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善人
若是問起沐遙島上最大的銷金窟，島民們的答案無非是“眠月樓”“長樂坊”或者“浮夢館”。無論答案是哪個都不重要，因為這些都是丁員外的產(chǎn)業(yè)。
已經(jīng)很多年沒人提起丁員外的真名了，島民們說到丁員外時，總會用“丁大善人”這個詞進行指代，以至于很多島民甚至忘記了他的本名叫丁根嗣。
沐遙島地理位置極為偏僻，靈氣又極稀薄，島上盛產(chǎn)海魚、海蝦、海蟹，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像樣的特產(chǎn)。修仙之人一般是不會來此地的，海產(chǎn)若是能運到外地，倒是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可惜由于沐遙島遠(yuǎn)離陸地，交通不便，新鮮的海產(chǎn)也難以及時運出。幸運的是，島民們雖然沒什么錢，卻也能靠海吃海，鼓腹含和，怡然自樂。
丁根嗣和千淵真修的相識，改變了這一切。丁根嗣原本只是沐遙島上的一名破落戶，千淵那時也才剛剛步入筑基期，東勝神洲稍大些的領(lǐng)地已基本被金丹期以上的修士瓜分完畢，沒有什么位置能留給一個筑基初期的修士，他手里能掌控的也不過幾處偏僻的小村莊。然后他就來到了沐遙島，遇上了丁根嗣。丁根嗣需要金錢和地位，千淵需要領(lǐng)地和人口，二人一拍即合。
彼時丁根嗣囊空如洗，家徒四壁，婆娘每天鬧著要跑路。原本，千淵要在沐遙島上安排胥吏，怎么也輪不到丁根嗣這種村野匹夫，可當(dāng)丁根嗣把婆娘獻出來時，還是打動了千淵。這倒不是千淵有多么饑不擇食——這種舉止俗鄙，其貌不揚的女子，自然不能入千淵法眼，可丁根嗣獻妻行為背后透露出的誠意令人暖心，那時千淵的手上的人命太多，名聲已不大好聽，而丁根嗣這種隳肝瀝膽的忠誠使千淵大為感動，丁根嗣也從此平步青云。
婆娘到千淵那里沒多久便如之前的許多人那樣奄然歸天，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丁根嗣，不，此時已是丁員外了——身邊早已姬妾成群。但飛黃騰達后的他從未忘本，他深知自己一個人金玉滿堂、美人環(huán)繞不算本事，只有讓島民們都過上和他一樣幸?？鞓返娜兆?，才算皆大歡喜。
為了讓島民們能像自己一樣珠圍翠繞，軟玉嬌香，他建起了眠月樓；為了讓島民能像自己一樣以小博大，快速發(fā)家致富，他又修起了長樂坊；為了讓島民們以凡人之軀也能體驗飄飄欲仙的感覺，他又設(shè)了浮夢館，福壽膏一抽，快樂似神仙。島民們沒有錢，海產(chǎn)賣不出好價，丁員外便慷慨解囊，給他們提供第一桶金，每日三分息，次月轉(zhuǎn)息為本，本再生息。丁員外很好說話，田契地契、金銀珠寶都可以用來抵押，至于那些身無分文的窮人，甚至什么都不用抵押，丁大善人也愿意把白花花的銀子借給他們。島上也有不少因為還不起債而破家散族的苦命人，丁員外甚是體諒他們的處境，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幫他們一把，這些人將無路可走，于是很貼心地將大部分女眷和小部分男丁送到眠月樓去披金戴銀、吃香喝辣，將大部分男丁和小部分女眷送到千淵大人身邊，也算讓他們沾了些仙氣——反正千淵大人身邊永遠(yuǎn)缺人，這些人后來一個都沒回來，定是在仙師身邊待久了樂不思蜀，已經(jīng)瞧不上沐遙島這個鄉(xiāng)下地方。
在丁員外殫精竭慮的操持下，盡管人越來越少，沐遙島還是呈現(xiàn)出一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fā)的景象，很多島民感恩于丁員外讓人們有了見識，不再僅僅滿足于吃飽穿暖的日子，于是丁員外又成了丁大善人。
然而并不是人人都這么明事理，盡管丁大善人博施濟眾、善氣迎人，島上還是不斷有食古不化的島民和他對著干，這些不識好歹的逆賊最后都消失了——畢竟丁大善人的護衛(wèi)們不是吃干飯的。也有些白眼狼，靠著丁大善人過上好日子之后便妄圖取而代之——千淵也曾因為某些人的檢舉，動過把丁根嗣換掉的心思，然后丁大善人便向他進貢了自己及笄之年的長女，此后，每年將長大成人的親生女兒獻給千淵也成了丁大善人的習(xí)慣。這些女兒后來無不紅顏薄命，玉殞香消，但能在殞身前侍奉仙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大人，那林雙全還在門外哭鬧不止?！倍「律先蔚淖o衛(wèi)長上前說道。
丁大善人抿了口茶，抬起眼，面露責(zé)備之意：“一個時辰前便讓你們妥善處置，這是什么情況??？”
他已是花甲之年，卻保養(yǎng)得極好，得益于千淵賞賜的靈丹妙藥，他雖兩鬢斑白，臉上卻鮮有褶皺，雙目明亮，神完氣足。
護衛(wèi)長一聽這話，連忙稟報：“護衛(wèi)們勸也勸了，揍也揍了，趕也趕了，最后打折了他一條腿，把他扔到了五里外，可他剛才竟又爬了回來，啼哭不止，嘴上還說……”
“說什么？”丁大善人問。
“說他當(dāng)初借錢的時候并沒有答應(yīng)把女兒作抵押，還說他一定會還錢，求我們把他女兒放了。”
“除了女兒，他還能拿什么還錢？”丁大善人將茶杯往案上一摜，冷笑道。
“護衛(wèi)們也是這么問的，他說，求大人再借點錢給他，他這次定能回本，到時候連本帶利一并還了。”
“他想得倒美?！倍〈笊迫死浜咭宦暋Ｒ慌缘膶櫦惯^來一枚剝好的葡萄，丁大善人將葡萄連同寵姬的指尖一并含入口中。
“大人息怒，我覺得呀，這人定是腦子沒想清楚。他女兒以后不管是進了眠月樓還是跟了千淵大人，不比現(xiàn)在強多了呀？”寵姬不過桃李之年，瓜子臉，吊梢眼，見丁大善人動怒，她連忙指責(zé)起林雙全的有眼無珠。
“可憐天下父母心，他這么做，自然是擔(dān)心女兒過得不好。”聽寵姬這么一說，丁大善人看上去倒像是沒有了方才的怒氣。
他沉吟了半晌，復(fù)又抬起頭，對護衛(wèi)長道：“他上個月才輸了那么多錢，一時急火攻心，喪失理智，也能理解，你們也不要為難他了?！?p> 護衛(wèi)長連連點頭，末了又道：“那讓他總這么堵在門口，也不是個辦法。”
丁大善人道：“這時候就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跟他講清楚利害，他若是現(xiàn)在回去，不再鬧騰，他女兒進了眠月樓之后還能有個好價錢，運氣再好一些，萬一被千淵大人看上了，從此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不是沒有可能?？伤羰窃亵[騰下去，便將她女兒直接送到最下等的瓦子做那最低等的娼婦，每天二三十個叫花子守著，待到懷了小叫花子，生子便做龜奴，生女便世世為娼，等過幾年死了，便丟去喂狗。他但凡是個明事理的，也不會再鬧了。”
“是，大人?！弊o衛(wèi)長醍醐灌頂，佩服無比。
“這事情多好解決。你啊，還是太年輕?！倍〈笊迫藫u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