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影手執(zhí)雙劍,踏著風大步流星猛然便殺到了真趣的面前。
真趣還未來得及觸弦,細嫩的脖頸上已多了一柄碧光燦燦的寶劍。她嚇了一大跳,不敢動彈,瞠目結舌望著眼前人,打著顫音道:“劍、劍尊!”
普天之下,唯一的劍尊涅槃重生了?!
修靈則亦是大吃一驚,可眼前熟悉的背影,分明就是初離。剎那忘了仇恨,她紅著眼眶向他奔去??墒?,背后一撈,卻掏了個空,虛影一碰便潰散了。
真趣發(fā)現對方不過虛晃一槍,立即回了神。她抿了抿嘴角,冷冷一笑,雙眼透著明晃晃的殺機,雙手已毫不客氣地架在寶琴上,就要趁修靈則失魂之際發(fā)動最后一擊——
——“夠了?!?p> 蔥般的十指落了空。
不知何時,公孫長琴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悄無聲息地沒收了她懷中的寶琴。
修靈則還沉浸在幻想破滅的哀慟中,忽被霞尊的七彩華服繚亂了眼,她見他好似換了一個人,神色冷峻,凌厲的目光深處,有兩團焰火正在攢動。
公孫長琴瞟了一眼真趣,原本清越的嗓音也突然變了,猶若寒潭千丈,“既然,你那么不珍惜本尊贈你的寶琴,那么,不用也罷!”
真趣頓時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喊了一聲“霞尊”。
修靈則亦莫名心緊,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即刻又感到有一手掌抵住了她的背心,傳來絲絲縷縷的暖。回眸,余光掃見公孫長琴湊了過來,細語道:“不許躲我?!?p> 隨即,他兩手雙雙燃起了熊熊烈火,頃刻,那床親斫寶琴化為烏有。
真趣見寶琴被焚,頓時大哭起來。然而公孫長琴似是懶得看她,仍舊灼灼盯著修靈則,對她道:“你好像不喜歡本尊的作品,既不喜歡,就毀了。”
備受冷落的真趣眼見霞尊竟對一個“男子”另眼相待,心中忿忿,絞著雙手咬緊牙關低聲說:“霞尊竟敢毀琴,你該知道,毀了此琴,就是毀了與我爹爹的誓約?!?p> 未料,公孫長琴眼皮子都沒有抬一抬,只是挑眉,緩緩道:“毀約又如何?區(qū)區(qū)一個西南候而已?!彪S即又以命令的口吻冷聲道:“還不道歉?”
說話間,日光漸漸消逝,烏云籠罩了金殿,天空色變,風雨欲來,好似映襯著他的情緒。
見狀,真趣的嬌顏頓時蒼白如紙,盡管心中一萬個不愿意,卻還是整了整衣衫,緩緩走向修靈則與宋清歡,大大地行了一個禮,道了歉。
修靈則轉身而去,“你毀了我最心愛之物,也毀了你自己最心愛之物。對不起,又有何用?”
行過公孫長琴的身側,亦未看他,只聽得他嘆息一聲,不知為何。
***
殿試未完,內門隊列中緩緩走出一人。她雖也著霞光長衫,卻淺淺淡淡,如同江南日暮河畔的一朵清蓮,身上的光彩不過是那照耀她的余暉,修飾著她的高潔。
修靈則識得這名女子,正是飛來驛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蘇淺淺。她不緊不慢向二人欠身行禮道:“師尊命我先領你們回去療傷?!闭f著便上前一起攙扶宋清歡。
被攙扶時,宋清歡竟對她涌起一陣難以名狀的親切感,不禁問及蘇淺淺的生辰來歷。方知她年方十七,祖上與蕉葉琴尊夏岑陽是世交,后因政變牽連被寄養(yǎng)在落霞門下學藝。
談起醉花陰一事,蘇淺淺也覺得蹊蹺。她素愛清潔,自家苑外皆定時打掃,昨夜未曾發(fā)覺酒壇。況且詩上苑極為僻靜,若非修為高深之人行事,定能察覺動靜。
待到了諸芳苑,蘇淺淺又先后為二人擦洗了傷口,敷藥包扎,見都暫無大礙,才告辭離開。
宋清歡見她離去,一時愣怔,只喃喃道:“真是奇了,分明是第一次見,如何總覺得認識她許久似的?”
***
修靈則將蘇淺淺送走回屋,見公主正散著發(fā)點燈,面色蒼白。
點完燈,宋清歡先上床坐了一頭,嘆道:“今日你我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你上來,我有話對你說?!闭f著,便將她也拉上了床,兩人對面抱膝坐著。
案邊燭火跳動,將四道眉眼映得忽明忽暗。
宋清歡凝著眉,壓低了嗓音先問道:“你覺得蘇姑娘怎樣?能否做我皇嫂?”又慎重說:“此事只告訴你,此次我以國公義女之名前來落霞聽學,其實是替皇兄選王妃?!?p> 修靈則思忖道:“選妃一事事關重大。雖有人言紅顏禍水,但歷朝歷代,往往一個女子就能撬動天下。想必,公主所選之人,乃是商王殿下早已看重之人?!?p> 卻見宋清歡只是搖頭,“倒也不是,說來,我就是覺得落芳蕤此人有些古怪。
你想,普通酒壇尚有酒簽,極為貴重的醉花陰反而不加修飾,又偏偏落在詩上苑的門口,定是栽贓。再者,真趣鬧事皆因醉花陰,落芳蕤為何只是冷眼旁觀,任她挑釁?”
又干脆說道:“依落霞選妃的賽制,只要你暗中助柳東籬和蘇淺淺獲得最終選拔,王妃之位自有歸屬?!?p> 少頃,修靈則答道:“可以她的脾性,似乎不適合呆在宮中。況且,琴門中人皆說蘇姑娘愛慕霞尊。公主若非要我相助,除非先說服她本人?!?p> 日薄西山,燭火搖曳。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只是望著窗外,欣賞著最美的光陰逝去時的炫彩。
“霞尊性情不定,尋他作歸宿,得到人卻未必能得到心。而嫁入宮中,即便最終得不到心,卻能得到權利與尊榮。再說,世上有幾個真正長情之人呢?”
窗外隱隱映著霞光的尾調,如同宋清歡的音色,雖然暖意漸褪,卻并不冰冷,只是充滿了無奈。
縱有十方世界,可哪一處又不一樣呢?
修靈則沒有回答。
***
夜幕沉沉,長夜漫漫。
七弦撩撥的琴音從諸芳苑徐徐飄出。循環(huán)往復,奏的皆是同一曲《靈犀引》。
清幽空靈的音色,不知為何被奏得期期艾艾,催著修靈則入了夢。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于將要泯滅的火光中,看見了立于案旁的風盡歌。
不知是否在做夢,修靈則揉了揉眼,下意識喊道:“蔡硯……”
風盡歌負手而立,神色一僵,沒有言語。
修靈則試探地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有形有實,并非是幻影。
她忽然清醒,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著:“是因為《靈犀引》?只要彈奏《靈犀引》,就能喚來師父和……師尊嗎?”
風盡歌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她,抬起了手,猶豫片刻,終是落在了她的肩頭。
一股暖意傳遍了身體,如同和煦的春風柔柔地拍打。沒錯,這就是他獨有的溫度,他的味道。
修靈則忍不住站了起來,“師尊,我錯了,我不該不辭而別……”她越說,聲音越低,頭也埋得更深。但是,比起愧疚,她更想看一看他,看看他是否安好如初。
四目相對,風盡歌雙眸微動,濃密而深邃的睫毛隨著火燭的跳動,如同撲閃的雙蝶。他緊緊攥著雙手,欲言又止。
修靈則伸出手,可又一次落了空。
風盡歌亦化作一團虛影,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