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江萬里還是沒有拗過小范其英。牛燎原為他準(zhǔn)備了些衣物,吃食和冥菊,以及他和江萬里兩人的千叮萬囑。在小范其英離開潯陽城的時候,潯陽城的不少鬼民都等在道路兩旁,準(zhǔn)備在他們潯陽城的小公子遠(yuǎn)行之前見他最后一面。
由于范其英用了周恕的血肉復(fù)生,周恕是男孩,肉體屬陽,因此小范其英的肉體也散發(fā)著男人肉體的陽氣,他的靈魂屬性為了與肉體屬性相配,在復(fù)生過程中自動成為了男人的陰魂。所有的女鬼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便情不自禁地呆立在原地,而慢慢靠近,陽壽小的女鬼則被勾起了前世作為人類異性相吸的情欲,陽壽較大的女鬼則勾起了前世做母親時的母性,她們?nèi)集偪窳?。由于江萬里和牛燎原在,她們還不敢太造次,只是隔著一段距離放聲大喊:小公子,早點回來啊,我們在潯陽城等你回來……喊聲此起彼伏,小范其英回頭沖她們笑了笑,瞬間倒下了一大片。
在城門口,范其英停住腳步,對江萬里說:
“江伯伯,如果我要守護這個世界,那么我必須了解這個世界。謝大哥帶我去看了陽界,很有意思,我現(xiàn)在也想去看看我們的冥界。你與牛叔叔,就送到這里吧。我現(xiàn)在的能量也算個大魂了,你們教的各種法咒,我也都會了,我一個人可以的?!?p> “一旦有危險,快點返回,潯陽城會保護你。而且我們還留了一部分能量給你呢,別忘了?!?p> 范其英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踏上了冥界的大道。
距離潯陽城最近的城池,是金陵城,也是范其英第一個到達的城市。如今的金陵城,由于青石的原因,雖然鬼魂數(shù)量少了許多,但卻比過去密集了,仍是集中在城中心,一層一層地圍繞著那個小小的城隍廟。青石離開之后,金陵城的鬼民帶著一半劫后余生的歡喜,一半心有余悸的驚恐,投入了新金陵城的建設(shè)中。經(jīng)過這么一番戰(zhàn)亂,金陵城反而變得熱鬧,高層建筑慢慢建了起來,各種店鋪也逐漸開張了。
范其英一走進這個小小的城中城,便注意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賣酒的,賣衣裳的,賣青石的畫像的,賣飾品的,賣唱的,說書的……不管是在大街上挑了擔(dān)子,還是在路邊擺了小攤,或是有著一個不錯的店鋪,所有人全都運轉(zhuǎn)著,就像是一臺精密而龐大的機器。但這狀態(tài)沒有維持幾秒鐘,這機器便突然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轉(zhuǎn)頭望向了范其英,這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清秀少年,他們?nèi)几惺艿搅怂砩仙l(fā)的氣息,有陽世中男人肉體的氣息,還有鮫淚中那想讓人忘記一切的安定與沉靜。
雖然范其英已經(jīng)勾動了他們的好奇,以及許多女鬼的情欲與母性,但他們不能確定范其英到底是一只怎樣的生物,尤其是在見識過青石那樣的兇魂之后,他們變得謹(jǐn)慎,所以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膽小的鬼魂甚至后退了好幾步。他是什么東西?人類?鬼魂?半人半鬼?為什么他身上還有一種超脫的靜謐與圣潔?……
鬼魂們竊竊私語,而范其英則沖他們微笑著行了個禮,緩步穿過了人群。
他走進了一家酒館,在吧臺坐定之后,向店家喊道:
“店家,可否來杯酒?”
那店家的修為不如范其英前世常去的那家店的掌柜,頭上的角,是買的裝飾品,而不是靈魂外表幻化的。他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范其英一番,范其英看他這番樣子,便問道:
“怎么了?”
“額,哦,哦,一杯酒,馬上來馬上來啊……”他緩過神,便應(yīng)和著,去里間倒酒去了。
少傾,酒被店家端上來之后,范其英有些期待地看著那杯酒,心想:在潯陽城,江伯伯不讓我到處亂跑,潯陽城的那幫鬼魂又那么熱情,酒館根本沒法去,我早就想試試了……他拿過酒杯,急忙飲了一口,正想閉上眼睛細(xì)細(xì)品味,卻聽到有人在喊他。
原來有那膽大的年輕女鬼,終是忍不住了,也跑到店內(nèi),就坐在范其英身旁,問他:
“小哥,從哪里來呀?來金陵城,所為何事呀?”
范其英抬頭一看,這女子穿著與他所見陽世中女子類似的衣服,布料緊束在身上,若是在陽世,必定是一位身材火辣的美女。但他知曉,鬼魂與活人不同,可以通過控制自己的靈魂能量來塑造靈體形象,因此,所謂肉體的性感,已經(jīng)失去原本的意義,成了冥界的女鬼按照自己的喜好可隨意設(shè)計的東西。
但范其英卻仍然愛看這不同于男性身體的曲線,而且似乎能領(lǐng)略出其中的美好。他在隨謝居歡去陽世時,便發(fā)現(xiàn)了此事,也許是那活人血肉所塑成的半具陽身在作祟吧。
那女子眉眼間巧笑俏然,頭微微歪向一側(cè),讓他感覺熱情但不唐突,貼心但不諂媚。他也學(xué)著這女生的笑,沖她歪了歪頭,看著她的眼睛和身體,反問道:
“姐姐為何問我這個?那姐姐你從何而來?在金陵城,都做些什么呀?”
范其英的聲音與那些陽世中的少年一樣好聽,甚至帶著難以描述的并聯(lián)兩界氣息的魅惑力,讓那女鬼心旌搖曳。她死于陽世21世紀(jì)中葉,帶著那時的女子的豪放,她抬起頭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如同春天的亂風(fēng)吹起漫天花瓣。笑過之后,她接著說:
“小弟弟,你,你真有意思!……誒,我聞著你身上怎么有男人的氣味?我說的是,那邊兒的男人的氣味……”
“哦?那許是無常在勾魂的時候,不小心多勾了一塊肉吧……”
“哈哈哈……你真幽默!弟弟,我看,你死的時候也不大啊,有17歲么?若是有……”
這時,外面有另幾個一樣膽大的女鬼走進了酒館,沖范其英笑著喊道:
“少年,交個朋友唄,你的酒我買單?!?p> 范其英身旁的女鬼站起來說:“先來后到不知道嗎——”
“這位少年可不是什么物件兒,也不是賠笑的,我們只是來交朋友而已,難道你還能不讓他交朋友了?”
那早來的女鬼哼了一聲,覺得對方說得確有道理,只能又坐了回去。
那幾名女鬼笑著喊讓老板上酒,坐在了范其英的另一邊,那離他最近的女鬼輕輕貼在了他一側(cè)的臂膀上,但他身上散發(fā)的鮫淚能量太強,讓她失了心神,忘記了一切甚至拋棄了自我,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這嚇得她立馬往旁邊挪了挪屁股,離他遠(yuǎn)了兩三寸。
她們與范其英談笑,范其英便也是笑著看著她們,用各種玩笑話回答她們的問題,畢竟他的身份有些敏感,不能隨便說出。一時間,范其英逗得她們花叢亂顫,且有越來越多的女鬼擠了進來,修為較深又有錢的女鬼便擠在那小小的吧臺附近,沒錢的小鬼則擠在酒館門外,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范其英,像是陽世的粉絲見到了自己的偶像。
“……小哥,要我說,你去城東戲園子吧!你在哪兒絕對吃香,用老話說,就是名角兒,現(xiàn)在啊,叫超級巨星。你肯定能成為金陵城甚至整個冥界的巨星,真的!我敢保證!”
一名女鬼對范其英說著這話,其他女鬼都點頭贊同,且已經(jīng)開始想象著愛情戲中男主角的臉龐與范其英的臉龐慢慢重合到一起,想象著女主角的雙唇與他的印在一起,然后便是深深的嫉妒。范其英想了想,覺得戲園子確是個好去處,值得一去。他見自己的酒杯已空,便道了謝,站起身來,打算去城東。此時,吧臺上的女鬼呼啦啦站了起來,門外的女鬼們見他要出來,滿臉激動,許多女鬼甚至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好像隔了那么遠(yuǎn)便能摸到他的身體似的。范其英無奈地笑了笑,緩步走出酒館,門外的女鬼群或主動或被動地讓開了一條路,他則像籃球運動員與看臺觀眾擊掌一般,伸出雙手,輕輕觸了下她們伸出的手掌。就連太遠(yuǎn)處的女鬼,他也向著她們遙遙地做了個擊掌的動作。
鬼群的沸騰愈演愈烈,卻又突然安靜了下來——原來是城隍廟發(fā)覺了此地的騷動,傅善祥城隍親自帶人過來了。她帶了幾名牛頭和無常,來到這酒館門口,乍一看范其英,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的奇異氣息,以及那非同一般的靈魂密度,心中也是大驚,但她并不像其他女鬼那么容易受魅惑,于是帶著一絲威嚴(yán)問道:
“這位少年如何稱呼?從何而來?到我金陵城所為何事?”
范其英收斂了他剛剛的笑容,表情乖巧地對傅善祥說:
“這位是傅善祥傅城隍吧?小子僅是來金陵城游歷,鬧出這么大動靜,許是金陵城鬼民太熱情的緣故吧,您大可放心?!?p> “可你身上的奇異氣息,是怎么回事?有陽界活人的氣息,還有孟氏那孟婆湯的感覺?!?p> “每個人都有秘密?!?p> “青石也有秘密?!?p> “那您知道青石的秘密嗎?”范其英無奈地微笑著說道:“打不過強的,就來欺負(fù)弱的。好啦,來吧,把我給封印鎮(zhèn)壓起來?!狈镀溆⒁黄ü勺诘厣?,伸出雙手做出被銬的姿勢,并半真半假地做出了一臉落寞和委屈的表情。
圍觀的女鬼們頓時不愿意了,紛紛跪下求道:“……傅城隍,求您繞過他吧……”“他人畜無害……”“那么溫柔可愛,怎么能拿他與青石比較呢……”傅善祥當(dāng)了那么長時間城隍,頭一次遇到這種荒謬景象,氣得大喊道:
“沒出息!被一個毛孩子迷得顛三倒四!都給我散去!以后再敢像這樣聚集喧鬧,我就叫牛頭馬面,把你們拴成一串!”
女鬼們“哄”地一下散去,但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怕傅城隍一怒之下把范其英找了個地兒封印了。
“小鬼,不管你是什么東西,金陵城是我的地盤,一旦有異動,你別想逃?!备瞪葡閬G下這句話,便帶著牛頭馬面離開了。范其英坐在地上,拍了拍胸脯,吐了吐舌頭,一副僥幸的表情,還沖遠(yuǎn)處的女鬼們張大嘴比了個口型“我沒事兒”,然后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打算去城東了。
少年范其英剛轉(zhuǎn)過幾個街區(qū),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他的肩膀。
“其英,你怎么來這兒了?”
他轉(zhuǎn)過頭,原來是自己的謝居歡大哥。謝居歡帶著一臉驚喜和疑惑,拉著范其英的手問道:“來找我的?”
范其英點點頭,有些諂媚地笑道:“是啊,我想謝大哥了,就來金陵城看看你?!?p> 謝居歡大笑了幾聲之后,然后又突然收起了笑聲,敲了敲范其英的腦袋說道:
“誰讓你搞出那么大動靜的?才多打大點兒年紀(jì),就撩上妹了,跟誰學(xué)的?你來金陵城,也不全是為了看我吧?”
范其英不好意思的笑道:“嘿嘿,我是順便游歷一下冥界……那些女鬼們可不怪我??!是她們太熱情了,我總不能板著臉把她們?nèi)Z走吧……”
“你這小兔崽子,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跟過去的范其英,簡直就是兩個人,鬼都不知道你怎么重生成這個鬼樣子……”
“嘿嘿……”
在街角的的不遠(yuǎn)處,傅善祥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兩人。當(dāng)她聽到謝居歡說剛剛那句話,尤其聽到多年前自己舊下屬的名字時,內(nèi)心猛地震動了一下。如今的范其英,與過去的范其英確實天差地別,只有從側(cè)面看去時,眉眼有些相像。傅善祥看著他的側(cè)顏,陣陣恍惚和溫?zé)釤o規(guī)則地向她心中襲來。她沒有再繼續(xù)跟蹤他們,而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