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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若是諾言

第12章 往事成灰

真心若是諾言 小樂即安 4831 2020-11-18 10:37:38

  這位應大叔的聲調里,似乎帶上了一些嘲諷的腔調,但是又不是那種讓人難受的冷嘲熱諷。就好象是一塊冰,稍微帶上了一點玩笑的熱度,但同時又很冷淡。

  不過,聽到他的肯定,我還是覺得有點得意。沒想到我成為成年人之后,竟然還挺有幽默細胞的,不錯不錯。我朝前踢了一下腿。

  “怎么,你今天心情很好?”他淡淡地加了一句。

  我點點頭。

  “為什么?”他問我。

  啊呀,我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這位我未來的丈夫,剛剛跟我說要跟我離婚,我卻在這里大放厥詞,說我的心情很好?

  怎么辦,該怎么轉圜?

  我想了想說,“我直到剛才吃早飯的時候,心情都是很好的。但是,你剛才突然給我看那個,”我指著茶幾上被他從地上撿起來的那份協(xié)議書說,“我就有點不是那么開心了?!?p>  “為什么不開心?”他立即問到。

  廢話。被自己的丈夫要求離婚,難道還會興高采烈的嗎?這人是不是傻?

  我很想白他一眼,但是又好象不太敢。于是我盡量耐心地說,

  “當然不開心啦。我早飯吃得飽飽的,暖暖的,正想問,今天是星期幾,是不是還是休息日,可不可以出去逛逛,哪里有沒有一場電影可以看看什么的。哪曉得你突然給我看那玩意兒,嚇我一跳?!蔽遗牧伺男乜?。

  不過,看他的神態(tài),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我好象不能這么隨口瞎說,想到什么說什么。十七年后的我,是不是真的和眼前的這位大叔,產(chǎn)生了什么不可調和的家庭矛盾?竟然鬧到要離婚?

  他既然要和未來的我離婚,還慎重其事打印了文件,找我座談,一定是有他認為的足夠正當?shù)睦碛伞j愔Z啊陳諾,親愛的、未來的、陳諾大姐,這個爛攤子,我是收拾不了的。我還是和一和稀泥,堅持到等您回來親自處理吧。離還是不離,到時候還是讓您自己去煩惱吧。

  我斟酌著詞句,慢慢地說,“俗話說,好事不在忙中起”,我看到那人的眉毛一挑,好象瀕臨發(fā)作,急忙補充道,

  “何況這還是壞事,那就更要一步一步慢慢來,盡可能地減小影響,減少損失。你說對不對?”

  坐在沙發(fā)上的那個人微微皺著眉頭,沒有作聲。

  我輕輕提議道,“所以呢,這件事能不能先拖一拖,暫時不要做決定?咱們再好好想一想?”

  他沉默良久,終于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天哪,可真是累死我了,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看,這次我回去之后,一定可以競選班長。這嘴皮子完全被鍛煉出來了么!能說得一位中年大叔對我的提議點頭,這也說明,我還是有幾分口才的,嘻嘻。我的嘴角翹起來,忍不住朝他一樂。

  他從沙發(fā)上猛然站了起來。

  我也趕緊跟著他站起來。

  窗口的陽光照進來,給我側對面的這位應大叔的臉上,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這樣子看他,顯得沒有那么滄桑,皮膚看著還挺光凈的。只除了他的臉頰兩邊,整個一片青。像是一個還很年輕的人,黏了一層假胡子扮老。又象是,象什么呢,象是一層嫩豆腐,表面發(fā)霉長了毛。我被自己想出來的這個比喻逗樂了,忍不住一笑。

  但是,我看到他一派端正肅穆的表情,頓時覺得我的笑很不成熟,很不妥當。我重新抿緊了嘴,堅持著不笑。

  他看著我,神情堅毅地說,“希望你不會后悔?!?p>  我應聲而答,“絕對不會?!?p>  話蹦出了口,我才發(fā)現(xiàn)我答得太快了,好像顯得有點兒言不由衷,不太誠懇。平時和同學說話隨口承諾的習慣,看來一時之間很難更改。成年人說話,會更加慎重,字斟句酌。不能光憑一時的興致和熱情,胡亂去答應自己將來做不到的事。比如,對這個問題她們可能會回答,應該不會,而不是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會。那樣反而像一個不成熟的人。嗯,我要牢牢記住這一點,免得被這位應大叔瞧出來什么端倪。

  他會瞧出來端倪嗎?不會不會。一個成年人,早就喪失了童心和幻想。他們既不會相信火星要來撞地球,也不會相信自己今天出門買彩票會中六合彩,他們更不可能會相信面前坐著的這么一個大活人,會在一夜之間乘坐了時光機器,變回成十幾年之前的自己。我如果告訴應大叔,在他面前的這個老女人,里面住著她十五歲半的靈魂,他唯一能想到的,一定是我得了某種精神疾病。最好的可能性就是失憶,如果不是精神分裂的話。

  失憶可不會是我這樣。昨天晚上,我于1999年5月6日寫下的日記,我可都還是字字句句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呢。而從1999年到如今這個如夢似幻的世界,這中間的一十七年光陰,于我而言卻感覺是無影無蹤。絲毫沒有時間流逝而記憶消失的滄桑、沉重,抑或是恍如隔世之感。這絕對不會是失憶!唯一讓我疑惑的是,我在昨晚日記的最后,有沒有寫上這么一句,“很晚了,睡吧。我祝自己做個好夢,一夜長大”?

  我到底是寫了,還是沒寫呢?親愛的讀者,你能翻到兩章之前,替我瞄一眼嗎?會不會是那一句,如同咒語一般,觸發(fā)了什么神秘的機關?我覺得有些不確定。我記得我寫了,但是我覺得那句話太幼稚,所以最終又刪除了?時光匆匆如流水,我卻不能夠翻回去再看那一頁了。

  如今我唯一百分之百確定的是,我一定是乘坐了time machine(或者這是一個特別的夢),而不是什么其他原因。只有我一人獨享這個神奇的秘密,這種感覺太好了。我再一次朝前踢了一下腿。

  應大叔的表情微微發(fā)著愣,有好一陣子他都沒有說話。等他再次發(fā)聲的時候,他的語調聽起來有些奇怪,他的問題則更奇怪。

  “為什么?”

  我一呆,“什么為什么?”

  “你為什么不會后悔?”他盯著我,神情專注。

  哈,這人是打算考我的閱讀理解能力啊。嗯,讓我好好捋一捋啊。他先問我,離婚嗎?我說,別著急,慢慢來,我得回家問問我媽。他沉默。我不想改變這屬于未來的我的現(xiàn)狀,于是我費有九牛二虎之力,把他說答應了,接受了我的拖字訣。他隨即感概,希望我不會后悔。我立即給他面子地回答,絕不后悔。結果他又發(fā)了好奇寶寶的癮,連問兩次,我為什么會不后悔。不后悔什么?不后悔未來的我----他的妻子----對他的離婚提議實行拖字訣的戰(zhàn)略。

  他為什么非要追問我為什么不后悔?題眼記得劃重點!

  搞什么呀,繞了一大圈我才發(fā)現(xiàn),這位大叔純粹是自戀?。《疫€不是一般的自戀。他不就是希望未來的我能夠大大方方地承認,我不愿意跟他離么。而且呢,我將來還不會后悔這個決定。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要我說點他的好話,表現(xiàn)得對他依依不舍難舍難分么?但是,既然他樂意看到這一點,為什么又要主動向我提出離婚呢?哎,明明年紀已經(jīng)很老了,其實內地里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而且,還是一個如此別扭的小孩!實在是太幼稚了。還沒有本人成熟呢。

  當然了,作為一個半大不大的未成年人士,能夠在這個大千世界混得下去,并且還混得不錯,懂得時常善解人意地說點別人的好話,讓聽者動容聞者開心、甚而心花怒放,這是一項最基本的生存技能。沒有人不喜歡聽好話,嘴巴甜是必須的。我就經(jīng)常說點爸爸媽媽老師同學們的好話,遇到潛在的想要欺負我的人呢,比如轉學第一天遇到的有點欺負人的張正,我還得敏感地探測風中的雨信,及時見風使舵。

  于是我清清嗓子說,

  “顯而易見,你有很多的優(yōu)點。比如說,你會做早飯。還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就算是想要找我商量這樣不太愉快的事,也還是優(yōu)先照顧了我的肚子。”我見他皺眉,立即加快了語速,“俗話說,一滴水可以反映整個太陽的光輝。雖然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以由小看大,以一及十,從中可以看得出來你對人細心、關心,很有,修養(yǎng)?!?p>  我停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頗有君子之風?!?p>  好象除此之外,我也湊不出什么其他可以形容成年人的溢美之詞了。我相信就算是朱老師本人親自前來,也寫不出來更好的作文評語了。

  坦白來說呢,我已經(jīng)因為我對面的這位大叔——在發(fā)出后面那個讓我目瞪口呆的大招之前,還記得先給我端來了豐盛的早飯,讓我不至于在饑腸轆轆的情況下遭遇此番驚嚇——對他產(chǎn)生了一種頗為親切的好感。我無形中覺得,這位應大叔對未來的我,一定有著還不錯的感情?他提出的所謂離婚協(xié)議,估計也就是和我吵架之后鬧著玩,不會真的跟我翻臉的!肯定是這樣。

  所以呢,我的言語行動在無形中就活潑了很多,也自在了很多,并沒有初見陌生成年男人的窘迫。這是不是因為,我知曉他與十七年后的我的關系,自然而然就產(chǎn)生了一種親情呢?我微微有些發(fā)窘,但同時也覺得挺開心的。

  未來的陳諾大姐,看來我來經(jīng)歷一天你的人生,也還是一件很幸福愉快的事么。

  正想得美呢,應大叔又說話了。

  他挑眉問我,“陳諾,難道你已經(jīng)不在乎自己過什么樣的日子,對一切都無所謂了?”

  這句話我就真的聽不懂了。但是我知道,反義問句的回答必須是肯定,這是基本常識。

  “在乎的,在乎的。”我朝他認真點著頭說,“當然有所謂,怎么可能無所謂呢?!?p>  他深吸了一口氣,“其實,我。陳諾,我,”

  他欲言又止,不再往下說。

  不好,再這樣下去玩這種文字游戲,我肯定罩不住要穿幫。我看他口頭松動,立即勸他,

  “哎,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吧。那個誰,咱們現(xiàn)在去哪?能不能出去逛逛?”

  我向他提議。

  我對窗外的那個未來世界十分向往,很想趕緊一頭扎進去徜徉一番。如果我真的只有寶貴的一天時間在這未來世界逡巡,我可不想浪費在屋子里面大眼瞪小眼,和這位帥大叔猜什么謎語。

  他的表情忽然有些黯然,沒有回應我。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答。是一句問話,“今天是不是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估計不會出錯,我點點頭。

  應大叔突然朝我走了幾步問我,

  “陳諾,我想問你一句話。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你心里的真實想法?”

  “好啊,知無不言?!蔽矣悬c緊張起來,千萬不要考我什么我不知道的問題!

  “你是不是希望自己,能夠忘記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

  忘記過去?我一共十五年半的人生,再忘記一些過去?那我還會做什么,重新當一個處處依賴別人的兒童?當然不愿意了。哦,他是問十七年之后的這個我,是不是希望一切重新開始。這個就不好估計了。他既然鬧到要和我離婚,但是好像又還沒到感情完全破裂的地步,如果我現(xiàn)在不附和他的話意,好象離婚這件事就會推進?我的目的是要維持現(xiàn)狀,穩(wěn)定在圓點,等一切恢復原狀的時候,我能與將來的我無障礙對接。所以,我先稍微順著他一點,然后再反著干一點,不就可以不偏不倚,中正平和了么。嗯,就這么辦。

  “是啊,我是希望能有一個全新的起點,從現(xiàn)在重新開始。過去的一切也不必忘記,埋藏在內心深處就可以了?!?p>  大叔挺拔的身形明顯松弛了一下,沒有再像剛才那樣,繃得那么緊。他的臉上也浮現(xiàn)出笑容,一個很動人的笑容。我甚至可以用美來形容這個笑容。反正,他一下子讓我晃了眼。

  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想到了我與他之間的關系。未來的我,可是曾經(jīng)和他有過那個啥,肌膚相親的。這一刻我忽然感覺怕羞起來。

  沉默中我向大門走去,離這個長得好看的大叔遠一點。

  他喊住了我,“你打算就這么出門?”

  我回頭看他。哦,對了,我是不是要帶一個背包?該怎么說得自然點呢?

  “哎,你能不能幫我整理一下我的包?我要去下洗手間?!?p>  他又有點詫異。我立即解釋,“剛才喝的都是稀的,一會兒就化成水了。”

  他彎起唇角。哎呀,我跟他解釋這個干什么!

  我轉身沖進了我出來的那間臥室里的衛(wèi)生間,將門關好。

  等我出來時發(fā)現(xiàn),大叔站在臥室的門口等著我,手里拿著一個蠻秀氣的包。我快步走過去,伸手接了過來,斜挎在身上。我看到床上凌亂的被子,住了腳。我是不是該疊一下被子?表現(xiàn)良好的家教?于是我走到床前,拽住被子的角,抖了抖,將它疊成一堆。說是一堆,是因為我疊得不好,歪歪斜斜的。

  我發(fā)現(xiàn),這位應大叔的耐心也不錯。在我疊被子的過程中,他沒有像我媽媽那樣的呼喝我,指點我,更沒有催促我。讓我的心情挺愉快的。

  嗯,看到好的事情要表揚。于是我愉快地對他說,“我疊被子你能不發(fā)表意見,這一點比我媽媽做得好?!?p>  他好象也被這句話取悅了,笑了笑說,“不疊被子的人對疊被子的人,自然不能發(fā)表意見?!?p>  這么說也有道理。不過,我是一個很能理解別人弦外之音的人。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讓我去給他疊被子。好吧,舉手之勞,吃了別人的嘴短,這點家務也不算什么。

  我朝他走了兩步,停下來。他看我不動,退到了客廳里。我從他身邊走過,往屋子的里面走去。正好順便看看他們家另外的房間。這是一個三居室的房子。有一間房間里面只有辦公桌,沒有床。另外一間,看來就是應大叔的臥室了??磥硭麄兎蚱薷星榇_實不好,已經(jīng)分居了。這樣也好,符合我不偏不倚,中正平和的期待。我心里松了一口氣。三下五除二,也將他的被子疊成一堆。

  我直起身子,發(fā)現(xiàn)他正在臥室門口看我,面帶微笑??此烁唏R大地站在那里,很有一種威脅感,我忽然有些膽怯起來。他要此刻來對我動手動腳耍流氓怎么辦?那我可接受不了。看來這是我需要遠一下他的時刻了。于是我板起臉說,

  “你剛才的協(xié)議書上說,我們那個,感情已經(jīng)破裂。我想,是有點破裂的?!?p>  他臉上的笑容猛然不見了。

  看到那么好看的笑容忽然就消失不見,好像也挺讓人難受的。我可不想他重新變得冷若冰霜,于是我即刻加了一句。

  “修復起來恐怕也需要一段時間。所以,這段時間里,我們就先做回彼此的好朋友,好不好?”

  大叔的表情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我說錯話了嗎?電視劇里戀人分手之前說的話,通常不都是說,讓我們從戀人做回朋友?哦,我傻了,那是針對沒結婚的人。結了婚的人,離婚之前說的話是從夫妻做回家人。那些影視明星不都是這么說的么?顯得特別有涵養(yǎng)。不過,錯了就錯了吧,我要是真的完全照搬那句話,豈不是代表我認可了我們將會離婚?不行不行,我要不偏不倚,要維持原狀。

  “好朋友?”他重復了一下這三個字,抬眼直直地看進了我的眼里,語帶調侃,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有幸和陳醫(yī)生做過好朋友?”

  什么!陳醫(yī)生?我現(xiàn)在竟然是一個醫(yī)生!我最怕打針吊水了!還有那個什么嚇死人的解剖!我怎么會當了一個醫(yī)生!這要怎么冒充啊?我的心臟猛烈地撞擊起來。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說。最后只好胡說。

  “那個,你是不是挺崇拜做醫(yī)生的?救死扶傷?所以想和他們交朋友?”

  他再次哼笑了一聲。

  “陳諾,我發(fā)現(xiàn),你今天確實很幽默。”

  我有些局促起來。他這句話的語氣,可不是真的表示贊賞,我怎么可能聽不出來?

  或許是因為看到我的神情,大叔的表情正經(jīng)了一點。他開口道,

  “陳諾,我知道,我年紀比你小,升職稱卻比你快,你一直不太高興。但是這真的是”,他頓了頓,好像不知道怎么表達,“是很孩子氣的想法。我從來沒想在職業(yè)上超過你,讓你崇拜我什么。我也從來都不希望,你會因此而不開心?!?p>  我膝蓋一軟,慢慢地滑坐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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