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無星無月。
恒寂一腳踏進院子,便見她負手于門前來回踱步。
屋檐下挑著罩紗燈籠,被風一推,搖搖晃晃灑下一片暖光,將那瞧起來愁悶至極的小人兒堪堪籠住。
周圍蟬鳴與蛤蟆聲相伴,給清冷的院落添上幾分生氣。
對于她的……說好聽些是鍥而不舍,貶義些便是臉皮厚,他已然適應。
今日之事對于他來說不過是場鬧劇,怒過之后煙消云散,不值再提。
但他素來厭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的人,無論男女。
并不打算理她。
少女灼灼目光黏在他身上,縱然不與之對視,也能感受到她此刻急切的心情。
奚青山見他一個正眼也未給自己,心中微亂,不是滋味。
在男人拉門欲入時壯著膽攥住他的袖角,深吸一口氣,壓重嗓音道:“你須得相信我,那藥真真兒不是我做的手腳,是有人故意捉弄我。”說到此處略含憤怒。
“何人捉弄你?!比允堑恼Z氣。
這丫頭缺些心眼,這分明是陷害,卻被她說成捉弄。
“暫未可知?!睂嵳\回答。
他靜默一秒,隨即拂開奚青山捏住他袖角的手,側目瞥她:“若要自證清白,便將那人找出來。屆時,我自會給你一個說法。”
語罷,不給她回話的機會,進屋鎖門。
奚青山悵然。自懷中掏出恒寂給她的一方玄帕,耷拉著腦袋蹲下,盯著搖搖晃晃的燈影發(fā)呆,不住嘆氣。
好不容易靠真心打動寂寂,讓他愿意同自己多說幾句話,偏偏出了這等幺蛾子。
一定要將那人揪出來,還自己一個清白!
掖好被角,男人平躺榻上,微微轉目,朝門那方瞧去。
今日到底是過于沖動了些。之所以下意識認定是她在茶水中動了手腳,不過是綜合她平日的所作所為來看,確有這個可能。
現(xiàn)在則不然。小丫頭再如何頑劣,至少心是干凈的,此等卑劣手段,不像是她所為。
何況今日瞧她茫然模樣,并不知情。
他相信她的說辭,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故才放話讓她抓出真兇,自證清白。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轉日,府里人見青老二死皮賴臉重回府里,明里暗里議論著她,褒貶皆有。
奚青山毫不在乎。反正昨兒已經丟面子,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要了。
昨日之事,按理來說她最應該懷疑襄狐,畢竟之前被她算計過一次。
奚青山細細想來,搖搖頭,并非是襄狐。
腦子飛快轉動,她突然頓住腳,眼光落在不遠處款款走來的花幽姒身上。
靜靜立在原地,待花幽姒目不斜視自她身旁過時,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手指緊緊收攏。
秀眉輕顰,花幽姒轉眸看她,眼底一片冷淡:“你做什么。”
花幽姒年十七,比奚青山稍長兩年,高出她半個頭。
奚青山注視著她的眼睛,杏眼圓睜,暗暗磨著后槽牙,開門見山道:“好個心腸狠毒的蛇蝎女子,竟用這等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捉弄我,害我被寂寂責罵,想必你心里可得意了!”
青蘿微炸,“啪”地拍她的手,斥道:“你少血口噴人,什么下藥不下藥的,神經兮兮污蔑誰呢?”理直氣壯。
奚青山反倒沒了脾氣,嘖嘖感慨,第一次遇見比自己臉皮還厚的人!
懶得與青蘿計較,她緊緊拽住花幽姒的皓腕,態(tài)度因生氣而強硬:“敢做不敢當,你這個壞女人,真呸!”
花幽姒只覺她是個小潑婦,不欲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她拉扯,著實有損形象,忍著火氣斥道:“你放開我!”
“不放,壞胚!我呸,呸,呸呸呸!”
點點涎水自唇里迸出,濺附在女子美艷的臉蛋上。
奚青山不擅罵人,向來只能以一連串的“呸”字表達自身憤怒。
自牙牙學語時便是如此,生氣了委屈了,我呸呸呸!
動靜鬧得有頗大,王府里為數(shù)不多的仆人三三兩兩簇在周圍看熱鬧,竊竊私語。
花幽姒臉色驀然一紅。
在眾下人眼中,花小姐向來是個的端莊優(yōu)雅的落魄大家閨秀。
且臉蛋兒生得美艷不俗,身上自有一種矜貴之氣,便是說她像個公主,也足以令人信服。
今日被這小潑婦扯著理論,有多丟人便不說了。
青蘿也是個機靈的,趁奚青山糾纏花幽姒時,提著裙擺開溜,去恒寂那邊添油加醋。
花幽姒脫不開身,環(huán)視一眼四周,見沒了青蘿的身影,心知她的去處,反倒鎮(zhèn)定下來,一言不發(fā),同奚青山干瞪眼。
“恒公子到——”
未幾,不知何人喊上一聲,津津有味瞧熱鬧的眾人齊齊扭頭看向朝這邊大步而來的墨衣男子。
兩人僵持著動作,等待恒寂到來。
花幽姒抬眸看他,美艷的臉頰微微漲紅,好似涂抹了恰到好處的胭脂,散出一種別樣的魅力。
鎮(zhèn)定的眼中含著絲絲委屈,不明顯,卻能讓人一眼瞧出美人兒受了委屈。
奈何恒寂是個不解風情的,淡淡目光掃過她,落在奚青山身上,下一刻卻是蹙了眉頭。
臭丫頭,一日不惹事便不安分。讓她自證清白,非得用如此高調卻無用的方式。
簡直無心眼可缺,憨透了。
“手。”他一開口,奚青山立刻松開花幽姒。
在眾人好奇等待著下文時,只見眉眼漂亮又冷漠的男人對著花幽姒微微點頭,言簡意賅吐出兩個字:“抱歉?!?p> 少女雪白的手腕上明顯泛出手指紅印,卻微微搖頭:“無礙?!?p> 恒寂二話不說,一手拎著奚青山,在眾人追隨的目光中漸行漸遠。
鬧事的人走了,眾人無熱鬧可瞧,散去。
青蘿心中頗為擔憂,湊近道:“小姐,這粗鄙丫頭莫非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花幽姒反問她:“你可泄露了端倪?”
青蘿堅定搖頭:“萬萬不會,婢子敢同小姐保證,無人看見?!?p> 花幽姒微微松口氣:“她并無這么聰慧,恐是胡亂猜測的。我只怕,她在表兄面前胡言一番,表兄會有所懷疑?!?p> “怎么會呢?婢子覺得,恒公子便是懷疑府里所有人,也萬萬不會懷疑小姐?!碑吘箖扇似綍r并無過多交集。
“你錯了。表兄此人,聰明且心思深沉,他不會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的判斷與證據。”
“小姐,若恒公子查起來該如何是好?”
聞言,美眸里含著疑惑,反問:“同我們有何干系?”
主仆倆極為有默契,花幽姒不過稍稍暗示,青蘿便懂了,拔高音量道:“這小丫頭定是昨日受氣心懷憤怒,今日本性暴露逮著人就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