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城三百甲士雷厲風(fēng)行,僅用了半個時辰不到,便將林間賊寇全數(shù)緝拿,用馬匹拖在后方穿成一串,并不像平時展現(xiàn)在人前的慵懶頹廢模樣,反而顯示出強軍風(fēng)采。
顧洪熙對一眾師弟妹說道:“潼城邊軍看來與你們所認(rèn)為的判若兩軍,以后可切記了,萬事不能想當(dāng)然,尤其涉及軍國之事,更不能胡言亂語?!?p> 余文北為人沖動易怒,自己也知道毛病,看到潼城守軍果然如同二師兄所說,已然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當(dāng)即羞愧不已,肅然允諾。
葉蕓兒卻一萬個不服氣,氣道:“二師兄,你便最愛嘮叨,明明年紀(jì)不大,卻偏偏要擺出一副老成模樣?!?p> 顧洪熙微微一笑,也不以為意。
再說潼城城守,見部下已經(jīng)全數(shù)緝拿了賊寇,卻沒見小刀同來,心知這小子機靈,早溜的遠(yuǎn)了,想來自己這番即便不出兵,他也未必有恙。但話雖這么說,他隱忍數(shù)月的一著大棋就這么廢了,心中卻并沒有太多可惜。
城守愛才,久在邊關(guān),血火見的多了,能遇到這么個智勇兼?zhèn)涞拿缱?,更是心中愛惜。只有一條城守心中不明白,大唐入伍條件嚴(yán)苛,一旦成了公身,全家生活都能無憂,俸祿豐厚,可是他三番五次相邀,甚至愿意親自保舉小刀入伍,這個小子卻總是淡然婉拒,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潼城軍士盡擒賊寇,打掃戰(zhàn)場,不久便緩緩收隊回城,夕陽西下,殘陽斜掛,遠(yuǎn)處草甸上掠起一群鳥雀,斜照下盤旋數(shù)周,飛的遠(yuǎn)了。潼城城守隨親衛(wèi)隊壓陣在后,入城前深深望了遠(yuǎn)方草甸一眼,目光中有些凝重。
這邊葉蕓兒師兄妹四人看了一場好戲,十分盡興,三師兄狄遜再施故技,當(dāng)空畫圓打開通路,幾人次第返回。二師兄顧洪熙走在最后,末了也瞧了遠(yuǎn)方草甸一眼。
幾人歸來落座,卻見四師兄許君青仍在一杯接一杯地暢飲,面色毫無變化,仿佛喝下去的都是清水。
狄遜忽然道:“二師兄,那邊草甸之上,果然如你所料?”
“有些出入。”顧洪熙點點頭,“是有幾個探子,果然在遠(yuǎn)遠(yuǎn)地打探潼城情況,不過他們走后我卻感到了異常的波動,看來此番有人蠢蠢欲動了?!?p> “那城守也發(fā)現(xiàn)了?”狄遜問道。
“應(yīng)該沒有,大約只是探子不小心驚起的飛鳥引起了他的注意,況且他必然早就想到會有兩國的探子在遠(yuǎn)處觀察,所以一直都在留意,湊巧罷了?!?p> 狄遜聞言點點頭,不再多說。
葉蕓兒剛看了一場大戰(zhàn),心中興奮并沒有減退多少,拽著許君青的胳膊撒嬌道:“四師兄,別喝了,這黃湯有什么好喝!你沒見剛才那場戰(zhàn)斗,真是精彩極了。”
許君青被她拽著手臂亂搖,一杯酒灑了九成,不由心疼道:“小師妹,別搖,別搖,我的酒——哎呦,可惜了這一杯!”
顧洪熙由著師弟師妹們胡鬧,沉吟了一下道:“等下待那小刀回城了,我們?nèi)??!?p> 葉蕓兒聞言放開許君青的手臂喜道:“二師兄,你也覺得那小子可以?”
顧洪熙淡然道:“可不可以要師父說了算,但我以為他是個可塑之才,如果他愿意,不妨帶他回去給師父瞧瞧,也算我們此番沒有白來?!?p> 葉蕓兒笑瞇瞇道:“二師兄都這么說了,我看八成沒問題。嘻嘻,想不到我這么快就要有小師弟了!”
狄遜笑著逗趣:“那可不一定,師父說過小師妹你不算在師兄弟們排序之中,說不定師父就是收了他,你也還要做小師妹?!?p> “呸呸呸!”葉蕓兒急道,“三師兄你怎么也老不正經(jīng),盡胡說八道,此番我爹真能收了這個弟子,我就是說成什么也要做他師姐,我再也不想做最小的師妹啦!”
幾人瞧著葉蕓兒嬌憨之態(tài),不由笑成一團。
天色漸暗,夕陽沉落地平線下,天邊只反出一片淡淡的霞光。
這時一個清瘦的身影,牽著一匹跛了腳的戰(zhàn)馬,拖著十多個賊寇首級緩緩出現(xiàn)在潼城守軍的視線中。清瘦的身形,清白如紙的面色,還有那一身燕、羌兩國軍裝混搭的服飾,守軍不用細(xì)看就知道,是那位小刀回來了。
門口守軍遠(yuǎn)遠(yuǎn)招呼:“今日收獲不少啊,你小子有種,是個爺們!”
少年遠(yuǎn)遠(yuǎn)致禮,平淡道:“眾位哥哥辛苦,托各位的福,小子運氣不錯。”雖然他在陣前有勇有謀,眾人早就對他高看一眼,但他并沒有什么傲氣,相反彬彬有禮,待人平和,潼城門口的守軍也因此與他關(guān)系不錯,沒有為難,便將他放入城來。
今日小刀的表現(xiàn),可說兇險中透著刺激,相比普通人也有著幾分傳奇色彩,不知當(dāng)時戰(zhàn)況消息怎么被城內(nèi)居民知道了,這時見他歸來,人們議論紛紛,沿路均投去敬畏的目光。
小刀面色平和,牽著跛馬帶著首級,緩緩向城守衙門走去。路過英雄樓,葉蕓兒在二樓窗口俯視少年,臉上疑惑的神色一閃而逝,問道:“二師兄,他來了,我們這就去嗎?”
顧洪熙啜了一口茶水,并不著急:“再等等,等他拒絕了城守,我們再去見他?!?p> 葉蕓兒張了張嘴,本想問一問為什么,但想到這個二師兄最喜歡嘮叨,眼珠一轉(zhuǎn),卻沒有開口,只道:“也好。”
再說少年,他牽著跛馬一路到了城守衙門處,登記上繳了馬匹和敵軍首級,靜靜地束手而立,等著發(fā)放勛銀,衙門里卻傳來城守大人的聲音:“外面站著干嘛,闖幾十人的戰(zhàn)團也不見你害怕,到了我這里卻不敢進來了?”
少年無奈笑了笑,向門口守衛(wèi)點了點頭,抬步進了城守衙門。
潼城不大,卻是重鎮(zhèn)。重鎮(zhèn)意味著大唐朝廷每年撥付的資金必然十分充足,因此城守衙門內(nèi)部建筑還是頗具規(guī)模的。不過此處不是內(nèi)陸繁華之地,處處透著邊關(guān)軍鎮(zhèn)的鐵血氣息。
少年徑直來到中廳,此刻公案之上正坐著一位軟甲未卸的將軍,看模樣,正是城守大人。潼城城守郭三全,年過五十,頭發(fā)略有花白,然而面色紅潤,眉眼堅毅,此刻正捉了一只筆,伏案而書。
聽見腳步,郭三全并未抬頭,依舊低頭書寫,隨口道:“回來了?”
少年恭謹(jǐn)一禮:“回城守大人,回來了。”
“沒傷著吧?”
“托大人的福,運氣好,囫圇一整個,沒少了什么部件?!?p> 郭三全筆墨一頓,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你也知道是托了我的福。”
“是?!鄙倌旯傲斯笆?,語氣依舊平和。
郭三全放下毛筆,喝了口茶,瞪眼道:“就一個是就完啦?我問你,這次想的怎么樣了,入伍不入伍?”
少年嘆了口氣:“郭大人,別地軍鎮(zhèn),都是有人搶著入伍,托關(guān)系也想拜到當(dāng)?shù)爻鞘亻T下,怎么到了咱們這里,您卻天天追著我一個小子?!?p> 郭三全一口茶沒咽下去,被這句話嗆得咳嗽了半天,大聲道:“是啊,是?。∥液么跻彩且怀浅鞘?,人家求我都來不及,我卻天天追著你求你入伍,嘿,可你卻偏偏不愿意,豈不奇怪!”
少年笑道:“大人抬愛,小子不敢當(dāng)。”
“當(dāng)?shù)?,?dāng)?shù)茫阍趺床桓耶?dāng)?你小子敢孤身一人捋虎尾,招惹那成群的賊寇,有什么不敢的?”郭三全冷笑一聲,“說給你聽也罷,本來我是縱著這群賊子的,想著探出虛實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偏偏為你動了黑甲軍,這回打草驚蛇,再難有機會了。”
少年一怔,但立刻想透了中間的事情,恭敬一禮:“郭大人錯愛,小子不敢或忘?!?p> 郭三全哼了一聲,卻沒再計較。但少年卻接著道:“然而,小子不才,要問問郭大人,城西五十里外,楊家村!”
郭三全眉頭一皺:“少跟我打岔子,我問你這次入不入伍!”
“入伍與否,可以先放一放?!鄙倌晏痤^來,“只是小子想問,大人謀劃之時,可算過楊家村一村老少的性命?小子不才,得大人錯愛,然而自問性命卻并不比那一村任何一個農(nóng)夫村婦貴重,為何大人可以為我放棄謀劃,卻不能為一村老少動一動您的黑甲軍?”
郭三全聞言終于動怒,厲聲道:“放肆!你懂個屁!從來涉及刀兵,哪有不死人的?“
少年神色微微黯淡,拱了拱手,半晌才道:“大人請恕小子愚鈍,難堪雕琢,我還是不入伍了吧?!?p> 郭三全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似乎不屑再解釋,一揮手:“知道了,去了領(lǐng)了勛銀滾吧。”
少年長長一揖,緩緩?fù)顺隽酥袕d,卻也再沒說什么,轉(zhuǎn)身領(lǐng)了勛銀,清點無誤,徑自出了城守衙門。
這邊少年剛走,郭三全皺著眉頭神色也有些黯淡,卻忽然發(fā)現(xiàn)中廳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人,是個年輕公子模樣的男子,他下意識地摸向靠在桌角的佩劍,卻摸了空!
廳中男子抬手,掌中正是郭三全的佩劍,他淡淡道:“找這個?”
郭三全眼神緩緩銳利起來,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修者?你是燕國還是羌國的?”
男子一笑:“大唐人氏,不要緊張?!闭f著將手中郭三全的佩劍一遞,郭三全并沒伸手去接,但掌心卻一沉,莫名握住一物,憑手感,他知道確實是自己的佩劍。
這場景過于詭異,郭三全不由得額角泌出冷汗,渾身緊繃,雖然種種跡象都表明,自己絕非下方男子的一合之?dāng)?,但他作為將領(lǐng),依舊隨時準(zhǔn)備暴起將對方斬殺。
男子恍如沒有看到郭三全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疾不徐地取出一對墨色玉膽,握在手中緩緩轉(zhuǎn)動,轉(zhuǎn)動之間,墨玉膽中卻如同呼吸般亮起微弱的金光。
“你是天……”郭三全明顯認(rèn)得這對墨玉膽,就要脫口而出對方的來歷,男子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此次師父著我?guī)е鴰讉€師弟師妹出來走走,本來無意讓你知曉,不過我看剛才那小刀拒絕了你的邀請,便來跟你說一聲,以后不必惦著他了,人我要帶走的?!?p> 這男子明顯就是一行師兄妹五人中的二師兄顧洪熙了,郭三全聽他這么說,面色不由得有些難看,但是攝于對方的身份,只能不甘道:“這小子油鹽不進,你也不見得帶的走他?!?p> 顧洪熙笑道:“這便不勞煩城守大人操心了,事情如何,誰知道呢?”
他轉(zhuǎn)身一步踏出,仿佛憑空踏入了一個空洞之中,人就這樣在中廳中消失了,但聲音卻依舊悠悠傳來:“畢竟,這天底下,誰不想踏入修者一途呢?”
這邊再說少年,領(lǐng)了勛銀出了城守衙門,一路漫步向著城內(nèi)一家客棧走去,但沒走多遠(yuǎn),眼前道路就被一女三男擋住了,女子年齡與自己相仿,明眸皓齒好不嬌俏,幾個男子雖然有老有少卻也看得出不是一般人物。
見少年走來,少女開口道:“喂!小小刀就是你吧?”
少女當(dāng)然便是葉蕓兒,身邊三個男子就是狄遜、許君青、余文北了。
少年嗤地一笑:“我不叫喂,也不叫小小刀,我有大名的,姓李名玄便是我了。”
葉蕓兒眼珠溜溜轉(zhuǎn)動:“李玄?好,我記住了,那你這便隨我們走吧?!?p> “走?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鳖櫤槲醯穆曇艉鋈粡暮竺?zhèn)鱽怼?p> 李玄回首瞧了瞧顧洪熙,又看了看葉蕓兒,忽道:“修者?”
顧洪熙笑著點了點頭,葉蕓兒卻不耐煩道:“李小玄,你走不走?”
李玄原本已經(jīng)繃起的身體忽然松弛了下來,笑了:“我叫李玄,不是李小玄。另外,走,當(dāng)然要走!”
葉蕓兒滿意地笑了起來,上前牽住李玄的手:“我說是李小玄就是李小玄,走走走!”
李玄給他牽著,明媚少女柔荑在手,不由有些窘迫,卻又不好掙脫,便隨著幾人一道去了。
城守衙門,中廳。
一個黑甲軍士在下首對郭三全道:“城守大人,那少年隨他們走了。”
郭三全一臉不可思議,不由道:“這,這就跟著走了?哎,這回可真是虧大了!”
喬治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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