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柳樹下,躲到樹背后,兩只爪爪扒在樹身上,探出一個小腦袋望過去,眼神頓時變得火熱,那人不是夫君是誰?。?p> 此時,他右手執(zhí)劍反貼于背,立在石階上,不知在等什么。
奚青山的目光在他身上仔仔細細搜刮一遍,撲通撲通心跳加快。
他有入鬢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和形狀好看的薄唇……
仿佛從玉梨執(zhí)筆的人物畫中拓下來的一張臉,一筆一劃都勾勒得精致。
曾聽聞玉梨說,著名丹青者顧長康有云:“四體妍媸,本無關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之中?!?p> 此“阿堵”,指的便是畫中人的雙眸。
那一雙眸子,真真好看到極致,宛似冬季繁星點綴的深色天幕。閃爍的星子被云層里穿過的冬風洗去灰塵,明亮且清冷。
周圍仿佛歸于寂靜冬夜,只聞茫茫四野風吹白雪的簌簌聲傳來。明明是炎熱夏季,奚青山卻不由得打寒顫。
此種氣質,甚是奇妙。明明是精致無二的眉目,卻好似蒙上一層看不見的薄霜。
“夫君啊夫君?!彼﹃掳蛽u頭,“再孤傲又如何,難道還能逃出我奚青山的手掌心不成?”
俄頃,只見一名小仆牽著一匹健馬轉過墻角,去到恒寂身前。
恒寂接過韁繩,對小仆叮囑一句什么之后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背,仿若離弦的箭一般破空而去,很快沒了蹤影。
奚青山跟著翻身下馬,學著他的模樣一夾馬背,下了死命令:“小乖乖,追不上他,今晚沒飯吃,駕——”
小馬駒風一般卷上路,阿喵吐舌跟在后邊跑。
小馬駒前往的方向,便是上次遇見恒寂的地方。
這片山林離著玄王府不遠,轉到王府后邊,七拐八繞便到了。
奚青山自馬背上跳下,蹲下身尋找泥土地上淺淺的馬蹄印,片刻后復起身,拍拍小乖乖的頭,吩咐阿喵:“你帶著小乖乖尋一處隱蔽的地方躲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亂跑,不然今晚沒有肉骨頭吃,知道了么?”
阿喵吐舌搖尾??粗获R一狗離去的背影,莫名覺得和諧。
一路踏蹄尋人,不知不覺走到樹林深處。
山林間樹木繁盛,枝枝相連接,葉葉相掩映,偶有繁枝茂葉間篩下幾縷陽光,地上光影斑駁。
前方一片寬闊的空地里,有利劍與空氣摩擦、劈木的聲音傳來。
奚青山循聲抬眸望去,只見一株巨樹旁拴著一匹駿馬,悠悠閑閑搖著尾巴,空林里那道墨色身影模糊,動作迅速令人難以看清,恍惚間可見分身。
奚青山藏身一株巨樹后,探出半個腦袋眨眼盯著馬尾巴,眼珠滴溜溜一轉,心中生出一個餿主意。
憐憫之心人皆有之,若是自己裝死暈倒在他面前,他不會不管吧?
管他呢,先試試。
如此想著,轉身提著腿噠噠噠穿過茂林修竹,行至上次初遇的河邊。
從樹腳捧來一手泥土,稍沾水少少敷于面上、脖子上。雙手浸入冰涼河水洗凈泥土,狠下心來咬破指尖涂抹在嘴角處,儼然一副落難人的模樣。
蹲在河邊伸長脖子以水為鏡整理一番,滿頭點點頭,咯咯笑起來:“青山追夫第二部分第一計,偽裝成落難人,令他心生憐憫英雄救美,借報恩之名跟隨左右,天可憐見,一定要成功!”
伸出爪子揉揉臉,起身走兩步行至供人放置衣物的光滑圓石上趴著,眼一閉,頭一偏,開始裝死。
日頭毒辣。
一盞茶后,奚青山蔫蔫兒的趴在圓石上一動不動,面上污泥凝固,額頭薄汗微沁,半闔著眼往樹林深處望一眼,似一只不慎躍上岸邊瀕臨斷氣的魚:“寂寂呀寂寂,你再不來,我真的要被曬死了……”
夏季的暖風令人蠢蠢欲睡,她以為自己快要中暑了,張嘴打了個哈欠,竟真的閉上雙眼睡過去。
啪啪……
不知睡了多久,奚青山被人如死魚般翻過身來,然后拍醒。
那只拍在臉上的大掌冰涼涼的,雖只用了半分力道,可拍在少女嬌嫩的小臉上,還是偏重了些。
奚青山:!
壓制住想張嘴打哈欠的沖動,佯做極其沉重的模樣掀起眼皮,嘴唇翕動:“救……”
只聞那人嗓音低涼:“還沒死?”
“啊?”奚青山被這三個字問懵了,睜眼看他,“救我?!?p> 見她此刻略有生氣,他也不再多話,轉身便走。
既然沒死,和他就沒什么關系。死了,貌似更沒有什么關系。
不過是擋著他放衣物了。
奚青山目瞪口呆望著那身影大步離去,不敢置信。
他……就這么走了?
把她拍醒就扔下她走了?
奚青山無語望天:“娘親,您的未來女婿竟是一個這么冷情冷血的人!”
有一類人天生堅強,最愛迎難而上,愈挫愈強。
奚青山便是這其中典型代表。
一路思索著回到家,路過秋露居時恰巧碰見長姐奚蘊錦。
奚蘊錦身姿婀娜,身著一襲藕荷色挑絲牡丹云煙裙,臂挽透色鮫綃披帛,腰掛五彩玉石禁步。禁步在昏黃光線下微微泛著光澤,每走一步,聲音清脆,不急不緩。
她五官生得標志,眉目間端著溫潤大氣,唇角總是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令人容易生出親近之感。
奚青山蹦跶過去,學著她平日的模樣微微福身,笑呵呵喊:“阿姐?!?p> 見她此副臟兮兮的模樣,奚蘊錦淺笑搖頭,走進,從腰間掏出一方以彩線繡蜻蜓戲荷的手帕輕柔地替她擦拭面上污漬,溫柔的語氣中藏著點點無奈:“這是怎的了?弄得一臉臟,像只小花貓似的?!?p> 奚青山面不改色笑笑:“不過是玩耍時摔了一跤罷,阿姐不必擔心,此刻正準備回房沐浴?!?p> 奚蘊錦輕捏她小巧的鼻尖,語氣中藏著寵溺:“你這丫頭,何時才能像個女兒家規(guī)矩一些?”
奚青山不以為然,笑瞇瞇道:“阿姐知道,青山兒從來不是個規(guī)矩的女子,哪能同阿姐這般端莊大氣,惹人心生愛慕呀?!?p> 輕笑一聲,她微微頷首:“就你這張小嘴最甜。好了,快去沐浴,換回女兒裝?!?p> “遵命,那青山兒告辭了?!?p> 當最后一縷霞光收尾,深邃天幕中繁星顯現(xiàn),一彎黃橙橙的孤月懸掛在遠山之巔,好似沉睡的巨獸鼻尖飄來一只小小螢火蟲。
奚青山躺在院內的躺椅上一搖一晃盯著天幕中的璀璨星子,阿喵趴在躺椅旁的鵝卵石地上專心啃著肉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