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大早“貞貞”微信上又收到許多祝賀信息，祝福紅包只有一個，數額5.2。技寶點開之后回了一個6.6的紅包，“一生挺好”發(fā)來信息詢問她有沒有起床，她從相冊里找了兩張衣著狂放的照片發(fā)過去，很快就收到了一個色色表情符號，技寶不以為意，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內。洗漱過后她換上運動服，帶足食品和水，背著背包在大牌坊下等小桃。
酈洪飛把二人送到公交站牌，小桃說明天要去4S店看車，他笑著說：“等我拿下兩個生意，我們去買凱迪拉克?！?p> 技寶心里吃驚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周末的公交車上乘客稀少，她和小桃坐在后排，她們的目的地是尤山，路程共24站，中間需要換乘。
小桃抱怨說：“咱倆混的真慘，出門只能坐公交?！?p> “做公交車多劃算，安全環(huán)保。我爸爸昨晚給我搞了一輛電動車，以后早上你提前二十分鐘在樓下等我，我這個能帶人，可不會遲到了。”
小桃笑著婉拒，說明天她要跟酈洪飛去看車，如果買下來她會讓酈洪飛接送她上下班，技寶努努嘴沒有堅持。自從十月份以來，小桃常常要在晚上下班前后去辦公室里開會，技寶偶爾也會去開會，只有這個時候兩人才會一同坐車回家。早上兩人的出發(fā)時間也有不同，酈洪飛有一輛摩托車，兩人徹底同居后他時不時的會送小桃去上班，不送的時候小桃也不一定會和技寶一起坐公交，張魯營的住處距離小韓莊不遠，雖然不順路，但他只需要多開五分鐘便能到達牌坊路口。搭便車這件事是小桃親口說的，技寶倒是沒在牌坊口看過張魯營的身影，因此她至今也不知道兩人在什么地方接頭。
張魯營也曾邀請過技寶搭便車，她只能婉拒。小桃是張魯營的直系領導，總是不太方便的，何況小桃說她也很少搭他的便車，她說怕酈洪飛吃醋。
“他就是這樣的人嘛，別看他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可小氣啦?！毙√蚁矚g總結酈洪飛的性格特點，經常跟技寶訴說她的新發(fā)現。這時聽到技寶的話，她再次下了總結：“你不要聽酈洪飛的話，什么凱迪拉克，他了舍不得買！明天買了車，我讓他帶咱倆上班，接我們下班夠嗆了，他最近很忙，要是他早上不送，我們就騎你的電動車上班?！?p> 技寶“嗯”了一聲，又點了點頭。她想問的話這時候不方便問。公交車上的乘客上的多下的少，等到駛出十站路之后再上車的乘客便只有站的份了，技寶拉著小桃往車門口擠，有兩名女孩立馬坐在了她們的位子上，小桃說今天有點熱，爬上山會更熱，技寶只是笑沒有回應她。
上午十點兩人到達尤山腳底，從節(jié)氣上來看，這天正是立冬，氣溫處在秋日的涼爽階段。小桃把牛仔外套脫下來，用兩個長衣袖在腰間打了一個結，她喝了幾口水示意技寶也這樣做，技寶把外套的拉鏈拉開，說：“我就這樣好了?！?p> “你比我還放不開?！毙√蚁陆Y論。
這個觀點技寶心里不認同，也許從旁人看來，小桃活潑大方性格外向，比較傾向“放得開”，她呢？則不慣言語性格內斂，看起來“放不開”。這都是旁人眼光看到的表面現象，有些事情是只有當事人才懂得那些微妙的不易察覺的表象下的真相：小桃做任何大決定小行為都會和技寶談論，而她呢？卻不一定和小桃說。比如譚犀銘的事。
“我比你更能忍得住?！奔紝氁蚕陆Y論。
“這點你贏了?！毙√易咴谇懊妫剡^頭說。
尤山的一側山腳處有動土的動靜，兩人爬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坐在亭子里休息時正好可以隱約看到機器工作的身影，技寶說可能是在蓋寺廟，小桃則傾向于蓋私人會所，這兩個建筑可謂大相徑庭，支撐技寶看法的是網上的一則新聞，她把新聞找出來拿給小桃看，“看了吧，新聞都說蓋仿古建筑了，你還說是會所，不靠譜?！?p> 小桃看看新聞標題，笑著說：“這個不準，這是野雞報道，人云亦云的玩意兒，我說蓋會所可不是自己臆測的，我有消息來源。”
“什么來源？”
“一個客戶告訴我的，他是規(guī)劃局的一個領導，他說的話比你看的野雞新聞靠譜多了。——開局一張圖，內容全靠編。哈哈哈?！?p> 技寶尷尬的笑了笑，輕聲說：“說的好像就是我們倆。”
小桃止住笑，看著技寶說：“你別有心理壓力，有時候感覺你比我還有壓力，我實在搞不明白，我說這話不是矯情也不是和你開玩笑，我是真的覺得你沒有必要活的這么——”她拖著長音，在腦海里搜尋合適的字詞來表達，“認真，對，就是認真。你活的好認真呀，什么都要規(guī)規(guī)整整，要事情在它本來的軌道上運行，難道你就不想看到一件事情失控是什么樣的嗎？”
“失控了不就是玩砸了嗎？”技寶不解。
“你沒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說你按照絕大部分的人生軌道生活，該上學的時候上學，該畢業(yè)畢業(yè)，該工作工作，談一兩次戀愛，不叛逆，沒反抗，到年紀就結婚生孩子，度過忙碌辛勞的中年，步入老年，跳跳廣場舞等著生老病死。你不感覺這種生活很沒意思嗎？‘老婆孩子熱炕頭’，三十歲之后年復一年的重復一天來過，沒激情沒盼頭，一輩子就為了活個數字嗎？”
遠處施工的聲音若隱若現，這樣的山水樹木田園生活，大概是每一位在都市里拼搏掙扎的人兒皆在夢中向往的桃花源地；尤山郡的房子、張魯營的e系、酈洪飛的凱迪拉克、表哥的價格目標、“一生挺好”的美女私照、呂炎的老婆孩子、孟倩楠的紅酒杯……難道他們的心里沒有桃花源？不，大概誰都想要灑脫不羈的人生，可中國人把自個搞得好累呀，最極致的浪漫也需要現實里的世俗來實現?！奥犇阏f的是挺沒意思的，但我沒啥可掙扎反抗，我是一個普通人，普通人的生活不都是這樣看起來千篇一律嗎？如果我上學沒畢業(yè)，工作不賺錢、吃喝玩樂騎大馬，再浪出腦震蕩，那是脫軌了，可也墮落了?！?p> “這怎么能是墮落呢？你還是沒理解我說的‘出軌’含義，我用大白話說吧，就是過少數人的人生，不走尋常路！”小桃說著屈起腿，一只腳踩在了木椅上。
“好家伙，‘出軌’都用上了，我理解你說的了。你要賺錢還說要開店，還不是走大家走的致富路？有何區(qū)別？”
“那不一樣，我那是手段不是目的?！毙√颐嫔弦咽值靡?。
“說到出軌了，我怎么感覺這些男客戶一個個都色兮兮的，怪不得你說要謹慎入行，聊多了看多了真就沒幾個男人心里干凈，你說我們要是用美男號聊女性客戶的話，是不是也這樣？”技寶試探著問。
小桃把翹起來的腳放下去，白著眼說：“大驚小怪，沒聽過嗎？‘淫字論事不論心，論心千古無完人’。我們在大街上看到帥哥也想撲上去啃，男人又不比我們高尚，他們只會更動物，嘻嘻。”眉毛一動，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壞笑起來，“我跟你說呀，我有一個視頻發(fā)給你?！?p> “什么視頻？”
“開會視頻，前三秒是開會，后面是那種聲音。這是惡搞視頻，你可以發(fā)給客戶逗他們玩。”
休息過后，兩個人繼續(xù)往上面爬，爬到半山腰那處施工地已然看不到了，聲音也徹底聽不見了，小桃問技寶有沒有去過深?；蕦m吃飯，技寶說沒有。
深?；蕦m酒店地處蓮城區(qū)靠近大月湖風景區(qū)的隱蔽處，大月湖是b市十分響亮的風景招牌，有文化有歷史有故事，能夠建造在風景區(qū)旁邊的酒店可謂是五星級中的特級酒店，技寶從小就聽過這個名字，去大月湖游玩的時候也常常能瞥見酒店一角，要說進去吃飯那可是不能夠的。
“這名字起的真俗，深海？還皇宮，真是俗不可耐，我在網上看過圖片，金色大柱子，紅紅綠綠的色彩像是紫禁城的土鱉版。”
“不呀，我在遠處看的時候外部整個顏色是黃色的。”技寶質疑。
“所以我才說俗不可耐吶，皇宮就是黃色的？也就土鱉才喜歡去那里消費砸錢?！?p> “那就讓我們早點做土鱉吧?！?p> 中午兩個人從山頂往下走，走累了找到一處空地解決午餐，坐在光禿禿的石頭上正好可以看到遠處的房屋建筑，尤山郡別墅群數量不多，房屋依勢而建，間隔有遠有近，那邊的花草依舊茂盛，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盯著別墅群看，沒有看到一個人。
“那里有人住嗎？”技寶問。
“當然有了，別閑著，微信用起來。”小桃提醒她。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搖一搖的獨特聲音響起她才明白小桃的意思，忙問：“有加你的嗎？”
“有，點錯了，應該是搜索附近的人?！?p> 技寶想到譚犀銘的飯店，她倒是沒有問過他飯店的詳細名字。他那個人也算很有個性，她不問的事情一般他不會主動說。升為主管后她的業(yè)務微信號便完全掌握在她自己手里了，龐旭不能隨意查看她的具體聊天內容，因此這段時間她沒有再刪除和譚犀銘的聊天記錄。
“你有沒有不想開發(fā)的客戶？”
“有?！?p> “誰呀?！?p> “那些窮鬼嘍。”
“我說的不是這種，是——不-想-開-發(fā)?！?p> 小桃轉過頭，伸手從樹枝上摘下一枝樹葉，樹葉分作兩行排列著，她左一片右一片有規(guī)律的往下拔樹葉，等到一枝上只留下了最頂端的那一片樹葉時，她開口說：“有?！?p> “我之前跟一個客戶聊得特別好，我這人特別喜歡養(yǎng)小動物，你別看我現在沒有養(yǎng)，我小時候可會養(yǎng)了。那個客戶也喜歡養(yǎng)，馮靜靜養(yǎng)了一只英短，非常可愛，我在朋友圈常發(fā)，我養(yǎng)貓他養(yǎng)狗，我們聊貓狗可以聊三天三夜?！?p> “他是誰呀？”
小桃看著遠處，繼續(xù)說：“叫什么我記不住了，網名叫‘向日葵’，很早的事情了。我那時候有業(yè)績壓力，他非常信任我，我說這個能賺錢他就開戶跟著做了?！?p> “然后呢？”技寶問。
“沒有然后，結果怎么樣你還不知道？”小桃反問。
“我是問…”技寶一時語塞，“他最后有沒有說狠話？”
對于這個問題小桃沒有告訴技寶，倒是主動交代了她那時的猶豫和彷徨，“我是不抽煙的，你知道。我那時候真是業(yè)績爆發(fā)了，群里祝賀最多的就是我，我拿過4萬的工資——”小桃低聲說，她眨著眼睛，臉上泛著笑容，“4萬呀，我爸媽一年才賺這么錢？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嗎？我沒敢換房子，就一直住在那個平房里，那時候真是莫名其妙的后怕，總感覺再往前一步會跌入萬丈深淵，我迷迷瞪瞪的繼續(xù)工作生活，直到換了產品才緩過來?！?p> 技寶聽著混亂，馮靜靜是今年設置身份卡時才出現的，怎么說是在去年住平房的時候？難道不只有一個客戶？姑且不去思考這里面的邏輯性，大概小桃去年就用馮靜靜的資料聊天了也說不定，技寶依然覺得很驚奇，她沒想到小桃還經歷過這樣的內心掙扎，只知道去年她賺錢不少卻還住在平房里感覺她很會攢錢省錢，原來內心里藏著這種彎彎繞，不由得好奇她是怎么說服自己走出那個階段的。
她繼續(xù)問。
“張魯營呀，你別看他說話總是不著調，你要是跟他接觸久了就知道他說話還挺一針見血的，再說他歲數也大，說出來的話也值得相信，我那時候一個人在門外走廊里抽煙，嗆得很！他也在那里抽煙，問我拿到這么多錢開不開心，我說不是很開心，有點害怕想退縮。技寶，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接過客戶打過來的電話，開口就是問候祖宗十八代，那滋味真不能提?！?p> 技寶看著小桃。
“他問我為什么不開心，我沒有說話，我們兩個在門外待了幾分鐘，要進去的時候他就跟我說了一句話?！?p> “什么話？”
“他問我‘你是農村出來的嗎?’我說我是，他就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碾滅，說‘那還想什么，干活去吧?！?p> 技寶努力想象當時二人對話的場景，張魯營，張e哥，竟然是張魯營給小桃開解了心里的疙瘩，他有沒有料到小桃會成為他的經理呢？事情還沒到頭，這種開解是好是壞也不好說，望著遠處的一角，她不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