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官府里事多,經常都是處理到半夜回來,逢節(jié)休沐在家,大部分也都在處理積壓案件,偶爾會教李進書法,問點功課,像這樣回來吃晚膳算是稀有。張氏見他平時嘴上不說,但心里念著李玥,自己雖不喜李玥,可看著李進處處維護,知道兒子平時都很少這樣粘人,反而對直來直去的李玥多了好感。
原本想著李玥會穿自己為她準備的心意出來和爹爹一起用膳,沒想到她仍是一身黑色裝束,唯一不同的是,腰間多了個襄玉的皮腰帶,衣料的質感也好于之前,忍不住問:“玥兒不喜歡娘給你準備的衣服嗎?”
李玥見她這么直白的問,看著李成也放下筷子目光轉向自己,莞爾一笑,“我喜歡,這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唉,娘我和您說實話吧,我不愛紅裝愛武裝,那女孩子的衣服穿不慣,真不是糟蹋娘的心意?!?p> “是這樣啊,那回頭我制點那種女俠會穿的簡單女裝,好不好,畢竟是女孩子嘛?”張氏有些尷尬。
李玥笑道:“聽娘的,娘竟然知道女俠的衣服,佩服佩服。”
“這不年輕的時候,也曾向往過那種無拘無束嘛!”張氏說完看了一眼李成,滿臉堆笑。
李玥似乎明白了什么,沖爹娘投以一個原來如此的笑容,道:“娘是有故事的人,所以看上我這一板一眼的爹爹,爹爹年輕時一定帥氣?!?p> “那是,不然老娘哪看得上?!?p> 李成見畫風不對,打岔道:“吃飯都堵不住你們的嘴。”
“啊哈,爹爹不好意思了,爹爹臉紅了?!崩瞰h真是有什么說什么。
李成確實不好意思,只不過那些年最初的心動,并非給眼前這個女子,而是與李玥有極其相似眼眸的女子,那年她一笑,明媚了整個京師。
李玥見好就收,又開始大口吃起來,忽然道:“為什么這么好吃的飯菜,不配點酒?爹爹也不喝酒?”
“你爹多忙,他哪有時間喝酒?”張氏接話道。
李玥不解:“為什么?再忙也得生活,吃飯喝酒是人之本性,男人不喝酒好奇怪的。爹爹,您看您,一心撲在了青天府那一畝三分地,都沒什么樂趣,這日子多無聊?!?p> 李成顯然不悅,微帶怒氣,道:“放肆,怎么說話的。”
張氏趕緊打圓場,笑道:“玥兒也是關心你,沒什么的?!?p> 李玥這才發(fā)現(xiàn)沒給老爹面子,沒來及回話,李成繼續(xù)說道:“食不言寢不語,你看看你,可有半分女孩子樣,平時和你祖母在一起,也這般放肆嗎?”
不提祖母便罷,提到了就來氣,李玥甩下筷子,道:“爹爹這話說的理直氣壯,祖母才不會覺得我放肆,倒是爹爹這樣想了?!?p> “你還有理了?”
看著這父女倆僵持的模樣,張氏有些不知所措,道:“玥兒,爹爹不是這樣想,你祖母肯定告訴你……”
“祖母告訴我,回京之后不能像和她一起吃飯時那般,但是如何和爹爹一起用膳,她也沒說過。娘是想提醒我什么?”李玥越想越委屈,她知道這是古代,也知道李成是個清官純臣,但最起碼的家庭生活,總不至于被禮節(jié)苛待至此,從進餐廳到現(xiàn)在,李進愣是沒有在李成面前放肆半點,只安心吃他的飯,他明明是個陽光燦爛的孩子。
“我不是要提醒你……”
李玥再次打斷張氏的話,見李成面上微起的青筋,不說話也不看向自己,想想這些年被人暗地嘲笑沒爹要的委屈,心里越發(fā)好笑,起身離開。
她知道,她需要冷靜,也需要安慰,她也知道此刻李成默許自己離開,已是給自己最大的體面。
沒想到最終跟出來的是李福,走到府門前,他勸住李玥,道:“小姐可要想好了,這道門一旦邁出去了,再回頭可就難了,以老爺的個性,他不會去找你,即便心里想你,懊悔不已,也不會去找?!?p> 李玥回過神來,冷笑道:“是啊,所以他把我丟在寧州不管不問?!?p> “不,小姐,老爺心里有你,也時常掛念,他去寧州的那幾次,正好朝廷有要事,為了見你哪怕不順道也繞道,這些年,老爺哪為人這樣過,他的公心那么強?!?p> 聽李福的回答,李玥稍得安慰,順著臺階坐了下來,抬頭看一眼星辰明月,問道:“我也不是真氣他,這樣直男癌的人,與他計較又沒用,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要我來這世上?!?p> 李福當然聽不懂直男癌是什么,道:“小姐這話說的堵氣,老爺雖然對你關懷少,但生養(yǎng)你一場,讓你來到世上,這種恩情就值得你走一遭。小姐寬心吧,老爺不會真和你置氣,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想通了,就知道和老爺說什么了?!?p> 李玥是個倔脾氣,但也是藏不住話的人,接下來幾天,父女倆一直錯過,李成每日天不亮就上朝,白天呆在青天府衙門,晚上深夜才歸,實在讓李玥憋了好一頓氣。終于,她還是忍不住,從晚飯后就坐在李成書房的廊前,一直等到夜半時分。
見爹爹遠遠走來,李玥開心的跳起來,直接奔向李成,未等李成開口,先上去給個大大的擁抱,過了好一會,才肯放開,眼睛濕濕的問道:“爹爹回來這么晚,餓了嗎?”
李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感動到,從胸前取出一塊方巾,替李玥擦擦眼淚,笑道“餓了,你又不會做。”
“誰說我不會?爹爹等著,我這就去?!闭f完就跑開了,沒幾步,又回頭強調:“爹爹,一定要等我?!?p> 李成看她這樣,既心疼又好笑。
半柱香過去了,李玥果然端來一盅藥膳來,用手將香味揮發(fā)到李成鼻尖,李成略帶驚訝:“這什么,真香?!?p> 李玥打開蓋子,笑道:“聽福叔說爹爹經常有頭暈癥狀,偶爾也會四肢乏力,大夫說您氣血不調,但我看您面色發(fā)黃,應是勞累所致,飲食不調。”其實李玥想說,上了年紀的人都逃不過三高。
見李成不語,又道:“爹爹,這是我用雞蛋豆腐,加了適量黃芪、枸杞做的羹湯,這么晚吃了也不會增加腸胃負擔,知道爹爹事情多,不敢勸您不管不顧,只求您能保重自己。”
“好,聽你的?!崩畛墒钦娓袆樱劾锫詭駶?,一點不浪費的全部吃完,連連稱贊。
李玥滿心歡喜,將手搭在李成手腕上,道:“我給爹爹把脈,可以嗎?”
李成點頭應允。
從脈象上看無大礙,可惜這里沒有先進的醫(yī)療設備,無法體檢,否則真要讓李成做個全身檢查。
李成見女兒不語,問道:“沒事吧?”
“沒事?!?p> 李玥抽開手,將頭伏在李成膝上。
李成也順勢摸摸李玥的腦袋,道:“玥兒受委屈了,這幾日爹爹……”
“不,爹爹不用說,我都曉得?!?p> “好,那不說。”
“爹爹,以后每晚我都給您準備藥膳,等我離開后,我就告訴娘法子,到時候多開幾個方子給娘?!?p> 聽這口氣,李玥不打算久留,李成放開李玥,問道“爹爹讓你來,是要留你在身邊的,從前你小,我顧不上,以后也不給我彌補的機會嗎?”
“爹爹,我答應祖母去去就回,不好食言的,二哥哥也在等我?!崩瞰h回道。
“再等等吧。”
其實,李成想說,你祖母是哄你的,但也不好明說,畢竟要給李玥接受消化的時間,況且這丫頭的脾氣,強留肯定不行。
李玥在府里也不閑著,按照她之前構想的如畫江山,在她的收拾和安排下,漸漸有了生機,她知道,等下次再來京中的時候,它們應會蓬勃生長。
每日李進都會來與李玥一起習武,看著他上進,也教他入門的功夫,這小子,天天粘著自己,看到老爹卻像菴了似的,用李進的話來說,李玥要在府里長大,肯定也怕爹爹。
但原生家庭的成長環(huán)境,多么重要。李玥記憶深處的那個時代,她又何嘗不是脫離原生家庭,關于親情,她是渴望的。
這諾大空曠的李府,真像一個鐵籠子,籠中鳥的日子不好過,李玥總想起悅熙臺那日輕薄戲弄曾夕夕的事,過意不去,趁著午后府里安靜,選了張氏給自己制的一件仿男裝換上,飛檐走壁出了府。
仿男裝的最大特點就是穿上去讓人一見就是女人,適合習武女子,穿在李玥的身上,真是英氣十足。那日幾件新到府的衣服,李玥趁爹爹在府時都試了遍,李成甚是滿意,不再要求她必須女裝,連張氏都稱贊,玥兒天生就是個郎君模樣,若真是男兒,可傾倒眾生,李玥聽了還好,李成卻很得意。
悅熙臺,繁華如舊,對京城貴族公子而言,動輒揮金如土的地方,也不是想來就來的地方,李玥從寧州帶來剩下的銀錢也只夠今日的門檻費,想想都心疼,萬能的財主二哥哥遠在寧州,便是神仙的速度,也難以送錢過來,真是苦惱啊。
繁華的京城,竟然玩不起,都怪那鐵公雞老父親。
悅熙臺的人對李玥都有印象,見她來,伙計都沒好臉色,道:“你怎么來了,這不歡迎你?!?p> 李玥哪管他,遠遠看見曾夕夕,跑過去,以江湖方式認真鞠了禮,道:“幸好來之前打聽了,聽說你今日會出場,那日輕浮浪蕩的事,我真心道歉。原本不是針對曾姑娘,但也傷了姑娘的心,思來想去,若不說開,總是于心不安。”
曾夕夕仔細打量她,看起來也比那日流里流氣的好看多了,欠身回了一禮,笑道:“你看看這滿堂賓客,對我也沒什么影響,夕夕出身微賤,但我悅熙臺非煙花之所,夕夕賣藝不賣身,你對我的輕辱,總是無理。怎么,道個歉便能抵消嗎?”
李玥見她不原諒自己,賠笑道:“我今日大搖大擺的進來,當然也有自己的誠心,曾姑娘不妨待表演完,再看我表現(xiàn)如何?”
曾夕夕笑道:“滿堂賓客皆是男兒,李小姐坐在這合適嗎?況你不在乎主司大人的名譽,夕夕斷不敢陪你胡鬧,今日你在,我不唱那書也罷?!?p> 李玥搖頭一笑:“曾姑娘何必將我與家父綁在一起?”
見曾夕夕發(fā)愿,李玥豁出了,自己惹得事,自己得填平,況且古代社會女子名節(jié)大于天。便道:“那曾姑娘堂下坐著吧,在下對著公子們說幾句話,說完姑娘若不原諒,立即就走,若姑娘肯賞臉,在下從此不再鬧?!毖酝庵?,嚇曾夕夕若不賞臉以后有的鬧騰。
曾夕夕果然當真,道:“請便?!碑吘故侵魉局?,且看你怎么鬧騰。
李玥見曾夕夕應允,緩緩走上說唱臺,道:“在下李玥,入京師不久,卻因無禮讓夕夕姑娘名譽受損,今日來此,一來告訴大家我的胡鬧,二來也想讓各位公子見證,我真心想交夕夕為友?!?p> 話音未落,臺下已然起哄,聽到人說:“有話快說,我們花錢可不是聽你啰嗦的?!?p> 人群里,非議不斷,堂堂二品大員的女兒竟然如此胡鬧,還要交風月場所的人為友,簡直不知羞恥。
看來,眾人不買李玥的賬。
李玥也不急,道:“聽聞曾姑娘來自潯陽,愿作潯陽詩相送。”
眾人仍不買賬,嘩然聲不斷,曾夕夕也想聽李玥如何作詞,剛打算讓眾人不妨聽聽,就聽到人群中一個貴公子打扮的男人,喝道:“吵什么吵,我倒想聽聽李玥小姐的詞?!?p> 果然群聲止沸。
李玥這才注意到他,青色里袍外是一件淡黃色外衫,腰間系的玉佩遠遠一看很有質感,氣質淡定,人也俊俏,眾人似乎對他頗為恭敬,看來是有身份的。
李玥向他揖了一禮,開始自己精彩的演講。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jié)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p> 這首白居易的《琵琶行》,當年轟動長安詩壇,正好這個時代也有潯陽地名,曾夕夕雖不是彈唱琵琶的,但身世卻相似,李玥初次見面時就想到此詩,曾經高中背到頭疼,如今刪刪減減反而幫了自己,也能替曾夕夕賺取同情,一舉多得,李玥突然很感謝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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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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