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得一時空閑,燕儇緩步走著,夕陽余輝將整個皇家園林暈染成緋紅色,溫暖的光暈中,她的身影顯得十分輕薄。燕儇繞過幾棵矮樹,翻過小丘,她停住腳步,望著對面的天空,真遼闊啊,她望啊望,一片云好久才能飄過來。低頭望著舒緩流過的清亮溪水,“逝者如斯夫?!毙睦镆粫r辯不出滋味,“爹爹,娘親,女兒過得很好,我一定會幸福的,你們放心吧?!彼叩较叺钠碌?,席地而坐,托著腮,似乎盯著溪水,眼中卻空無一物。
她沉陷在自己的思緒,聲音近了才注意到,悉悉索索好像是幾個男人的腳步聲,他們說笑著已經(jīng)走得太近,她連躲避都來不及。
“有什么可怕的,做了這種事她自然是不敢聲張的……”
燕儇聽不出那是誰的聲音,只聽到他的話引來其他人不懷好意的哄笑。
“誰能想到,這位主兒是出了名的張揚跋扈不可一世,扒了衣服推到床上還不是乖乖的任男人擺布……”
“其實越是這種色厲內(nèi)荏的女人,越容易上鉤,越容易哄騙……”
因為四下無人,這幾個男人說笑更加放肆無忌。
雖然不太明白這些人到底干了什么,不過,燕儇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絕對干的不是好事!
衣!冠!禽!獸!
她滿腔憤怒,咬牙切齒的在心里將他們挨個暴打了一遍。皇親貴胄、官家子弟,多是驕奢淫逸者,今日會酒,明日聚賭,爬灰聚麀,臟心爛肺一堆亂帳。
她很想問問蒼天,為什么總是好人受苦,壞人享福?所謂天理,到底何在?
聽那幾個人走遠,又有腳步聲,坡后傳來女子的對話。
“小姐,小心吶……不行的……咱們還是叫侍衛(wèi)來……”
“你別嚷……我……哎呀……”
燕儇忙站起身,轉過土坡,看見原來是兩個女孩子正疊著羅漢往一株樹上爬,想去摘掛在樹枝上的手帕。
“危險!”燕儇趕緊跑過去扶住踩在丫頭肩膀上搖搖欲墜的魏靈均。
魏靈均回頭看到扶她的人,眼睛頓時閃亮,“儇珠郡主!”
看她發(fā)髻有些松散,倒還不至于凌亂,只是簪子上勾了枯葉,夾雜在烏發(fā)間,有些扎眼。燕儇笑了一下,問;“你是要那手帕?”
“可是我拿不到?!蔽红`均苦惱的蹙了蹙眉尖。
燕儇笑笑,“我來試試?!彼笸藥撞剑瑳_過去跳起來,一把抓住一條比較低的樹枝根部,胳膊一使勁,身子輕巧的一蕩,腳蹬在樹干上,人已經(jīng)跨上樹干的分叉,在樹干上站起身來伸手去摘手帕。
“郡主,你小心!”魏靈均擔心的一瞬不瞬盯著燕儇。那棵樹本就不粗壯,就算她身體輕盈,也十分勉強,整棵樹都輕輕顫抖。
“拿到了。”燕儇笑著對她們揮了一下手里的帕子,她抓著樹干一溜,很輕松流暢的下了樹,把手帕交給魏靈均。
“多謝郡主!”魏靈均迎著燕儇的視線,盈盈笑開,燕儇心中一暖,也盈盈笑起來。
“郡主……郡主……”紫雁氣喘吁吁的從老遠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世……世女……在帳子里……等您呢……”
宴會之后,次仁玉珍一有空就會跑來找燕儇,燕儇倒也樂意和這位作派爽利的世女聊天。
“知道了,這就回?!毖噘剞D頭看靈均,面容帶笑,“魏小姐的頭發(fā)得回去理一下了。”
魏靈均臉刷地通紅,再次福身道謝,目送她離開。身邊的侍女嫣紅嘻嘻一笑,魏靈均疑惑的瞧她,“你笑什么?”
“奴婢看小姐和郡主很是投緣,就想起了一句俗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魏靈均越發(fā)不解,“這是什么話?”
嫣紅笑道:“京城人人都知道儇珠郡主與安三公子是一對兒,如果小姐嫁給安大公子,郡主與小姐不就是妯娌了嗎?這有什么不明白的?”
魏靈均似羞似惱的嗔了她一眼,“你要死啦!”扭身匆匆走了。
嫣紅緊隨其后,道:“安大公子在邊關駐守多年,這才把婚姻大事耽誤了,如今他回京,皇帝陛下令他在兵部行走,年紀輕輕就身負要職,京城里但凡有適齡姑娘的官家現(xiàn)在都在打他的主意。小姐還是把心事早些和皇貴妃娘娘表明了,求皇帝陛下早日賜婚吧,免得日長夢多?!?p> 魏靈均捂住發(fā)燙的雙頰,呼吸更加凌亂。
燕儇回了帳篷,看次仁玉珍側頭凝視著地面,心事全擺在臉上,看到她也只是勉強的牽出一絲笑,躊躇了一下,問她:“你愿陪我出去走走么?”顯然是有事,燕儇笑著點頭答應。
兩人慢慢走著。
次仁玉珍看著燕儇說:“我很羨慕你!”
燕儇一笑問道:“羨慕我什么?”
次仁玉珍幾次想開口,卻又轉回了頭。燕儇靜靜走著,等著她說話。
走出營區(qū),人漸漸少起來。沉吟了半晌,她說:“我羨慕你和安三公子的感情,如果不是有足夠的信任與默契,怎么敢性命相托?!?p> 燕儇抿嘴一笑,想到安司然,心里甜甜的,像吃了一塊蜜糖。
過了一會,次仁玉珍嘆氣,“你們的女子長得真的很美,就像雪山仙女一樣。說話、舉止都那么的秀氣斯文,男人肯定是喜歡這樣的女子?!?p> 燕儇道:“世女也很美啊。”
次仁玉珍不相信,“你不用騙我,哄我開心?!?p> 燕儇真誠的看著她,“百花爭艷,各有各的美麗。有的女子一行一動都有規(guī)矩拘著,就像最精致的絹花,美則美矣,卻少了生氣與靈動。而世女卻像是草原上恣意開放的鮮花,生機勃勃,活色生香。”
次仁玉珍盯著燕儇又問:“你會不會也覺得我粗蠻,不懂禮數(shù)?”
燕儇笑了,“你的話兒雖沒有那些大家閨秀雅致,可那是你的民族文化,是你自己的特色啊?!彼肓艘幌拢X得次仁玉珍的性格應該不會介意,于是直接問道:“你是不是擔心十二王爺不喜歡你?”
次仁玉珍臉上剛浮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過了半晌才問道:“我有那么明顯嗎?”
燕儇點點頭,“挺明顯的?!?p> 次仁玉珍靜默了會兒,凝視著天空的盡頭,臉上帶著一個惆悵的笑容,緩緩說道:“其實我以前見過他一次,我從未見到過那么漂亮的眼睛,我的心跳得從來沒有那么快過。”她說完后,心緒好象仍然沉浸在讓她丟失自己心的那天。過了半晌,轉頭看著燕儇,“我是不是很可笑?其實我并不了解他,就把自己的一顆心都掛在了他的身上?!?p> 燕儇搖了一下頭,說:“情從何起?也許只是因為一絲眼神,一個動作,一抹微笑。墨浪子在《西湖佳話·西泠韻跡》中那句‘你傾心,我亦傾心;你愛,我亦愛。油壁車、青驄馬,不期而遇,驚鴻一瞥,然后一見鐘情。’我想,大抵如此吧。”
她想了想,又說:“火花之所以絢爛,就在于碰撞時的短暫。那一剎那,又何須長久?火花的耀眼也許正如心底里的悸動,剎那間的感覺,便足以令人一生難懂,更或許一生難忘。”
次仁玉珍琢磨這話半天,終于笑了,“雖然我不是太明白你的話,但我感覺應該是說我沒有錯的意思吧?”說著,她臉色又漸漸黯淡下來,笑容也漸漸消失,“你說他會像我喜歡他一樣的喜歡我嗎?”
燕儇伸手握住她的手,想給她一些鼓勵,“患得患失、妄自菲薄,這可不像宴會那日不可一視的次仁玉珍啊?!?p> 次仁玉珍整了整精神,對燕儇說:“對,我喜歡他,就喜歡他,使勁對他好就是了,想這些有什么用?光是坐著想,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得去做,去爭取,去努力,是吧?”許多話她已經(jīng)明白,就是不知道如何去表達。
燕儇了然,笑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