極其平常,但一雙眼睛極其冷冽,令人看后不寒而栗。

  下首兩個男子年齡相仿,其中一個是當朝右相許德敬,帶著妻子劉氏和長子許文松。

  另一個則是降魔司指揮使伏興,因妻子早年亡故,只帶了獨女伏穎兒前來赴宴。

  這樣的宴請自趙昱登基以來已是第三次了。趙昱看著兩個故人已暗生華發(fā),兒女們卻長大成人,心中半是感慨半是欣慰,半個時辰之間已喝下了快一壺清汾。

  “圣人年年榮寵,中秋賜宴臣下,恐是要涼了諸位娘娘和皇子皇女的心啊?!痹S德敬雙手捧杯,曲身向前敬酒。

  “德敬,你說這話便是不分親疏里外了。”趙昱皺著眉頭并未舉杯,眼中的寒意一閃而過。

  “是啊,是啊,臣酒后失言,請圣人見罪!”許德敬以為趙昱定是嗔怪他拿自己和帝王家眷相提并論,連忙自罰一杯。

  “哪里!你還是沒聽懂朕的意思。這些年來,朕把你們兩位看成精誠無上的骨肉兄弟,生死相依,福禍與共。這般情義倒是后宮的那些人遠遠比不得的。”趙昱說罷朗然一笑,爽快地陪了一杯。

  “圣人如此高待,臣自是萬死不敢忘恩!”許德敬馬上就要鞠出一捧老淚,當即起身離席,瑟瑟伏于地上。

  “德敬,朕早就說過今晚是團圓家宴,一家人坐在一起敘談家常,就與以往在永王府時一樣,你哪又來這么多煩瑣禮節(jié)!”趙昱嘖嘖說完,轉眼看向了伏興。

  伏興剛剛在幽州辦完差事,一路快馬加鞭趕回都城。自打坐在宴席上,他便一直心事重重,少有言語。

  見趙昱在看自己,伏興連忙拱手作揖,仍不說話。

  “伏興,朕自打認識你時,你便是這張苦瓜臉,可是今晚有什么地方怠慢了你?”趙昱坐直了些,故意繃起臉來。

  “圣人勿怪,臣該是上了年歲,車馬奔波數(shù)日,一時間還沒緩過精神而已……”伏興知道自己狀態(tài)不佳,只好自罰一杯。

  “伏興,你如今身為國公,還要親自出馬,確實辛苦。不過你放心,朕自然記得你這份功勞,不如趁著今兒這吉利日子給你一個賞賜?!壁w昱見到伏興那一本正經的模樣,立刻放松地笑了起來。

  “臣為圣人做事在本分以內,不敢妄占功勞。”伏興話語依舊不帶一絲起伏。

  趙昱本來習慣伏興這般性情,只是與許德敬相比之下卻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他剛想再寬慰兩句,只見禁衛(wèi)軍指揮使魏青由內宮的大監(jiān)引著來到殿門之外。

  “出什么事了?”趙昱此前剛在皇宮外闕的宣德殿上按例點起長明燈,意為與宮外萬千百姓同慶佳節(jié),魏青此刻本該在那里衛(wèi)戍,未曾想他居然來了。

  “圣人……”魏青本是直率之人,此時卻吞吐起來。

  “有什么說什么,難不成宮中進刺客了?。俊壁w昱笑了起來。

  “啟稟圣人,宣德殿上的那兩盞長明燈被人滅了……”魏青俯首回道。

  “是護燈的宮奴失手把燈盞打翻了么?”趙昱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拿眼掃了大監(jiān)一眼,嚇得大監(jiān)連忙也低下了頭。

  他轉即便覺得此事蹊蹺,那長明燈是工部將作大匠的得意之作,燈臺足有一丈,又以西海螢石料做底,自己每次也得用一根長龍棍點著火,才能將將夠得到引索。

  “一個宮奴裝扮的男子趁人不備,用袖箭射斷了燈座上的引索,熄滅了燈盞,隨后便使輕功翻身下墻,混在百姓之中逃掉了。末將已與大監(jiān)核對過,宮中的奴役們并未少缺一個,此人該是從外面混進皇宮的……”魏青說罷跪下來請罪。

  “呵呵,宮外的百姓大過節(jié)的都看了熱鬧罷?”趙昱再坐不住,站起身來。他生在這皇城之中,四十多年來從未聽說過此等怪事。

  “圣人點燈離開后,百姓跟著散去不少。而且事發(fā)突然,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那人就沒了蹤影……”魏青依舊俯首。

  “宮中混入外人,褻瀆大辛皇威。魏青你身為禁衛(wèi)軍指揮使責無旁貸,降職半級,罰俸一年。退下吧!”趙昱轉即又坐了下來。

  “末將叩謝圣人寬宥之恩!”魏青叩首謝恩,隨即跟著大監(jiān)狼狽地退了下去。

  “當下這太平年頭,居然還會冒出此等怪力亂神之事,真不知該說什么好……”趙昱面上無光,只好苦笑著向下擺擺雙手,示意眾人繼續(xù)。

  “圣人,出了這么個事,臣民難免議論,不如讓伏興派人去捉那搞亂之人,降魔司今晚不是在宮門外的人群里安插了不少哨探么?”許德敬見縫插針,給趙昱出著主意,可見伏興一臉漠然并不搭茬,便不再吭聲了。

  “德敬,朕的降魔司可不是用來和宵小胡鬧的!”趙昱對許德敬給自己找臺階下并不領情,反而替伏興說話。

  “臣又多嘴了,圣人莫怪……”許德敬連忙賠笑,又舉杯敬酒。

  在這宴席上,除了趙昱的霸氣,最惹人注意的就是伏穎兒的靈動模樣。她年初剛滿十六歲,身體雖還單薄些,可是面容很像曾是帝京花魁的母親,七分絕美之中又帶著父親的三分颯爽英姿,讓人一眼看去便失了魂。

  盡管知道今晚要赴圣宴,席上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右相夫人,自然要妝扮得體有分寸。因此,伏穎兒只是稍作妝容,穿了一套民間剛流行起來的對開扣大宛絲裙,相比桌上其他兩個盛裝的女人很是簡約,卻依舊宛如一朵冷艷的白蓮乍開頤來殿中。

  “你看看咱們的穎兒,剛到二八年華便已出落得如此標致,溫婉明麗,朕就封她為清平郡主,也算對朕平日里奪占穎兒父愛的一點補償吧。”趙昱話音一落,桌上的人表情變得極是驚詫。

  大辛禮制:皇女封公主,王女封郡主,公侯之女封縣主。伏興雖在三年前憑著擁立之功封為漢國公,可畢竟不是王爵。趙昱破格作出這個決定,自是對臣子大大的恩賞了。

  太子趙禮席間一直在看伏穎兒,只見她翩然起身向父皇行禮謝恩,心中更是涌動無數(shù)遐想。

  趙禮身為長子,最是知道父皇做事恩怨分明、殺伐果斷,今日封賞伏穎兒郡主之位,一來是籠絡伏興,二來也是為了他與伏穎兒的大婚作鋪墊——太子要迎娶的女子總該有個像樣的出身。

  許文松這一晚也是不住眼地在看伏穎兒,此時見趙禮一臉溫煦笑意之下藏著自得,倒是暗暗握緊了拳頭。

  這一年,趙禮和許文松同為十九歲,自小便在趙昱的王府中一起長大,沒少為了伏穎兒爭風耍狠。漸漸大了以后,兩人自礙身份有差不再爭斗,可關系卻處得著實不堪。任憑許德敬多次訓誡,許文松始終不愿在趙禮面前服軟。

  許德敬當年是頭甲翰林出身,自負才學計謀,可久在京中待詔,始終沒有排上一官半職,便索性投了趙昱的永王府做了幕僚。

  相比之下,伏興出身則要低微許多,最初只是京兆尹府中一個不入流的捕快,因為心思機敏、身手卓然,連續(xù)捕獲了不少窮兇極惡的大盜,有了一些名聲,才被趙昱看中本領,破格招入麾下。

  三年前,先帝忽然病重,性情變得極是猜忌,先后有三個皇子被貶爵,牽連之人更不計數(shù)。

  永王趙昱惶恐不安,按著許德敬的計謀,著人誣陷太子在東宮對父皇行巫蠱之事,借由先帝之手將其廢黜,賜以自盡。

  隨后,伏興以升官嘉爵為條件勾連皇宮禁衛(wèi)軍指揮副使魏青直接帶兵逼宮,迫使先帝頒下了退位詔書,將皇位直接傳給本來名不轉經傳的皇三子趙昱。

  趙昱繼位之后更改年號為萬順,可是因為他得位不正,上至朝堂下至民間都有非議躁動,卻是實打實的不順。

  于是,伏興又受皇命組建了降魔司,專門鏟除廢太子舊黨,稽查各方不臣言論,連續(xù)興起數(shù)場滔天大獄,斬殺、流放數(shù)萬余眾,才逐漸把局面穩(wěn)定下來。

  這一次,伏興親領降魔司數(shù)百精銳遠去幽州,翦滅廢太子寵妃的夜梟部族,所到之處,無論老幼盡皆不留。這場屠殺持續(xù)了整整七日七夜,白山之間尸骨皚皚,河流為之堰塞阻絕。

  伏興經歷此番之后,心中極是黯然。當年身為一個走卒,是趙昱給了自己展示才能的機會、飛黃騰達的平臺,為主人盡忠本是常理??墒沁B年的殺戮已使他產生了厭倦、困惑甚至畏懼,那些夜梟族人臨死前的怨毒眼神在他腦海中久久不得散去。

  伏興為此事愣神沒有和女兒一同謝恩,趙昱也不見怪,繼續(xù)有說有笑。

  伏興在降魔司除了查探朝堂風聲,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江湖上的傳聞。近年來,有個自號梅溪小小生的人很是搶占風頭,此人在年初發(fā)出三個愿誓:一是在中秋夜摘下萬歲大殿上的長明燈,二是在一年內遍訪天下麗人,三是斬下一百個惡人的頭顱。

  此事一來只是謠傳,二來不知真假,伏興便沒有寫本上奏,誰想今夜居然成真。

  許德敬臉上雖然掛著笑,可早已沒有了好心情。他伺候趙昱多年,如今又身居相位,自然也看出主子是何動意。當今天下最有權勢之人都坐在這里,除了趙昱不說,自己是朝堂上的首宰,本該有極大的行事權力,可有了降魔司的存在,右相的權威便大打折扣。

  許德敬雖然是趙昱的親信,可京中不乏同年舊友,這其中難免有人牽扯到廢太子一案。

  他曾為此找過伏興想求些人情,誰料伏興全然不肯答應,反而下手更加狠辣。

  許德敬因此暗暗懷恨起這個捕快出身的粗人,奈何自己的兒子卻一直對伏穎兒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他這些日子在伏興面前處處示弱,正打算賠著老臉和伏興商量子女聯(lián)姻之事,哪里想到趙昱居然先下手為強。

  許德敬雖然同樣位列國公,官職還大伏興半格,可許文松如今只是個戶部司丞,封為子爵。趙昱對伏穎兒如此封賞,便徹底斷了許文松迎娶此女的希望。

  進一步來想,如果伏興順理成章成了趙昱的親家,自己在這桌上就成了一個外人,早晚會從權力的核心中央疏離開來,許德敬自是懂得其中這個道理。

  許德敬暗嘆自己當年身為永王府的軍師,謀劃奪位的功勛,如今反倒不如一個走卒混得體面,又看著兒子對趙禮那副恨恨不敢發(fā)作的模樣,盤算了小半天,終于下定了一個決心。

  “圣人莫怪,臣請出恭?!痹S德敬起身行禮,匆匆走出頤來殿。

  “德敬還是老樣子,喝不得多少酒,屎尿卻是來得痛快……”趙昱當著劉氏和許文松的面不以為意地譏諷一句,轉而和伏興敘話,“伏興,你可聽說瑯琊的仙人出了一個《青云集》?”

  “圣人,臣一年之前偶然聽聞此事,大概是江湖術士為了沽名釣譽胡亂編纂的野史雜記……”伏興不知趙昱為何突然提起此事,也不想就此展開這個話題。

  “朕倒覺得這《青云集》是有些準成的,穎兒不是還上了榜么。”趙昱顯然沒有理會伏興的評價。

  伏興見狀只好點頭稱是,他統(tǒng)率降魔司,在天下九州遍布耳目,當然知道其中的情形。

  青州瑯琊無上峰有一座百通宮,歷代的宮主都以百通子自稱。這一代百通子不但心智卓絕,視野更是廣闊,耗時十數(shù)年樹起一張青云大榜,點評天下英雄俊杰。

  就在數(shù)日之前,伏穎兒不知何故取代一個西域女子,突然上了青云大榜的麗人排行,名列末數(shù)第九位。

  “圣人,穎兒自小深居宅中,從未外出招搖,臣不知那妖邪道人為何要把她列在榜上。不如臣派人毀了那榜,以正天下視聽……”伏興不知趙昱是否會怪罪,連忙拱手表態(tài)。

  “大可不必,朕倒覺得那榜若說是不實,便是把穎兒的位次排得太低了!”趙昱撫掌大笑道,“伏興,禮兒和穎兒如今都已長大成人,不若早些把他們的婚事辦了……”

  此話一落,趙禮喜形于色,滿眼桃花。許文松則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什么。

  伏興聽罷心頭一聳,正想著該如何答對,只見大監(jiān)再次急匆匆地小跑進殿,雙手托著一枚五寸長的銅筒。

  “看看你那慌亂樣兒,沒見著朕正在和伏興飲酒么!”趙昱嘴上雖然嗔怪,可心里卻是一驚。這大監(jiān)自永王府那時就一直跟著自己,他在中秋宴席之上第二次唐突闖入,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稟告圣人!”大監(jiān)拿眼偷偷瞄了伏興一眼,然后惴惴說道,“本來萬萬不敢攪了圣人雅興,只是雍州太守來了一封急報……”

  “雍州?難不成白族那些腌臜亂民又鬧出什么動靜了!”趙昱恨恨說罷,伸手要那急報,大監(jiān)卻遲遲不肯遞出手中的銅筒。

  大辛機要規(guī)制:各州太守凡是有緊要事宜,皆要用專用的銅筒鎖好急報快馬送到都城,而開啟銅筒的鑰匙只趙昱一人才有。

  “你這死奴,全沒眼色!席間此刻又沒有半個外人,打開念來就是,何故一直拖拖延延……”趙昱緊跟著又罵一句。

  許德敬出恭后一路小跑回來,此刻見狀也是停在門外不敢進來,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

  “圣上!”伏興起身行禮,“國事要緊,臣請先行告退……”

  “唉,如此也罷!今兒時辰不早了,各位早些回去歇息?!壁w昱見伏、許兩家退出大殿,急忙令大監(jiān)取來鑰匙,打開了銅筒。

  見信以后,趙昱的臉色立即變得陰沉起來,一聲不吭地坐在那里,周身帶著一股殺氣。

  “父皇,果真是白族又起民亂了?”趙禮也感覺出氣氛驟變,隱隱不安起來。

  這些年來,天下太平,四邦賓服,只有雍涼一帶的白族生性野蠻貪婪,總是惹出動靜。

  “父皇不要憂慮,若真是他們又起亂事,派仁弟領兵討伐便是了。”趙禮所說的是自己胞弟,五皇子趙仁,此人年紀雖輕,但已有不少戰(zhàn)功。

  趙昱并沒有答話,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趙禮一眼,手里緊緊攥著那封急報,拂袖起身,大步離開。

  大監(jiān)見狀,向皇后寧氏和太子趙禮匆匆行禮,隨后也小跑著跟了過去。

  “禮兒,”寧氏待殿中再無外人才開口說話,“剛剛你舉薦仁兒太急切了,這會讓圣人心有猜忌的。”

  “母后,兒臣只是怕這軍功落到趙信那邊……”趙禮也覺得自己剛才有逼迫圣人之嫌,開始懊悔起來。

  “你日后要時刻告誡自己,可以給圣人選擇,但不要替他定奪。”寧氏說罷,嘆了一口氣。她跟隨趙昱多年,已然察覺急報所涉及的絕不會是邊民叛亂這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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