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眼神渾濁，靜靜看著金絲楠木雕花香爐架上的鎏金龍形香爐，沉默片刻后緩緩開口：“朕記得，他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p> 奚長歌一直是長明帝心中的一根刺，雖說不痛不癢，終究還是心有排斥。
當(dāng)初他能在晉國危難之際轉(zhuǎn)戈投靠自己，焉知此后不會有造反之心?
他手中緊握梧州兵權(quán)，不可硬來。唯一的辦法，便只有先拉攏，后除之。
“回陛下，長子二十有二，長女年十八，次女今年方至及笄之年。三個子女皆未婚配?！饼R福恭敬回答。
明仁帝笑了：“朕膝下皇兒雖多，可與他的兩位女兒相配的不過太子同辰王罷了。至于他兒子，朕的公主今年也恰至及笄，甚好。再過月余便是朕的生辰，待奚長歌前來，便成全這樁好事罷?！?p> 夜風(fēng)颯颯，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屋頂上的黑衣人屏息斂氣聽完此對話，站起身悄無聲息飛走，頃刻溶于夜色。
不出所料，老皇帝遲早會打破表面的平靜，令天下陷入四分五裂的戰(zhàn)亂。
而奚長歌，自然不會為俎上魚肉，任人宰割。
步履沉穩(wěn)跨進(jìn)院子，一眼便見錦裙少女雙手托腮坐在石階上，夜風(fēng)吹亂齊齊的劉海，一雙眸子天真爛漫。
見到恒寂，她即刻起身，笑意盈盈喊一身：“寂哥哥!”語氣歡快。
面對可愛的小郡主，恒寂卻是連一眼也懶得看。
恒青嵐感受到恒寂濃濃的冷淡，在他自身旁過時伸手拉他，卻抓了個空。
“寂哥哥，嵐兒可是何處惹你不開心了嗎?”語氣迷茫。
恒寂幾不可見蹙了蹙眉，冷冷道：“我認(rèn)識你?”
“我是恒青嵐啊，永安王府的嫡女，靈月郡主?！?p> 恒寂：“……”廢話。
“寂哥哥，青嵐第一次見到你便生出一種親切感，青嵐可不可以常來找你玩啊?”滿含期待。
“別煩我?！闭Z罷便繞過她往屋里走去。
恒青嵐顯然沒有遇到過此等棘手的美男子，無措之下便要伸手拉他，還未碰到手，便被恒寂輕輕一掌震出幾步遠(yuǎn)，一個站腳不穩(wěn)，自臺階上滾了下去。
“啊!”一聲驚訝的叫聲，人已經(jīng)滾下臺階，嬌嫩的小手被磨破了皮。
恒寂懶得轉(zhuǎn)身看一眼，進(jìn)屋閉門。
小郡主低低的嗚咽聲透過門扉傳來，恒寂依舊萬年冰山臉，冷靜坐在桌前飲茶。
老皇帝是想同奚家聯(lián)姻，再設(shè)法拔出奚長歌這根刺。
奚青山，不能蹚這趟渾水。
取出奚青山的追夫手冊，在最后一頁的末尾簡單寫了一句話后將它交給謝之懷，叮囑他將手冊包裝一番，找一名老實可靠的信使送往梧州奚府。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一道恭敬女音透進(jìn)屋來：“玄王殿下，皇后娘娘邀您去鳳華宮敘話?！?p> 兩人對視一眼，恒寂微微頷首，轉(zhuǎn)身離去。
鳳華宮——
“修兒，寂兒的母妃去得早，才出世又被送往梧州，母后該當(dāng)關(guān)照一番才是。”寢宮內(nèi)，陸皇后正同太子恒修說話，金絲楠木圓桌上擺了各式各樣精致可口的菜肴。
陸皇后身著一襲紫色便服，眉目溫柔。與其說是皇后，此刻的她更像一名普通的母親。
太子恒修恭敬回話：“兒臣記得母后曾說過，當(dāng)年寂兒的母妃在世時，與母后關(guān)系甚好，情同姐妹?！?p> 陸皇后含笑點頭：“寂兒的母妃性子溫柔，是個懂事非，知進(jìn)退的聰慧女子。當(dāng)初后宅之事，若非傷及到自身，凡事皆會讓著別人三分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對待母后不會阿諛奉承，向來發(fā)自真心將我當(dāng)做姐姐看。只可惜天妒紅顏，年紀(jì)輕輕便去了……”說到最后微有惋惜。
說話間，一名宮娥前來稟報：“皇后娘娘，玄王殿下到?！?p> 陸皇后緩緩起身：“快些請進(jìn)來?！?p> 恒寂跟隨宮娥進(jìn)來時，一眼便見陸皇后同太子恒寂立在桌邊朝自己看來，一臉溫和笑意。
今日是私宴，陸皇后便不需端著在眾人面前的架子。含笑等著恒寂行至身前時，上前一步伸手去拉他坐下，被恒寂巧妙避開。
“見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p> “寂兒不必多禮，快來坐。”陸皇后絲毫不在意他的態(tài)度，伸手召他上前。
“今日是私宴，皇弟莫要約束。”恒修溫溫一笑，眉目疏朗。
對于恒修，恒寂倒是頗有了解。
太子恒修，性子溫良。
工詩善書精丹青，讀百家精六義，最愛吟詠詩詞，京城第一詩人，曾開創(chuàng)“簡約派”。
因詩句朗朗上口，詩意明了，在民間頗受百姓喜愛。
便是連那六歲小孩，牙牙學(xué)詩時也必定先學(xué)習(xí)他的詩集。
是個全才，唯獨少了為君之資。
縱然如此，恒寂亦未放松對他的防范之心。靈魂和皮囊，向來豪不相干。
“不知皇后娘娘喚臣前來，有何吩咐?”坐在恒修對面，恒寂語氣稍緩。
“寂兒不必如此客氣，今日母后邀你前來，不過是想同你敘敘話?！?p> 母后?
恒寂抬眸看著陸皇后，等待著她的下文。
陸皇后是個溫順的女子，起筷夾了一塊魚肉放進(jìn)恒寂面前的白玉碗中，仔細(xì)端詳著他：“寂兒模樣生得好，有你母妃的影子，卻比你母妃更為清冷，不沾紅塵氣?！?p> 恒寂不語，聽她繼續(xù)道：“你母妃在世時，我同她關(guān)系極好?，F(xiàn)在只剩你一個人，我自是要替她照顧你的，若寂兒愿意，不妨也喚我一聲母后?！?p> 恒寂并未拒絕，也未接受，只道：“多謝皇后娘娘抬愛?！?p> 他流著皇室的血，卻不是皇室人。
至于親情，自幼并未感受過，亦不需要。少些人情，便少些羈絆。
陸皇后同太子是后宮之中少見的良善，同他們的談話中，并未感受到虛假與做戲，恒寂的態(tài)度便也比先前客氣了些。
私宴結(jié)束，路皇后親切地叮囑他幾番后，才讓太子恒修同他一道離開。
“寂兒，此后你便要長住宮中，若是遇到困難盡管說，不必同皇兄生分?！?p> 恒寂微微頷首，語氣客氣：“多謝太子殿下?！鳖D了頓，又補充一句，“太子殿下喚我姓名便好?！?p> 奚青山的叫法已經(jīng)令他不適，現(xiàn)在太子這個沒由來的稱呼更甚。
如墨暈染的天幕中，一輪皓皓秋月灑下一地清暉，恒修隨口吟詠:“人生作木茂一場，瀟瀟秋雨洗凄涼。細(xì)數(shù)人生幾十年，譬如蜉蝣須臾間。試問何不及時樂?只道塵事如枷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