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大廈是寧東市在1997年紀念香江回歸時封頂?shù)囊粭?03米的高樓。

　　圓筒狀的外形，灰白色的外墻，讓這棟高樓顯得多少有些笨重。

　　封頂即爛尾，在寧東火車站的左側(cè)，一出站就能看到，車來車往，好生繁華，但奇怪的是換了多少個開發(fā)商，都沒有盤活這棟高樓，連帶著下面那條寧東第一商業(yè)街也在這個大廈封頂之后越發(fā)的寂靜了。

　　楚楓就站在這棟大廈的頂層，176米高的樓頂，暗灰色的水泥墻以及鳥屎，是這里的主基調(diào)，腳下則是寧東車來車往的市中心，向東北看去，越過26米高的天線，就能看到高樓大廈背后那蔚藍色的大海。

　　楚楓手里攥著一份醫(yī)院的病危通知書，三天前，他查出了肝癌，晚期。

　　38歲的年紀，別人家，成家立業(yè)，娶妻生子，他終歸是一事無成。

　　年近不惑之年，也還要依靠父母的支援，經(jīng)濟上做不到實質(zhì)獨立。

　　在社會上做事生怕有損尊嚴，用各種似是而非的標簽包裹自己，人格上超級獨立，經(jīng)濟上像個巨嬰，可能說的就是他。

　　總之，不管楚楓承不承認，他就是個失敗者。

　　一陣大風刮起，他攥在手里的病危通知書脫手而出，被風卷到了天上。

　　楚楓前進了一步，探出腦袋看著下面的人和車呈現(xiàn)點狀，頭皮發(fā)麻。

　　如果從這跳下去，豈不是粉身碎骨了？一不小心如果壓死個人那他可上新聞被全國人民鞭尸了，不過好在他的腳下是圍擋，如果沒有強風，他應該會準確的落在圍擋內(nèi)的一角。

　　“好高。”

　　楚楓還是受不了這個高度，尤其在沒有任何圍欄保護的情況下，如果一個不留神他可能就真的死了。

　　楚楓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火車站散心的時候，要趁著工作人員一個不注意，偷偷的溜了進來，花了半個小時一層又一層的上來，好像冥冥中是有某種指引，指引他自殺？

　　肝癌晚期，呵呵，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就會死，死前還要浪費糧食，浪費父母的血汗錢，為他救治這么做值得嗎？既然怎么樣都要死了又是何必呢？

　　父母這個頭銜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明知道孩子已經(jīng)沒救了，還要以犧牲未來的生活品質(zhì)為前提去救濟他。

　　“所以就是說嘛，活著的時候就應該讓自己吃的好一點，用的好一點，也不是活不下去的乞丐，用得著為了省一塊錢的公交票徒步三站地嗎？”

　　臨死前，楚楓突然想起以前父母如果出遠門，在三站以內(nèi)總是不舍得坐公交車，頂著大太陽天長途跋涉。

　　省錢、省錢，又是省錢，一輩子都沒吃頓好的、穿件好的，甚至也沒有買臺空調(diào)在夏天的時候能夠讓屋里稍微涼快一些，買個貴點手機，就不用總是因為卡屏而火冒三丈。

　　他不知道父母在這些年到底存了多少錢，反正天天起早貪黑沒個100萬他都不相信，美名曰為了后代存錢，現(xiàn)在后代也都快沒了，他們老兩口都多大了？還能再活多少年？攢了這些錢就為了打水漂的？

　　攢了兩輩子的錢，結(jié)果卻沒幾年可花了，楚楓為他們特別感到不值得。

　　可能楚楓也是跟著父母省錢慣了的，舍不得買好一點的鞋、好一些的衣服，在外面總是吃不超過10塊錢的飯，跟女人相親，迎面還以為是哪個男的從上世紀穿越過來了，見了一面就把人姑娘給嚇跑了。

　　所以楚楓真的不舍得拿這些本來應該讓二老享受的錢，給他治病，辛辛苦苦了一輩子的錢就是為了在幾個月之內(nèi)給造了的？

　　為了不時之需而攢錢。

　　這大概也是很多華國上了年紀的父母的真實寫照，總是在攢錢，就是學不花錢，生前不舍買魚賣肉、不舍得花一塊錢的公交車票、不舍得下館子，最后死了，子女把錢繼承了過去，沒幾年功夫就能給你造了，一輩子攢的錢，幾年功夫給你造了，你心疼也沒處心疼去。

　　如果攤上個事兒多的，有兄弟姐妹的，還會引發(fā)遺產(chǎn)大戰(zhàn)，上代的省錢，反而成了后代兄弟反目的直接誘因。

　　楚楓笑著搖頭：“不要再扯為了我攢錢了，我不需要，就算得了肝癌也是我自作自受。”

　　站在大樓邊緣，如果就這么跳下去，那可真的粉身碎骨了，想到這楚楓突然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要跳嗎？”

　　楚楓踏上前一步讓自己單腳懸空，突然一陣風，讓楚楓差點沒栽下去。

　　“擦，嚇死我了，差點下去。”

　　頂樓是穿堂風，四面八方都有風吹過來，楚楓壓低腰，臉上的表情被風吹的慢慢扭曲：“我擦，這風怎么越來越大了?！?p>　　楚楓想回去，但風速實在太大了，剛才還沒有那么大，他對著撲面而來的風有些心虛的喊道：“賊老天，你不要玩我啊，我還不想那么快死，我就是上來看看風景的，讓我下去吧?！?p>　　楚楓想抓住什么東西，結(jié)果只抓住了一把鳥屎：“屎，我擦?！?p>　　楚楓趕忙甩了甩手，還沒等甩掉手中的鳥屎，突然一個卷風就把楚楓卷到了天上。

　　楚楓內(nèi)心一涼，向四周的風陣咆哮道：“要！死！啦！”

　　……

　　“沒死，沒死，沒死?！?p>　　楚楓立刻彈跳起來，緊張的揉揉臉，還沒等反應過來。

　　“彭——”

　　一聲悶響。

　　楚楓的腦殼就結(jié)結(jié)實實的撞到了頭頂?shù)奶旎ò濉?p>　　“我擦，疼，疼，疼死我了?！?p>　　毫無預兆的撞擊到了頭部，楚楓疼的咧開了嘴，用手捂住頭皮，閉上眼睛感受著疼痛像水面上的波紋一樣，一圈一圈的在他的腦殼中蔓延開來。

　　緩了片刻楚楓才睜開眼打量了一下這個有些古怪的地方，居然天花板會離頭頂這么近，楚楓壓著腦袋上鼓起的包，向四周張望。

　　不遠處有一扇小窗，外面被綠色的植被遮擋了視線，吹進來的風帶著一股泥土和樹葉混雜的潮濕氣味。

　　“這是……”

　　一時間楚楓有些摸不到頭腦。

　　再看看自己身上穿著的一件略微寬松的睡衣，有些搞不清頭緒，順著梯子爬下來，楚楓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原來躺在一個雙層床的上面，下層堆滿了雜物，幾乎沒有活動的空間。

　　楚楓看到眼前的景象有些令他莫名的熟稔感。

　　這個房間實在太小了，只有兩個榻榻米那么大，只有一扇天窗的光打在屋里，讓屋里顯得有些陰暗，楚楓索性打開門，走出了房間。

　　房間外是走廊，走廊的一側(cè)是上樓的樓梯，另一側(cè)對著客廳。

　　客廳里此時正好有人，還是個女人，吸塵器工作的聲音不小，那個女人彎著腰正清理著地上的污垢。

　　女人抬起頭正好看見了楚楓，楚楓當場就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因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楚楓的大姑楚艷萍。

　　楚艷萍乍一下看到楚楓有些驚訝，不過很快的就被笑意取代。

　　“小楓起來了？今天起這么早？”

　　楚艷梅早上只是簡單的涂了一下口紅，皮膚很白，笑起來臉上也沒什么多余的皺紋，一頭蓬松的燙發(fā)垂在兩肩，整個人給人一種莫名的朝氣。

　　楚楓還記得他上次見到大姑的照片，還是在微信的家庭群里，大姑整個人像個十足的RB老太太，穿著和服跟幾個同樣的RB老年人喝茶談天。

　　現(xiàn)在的大姑年輕的有些過分了，甚至比他記憶中的樣貌還要年輕。

　　楚楓低下頭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想讓自己的異樣被大姑發(fā)覺。

　　“呃……嗯，我……我去上個廁所。”

　　楚楓來到洗手臺前，洗手臺前有一面鏡子，鏡中的自己臉色有些差，眼瞼下略微浮腫，像是沒睡好覺，可能本來就沒咋睡好覺。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揉了揉眼皮，楚楓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一遍自己的臉，現(xiàn)在自己未免也太年輕了些，像是16-7歲的小毛孩。

　　“嗶嗶——嗶嗶——”

　　尖細的電子音從楚楓的褲兜中響起。

　　楚楓從兜里掏出來這個多年不見的小玩意，居然是傳呼機，傳呼機窄小的顯示屏上來信的居然是母親。

　　——媽媽:我在醫(yī)院照顧你爸，你好好在大姑家，別給他們添亂。

　　后面標注的時間是1999-2-08，上午6:02。

　　楚楓瞬間覺得有一道電流從天而降，從頭頂一直打他到腳底板。

　　他終于把眼前的一切跟記憶中發(fā)生的事完全聯(lián)系了起來。

　　他確實是重生了。

　　21年前，父親曾經(jīng)短暫的赴日充當研修生，他們母子也曾短暫的來RB探望，也就是在這個當口，父親在工廠意外受傷，楚楓只能被送到了同樣在RB的大姑家短期寄宿。

　　那個時期是他人生的谷底，正經(jīng)歷著叛逆期的迷茫，家庭驟然發(fā)生巨變，在大姑家，楚楓只有把自己每天關在那間陰暗的小屋子里，除了上廁所之外，都沒有怎么出來過。

　　也就在大姑家待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楚楓就離開了這個傷心地，回到了國內(nèi)，在此之后的20多年里，他再也沒有任何出國的機會了。

　　1999年，他應該只有17歲，以38歲的楚楓看來，難得的一次出國的機會應該到處走走看看，留下一些美好的記憶，但是在他的記憶中，17歲的時光就像是蒙上了一層烏云，烏云下盡是支離破碎的悲傷。

　　“賊老天居然還能把我送回來。”

　　楚楓覺得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從地上爬起來，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可能是想到了很多讓他窒息的事情。

　　父親依然是在工廠意外受傷了，在此之后的20多年的時光跟此前相比，就像黃渤海分界線那樣分明，一邊是蔚藍如洗，另一邊是泥沙漫漫，越是掙扎，被陷的越深，所以他就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個疑問，生活真的可以改變嗎？

　　走出學校之后，他的智商也沒多大長進，現(xiàn)在是回到了17歲，他又能做點啥？

　　炒股？彩票？

　　不要搞笑了，他根本也沒想到能重生，對股票是一知半解，彩票也記不住那些排列組合。

　　未來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可是他對互聯(lián)網(wǎng)的那些運行架構(gòu)根本一竅不通。

　　買房？倒是可行，但現(xiàn)在他也馬上打道回府了，國內(nèi)那點工資夠買到什么房子？而且不用提前預知，對于中國很多的老一輩的人來講，攢錢本來就是為了買房，楚楓的記憶中上一世父母也的確是拼了命的攢錢買房。

　　楚楓想來想去發(fā)現(xiàn)了一個真相，原來這21年他都活到狗身上了，重生回來才知道，他啥啥都不行，空有一個年輕的身體。

　　但畢竟是回來了，對于這份天降的禮物，楚楓想著總應該有點不一樣發(fā)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