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人流,一步跨過那道現(xiàn)實(shí)與虛空的界限,便是跨入了另一個世界。
李玄看到身邊的無數(shù)人一步跨過落入深淵,無數(shù)人一步跨過飛躍青天,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大家此刻并不同路。
邁過那道門戶,他落在地面上的腳微微一頓,因?yàn)槁渥闾幱小翱┲ā钡牟妊┞曧?,容身處,有微微蕭瑟的寒風(fēng)襲來。
遠(yuǎn)處的黑松林帶著白皚皚地帽頂,近處的小庭院煙囪里冒出淡淡的炊煙。
看著地面上延伸到院子里的馬蹄印記,他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那座院子里的情景實(shí)在太熟悉不過,仿佛一切都還在昨天,但是他真的很不想看,因?yàn)槊恳粋€合上眼的夢魘里都有,每一個恍惚間的回憶里都有,他不是看膩了,他是太痛了。
站在那里僵持了很久,終于仍舊不得不邁步往里走,因?yàn)槟切┭粫驗(yàn)樗蝗タ淳透珊?,那些人不會因?yàn)樗蝗タ淳褪裁炊疾蛔觥?p> 一樣撒滿一地的架子籮筐,一樣壓著青石的水井,一樣血色的痕跡,一樣伏倒的身體。
那個獵戶已經(jīng)死了,走到他身邊可以看到他已然在寒冷的季節(jié)里凍成了一具冰冷而僵硬地尸體,而這里的男主人卻仍在掙扎,口鼻中蔓延著血沫子,望向身旁女子的眼神并沒有絕望,卻充滿了柔和。
“娃兒走遠(yuǎn)了,我們在一起,不要怕,不需要哭泣?!蹦腥嗽谂说膽牙镉帽M最后的力氣耳語,伴隨著血液的快速流失,他的眼神正在不斷渙散,他的神情正在歸于平靜。
那個男人也許已然聽不到他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正如他已然看不到那個金色冠冕下殘酷的審視。
“收拾干凈,另外清空附近方圓五十里,來路的那個村寨也不能有一個喘氣的?!苯鹕诿釗]了揮手,冷酷地下達(dá)著指令,他身邊的漢子們神色肅然地領(lǐng)命而去。
那座冠冕之下的臉龐很年輕,但他望向面前男女的眼神卻很滄桑,有見慣的麻木,有不在乎的輕蔑,有不知名的怒火,有某些久遠(yuǎn)情緒的追索。
但是,并沒有悲憫。
李玄在他的面前揮了揮手,確信了自己只是一個虛幻的看客,他觸不到這層現(xiàn)實(shí),也無法對其施加影響。
火起,始于草谷房,沿著火油的路線在干燥的寒風(fēng)助長下燒著了這間院子里一切能點(diǎn)著的事物。
金色的冠冕沒有太多興趣觀看死者的死相和生者的悲苦,他回身走到了院子里,騎到了一匹頭頂有一縷金色鬃毛的駿馬之上。
火焰正在漸漸吞噬這間院子里的一切,身材健碩的陸姓男子相比于長安相遇時,要看起來更加意氣風(fēng)發(fā)一些。
他提著一柄長劍在茅草屋倒塌前走了進(jìn)來,看著渾身血污的女人抱著男人的尸體悲號著,面色略有不忍,于是說道:“這是解脫,至少能少一些苦楚吧。”
說著,他提起劍來,女人聞聲回頭怒目,對著他啐了一口,但他只是輕巧地一閃就躲了開去,然后搖了搖頭,猛地一劍刺了下去!
聽說,心頭之血可以噴濺五步之遠(yuǎn),不知道真假,但女子仰面倒下的身軀,胸口那道血箭確確實(shí)實(shí)染紅了上方的梁柱。
陸道夫看了看已然搖搖欲墜的梁柱,倒提著長劍再次搖了搖頭,離開了草屋。
一路,劍尖與雪地中間,開滿了紅色的梅花。
李玄就在火光中,站在那對男女的身側(cè),平靜地看著陸道夫離開的背影,然后他的眼神越過那些梅花,在某一個簸籮的縫隙下,對上了一對同樣平靜的,但卻幼小許多的目光。
我從多年之后回望你,原來你那時就已經(jīng)成為了現(xiàn)在的我。
朔風(fēng)吹過,火苗掩蓋了視野中的金冠和那幾個身影,馬匹的響鼻聲在梁柱倒塌和火焰侵蝕的噼啪聲中漸漸隱沒。
眼前的視野模糊了,李玄抬手虛空撥了撥,想要看的再真切一些,卻看到了許多長草,還有面前的泥土。
原來他不知何時已然趴在了草甸里。
遠(yuǎn)處羌人的斥候打著呼哨在和山梁上的同伴確認(rèn)著某些信息,李玄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一側(cè)的不起眼處,那里有一條細(xì)細(xì)地且十分不結(jié)實(shí)的線連著某些東西。
他知道那里有一個自己老早就設(shè)置好的陷阱,如果那名斥候激發(fā)了陷阱,后邊就是他的收割時刻。
不遠(yuǎn)處有個半埋在草叢中的土蜂巢穴,細(xì)線就關(guān)聯(lián)著那東西,要比馬蜂還兇猛十倍的土蜂們,會用堪稱瘋狂地追擊來給予打擾他們安寧的家伙們一個深刻的教訓(xùn)。
土蜂不見得馬上叮人,但一定會優(yōu)先攻擊目標(biāo)龐大的戰(zhàn)馬,被蟄瘋了的戰(zhàn)馬會陷入癲狂,從而讓那名斥候深入遠(yuǎn)處的荒原,那里沒有他的同伴,更沒有其他斥候的哨眼,等待那名斥候的,會是他腰間的獵刀。
果然,在那名斥候的必經(jīng)路線上,李玄設(shè)置的陷阱被觸發(fā)了,接下來的劇情完全符合他的設(shè)想,只不過癲狂的戰(zhàn)馬并沒有直接沖入荒原,而是向著他匍匐的地方奔來。
如果他一直保持匍匐不動,以那匹戰(zhàn)馬的速度,將會在三息之后直接將他踏成一團(tuán)血泥。
不可預(yù)知的變化一直都存在,所以李玄只得準(zhǔn)備從草甸里跳起,然后閃開,并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干掉這名斥候,大好的人頭他不會放過,因?yàn)槟强梢該Q銀子的。
但是他并沒有跳起來,因?yàn)楫?dāng)他想要雙腿發(fā)力的時候,卻忽然感覺有一對大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腳踝,用盡一切力氣阻止他閃避。
他向身后看去,長草之中,什么都沒有。
而那名斥候竟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他,遠(yuǎn)遠(yuǎn)便怒吼著向他沖來,口中嘟囔著語意不詳?shù)卦捳Z,一臉狠色。
不是被戰(zhàn)馬踏死,便要被那斥候斬死,李玄忽然急了,他拼命地掙扎,試圖抽離自己的雙腿,他向著空無一物的草甸深處抖動著腳踝,一腳又一腳地踢去。
近了,那斥候越發(fā)近了,終于眼看沖到了他的身前,他也終于擺脫了身后無形的大手。
來不及去查看身后到底是什么,李玄跳了起來,手腕一翻,平搭在對方的手腕上,向下一壓,躲過了豎劈而至的刀鋒。
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眼前劈出那一刀的竟然并不是那個斥候,而是一個面色扭曲的年輕人,看服飾,分明是禮部推薦的候選人之一。
那人面容扭曲著,口中“嗬嗬”有聲,有口水自嘴角邊掛了下來,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神志。
李玄一閃一壓,讓開了這人的刀鋒,但脊背卻撞到了硬物,他猛地看去,身后居然是山壁,而眼前正是那座青山的山腳下,兩個人便在山道邊扭打在一起。
“朋友,你清醒一點(diǎn)!”李玄見他神志似乎不清,不由出聲提醒。
那人翻著眼白,空洞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怒吼道:“你們只知道疼愛他,卻編造了我的謊言,我已然不能再忍,今天你不死我就死!”說著提刀又是一記狠辣地劈砍。
李玄眼力之強(qiáng),開鏡之下少有能跟他比肩的,這一刀純是體術(shù),并沒有附著靈息,更沒有使用術(shù)訣,他很輕松就閃了開去。
那人一刀砍空,直接劈在地上,崩裂了刀鋒,更砸起了一溜火星子,但他似乎并無所覺,反而十分快意地道:“哈哈,你怎么不躲?我還沒使力,你就倒下了?好!這一刀砍下你的左臂,下一刀我便砍掉你的右臂!”
說著他再次舉起已然豁口地鋼刀,瘋狂劈砍,砍一刀說一句,狀若瘋魔。
李玄看著他瘋狂地劈砍著無人處,微微沉默,轉(zhuǎn)身走了開去。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他的路是殺紅了眼的釋放,那不是自己此刻要走的路。
轉(zhuǎn)身讓開那人,李玄提步邁向山路,從山腳到山巔,再到二層樓,還有許多路要走,一步邁出便是無盡幻境,但路要一步一步走,不去走,便到不了終點(diǎn)。
所以李玄再也不去看那人,忘掉草甸也忘掉黑松林邊雪原中的宅院,而今邁步,且行且默默地念,山路長遠(yuǎn)。
喬治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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