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靖宇低著頭,陰沉著臉,眼里流轉著無數(shù)復雜的情緒。
因為葉靖宇知道一個極為重要的消息,一個決定他未來的消息。
葉靖宇知道自己在沁妃娘娘那里的印象已經(jīng)越來越差,就算選擇留住葉飛揚,休掉麗氏,沁妃娘娘對他的印象也不會再好到哪里去。
相反,由于他掌握著駙馬府不少的資源,加上麗氏的關系,而葉靖宇本身的確能力出眾,六皇叔對葉靖宇頗為看重。
如今六皇叔有一件重要的事交在他手中,若能夠成功,那他葉靖宇也將一步登天。
比起等著葉飛揚被沁妃娘娘收為義子才能和皇族搭上邊,可謂天壤之別。
若是休了麗氏,與六皇叔定產生有不可彌補的間隙。
如此權衡利弊,葉靖宇心中便有了決斷。
事已至此他所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他能夠得到什么利益。
葉靖宇猶豫不決的態(tài)度讓葉飛揚的心沉到谷底。
很多時候,選不選則已經(jīng)不重要,這份猶豫已經(jīng)給了答案。
他也懷著一點期盼,哪怕知道不可能,他也期盼著父親能夠在乎他這個兒子。
但是他現(xiàn)在知道了父親只在乎利益,而根本沒在乎過他這個兒子,既然如此,再留在葉家又有何意義呢!
而葉靖宇也終于抬起了頭。
“好,我簽下這過繼文書與身冊!”
聽到葉靖宇的話,葉飛揚不可避免的顫了一下。
陸安錦自然看到了,但是為了不讓葉飛揚再遭受這樣的苦難,她必須狠下心來。
葉靖宇沒再猶豫,利爽的簽下了名字。
“從此之后,葉飛揚就是沁妃娘娘的義子,我的弟弟,與葉家再無瓜葛!”
陸安錦宣布完之后,抱著葉飛揚迅速離開了葉家,她不希望葉飛揚再在這個傷心之地久留。
感受著葉飛揚在她懷里默默的哭泣,陸安錦嘆了口氣,撫了撫葉飛揚的頭。
以后,你再不會遭受這樣的委屈了。
陸安錦抱著葉飛揚走后,麗氏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葉靖宇看去時,麗氏立刻收起,故作委屈的模樣。
葉靖宇猛然抬手一個巴掌將麗氏打倒在地,麗氏不可置信的捂著臉看著葉靖宇:“你瘋了!你敢打我!”
葉靖宇咬牙切齒道:“你最好祈求老頭保佑你懷的是個兒子!”
說完,不葉麗氏的哭罵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里,雖然每日都去給沁妃娘娘和駙馬晨昏定省,但其余時間葉飛揚將自己鎖在屋內沒有出來。
理由是調養(yǎng)身體。
但陸安錦依舊不厭其煩的去騷擾他。
陸安錦將自己嘗試做的各種吃的,無論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都送去給葉飛揚。
最開始葉飛揚只客氣拒絕,后來翻著白眼嘗幾口,最后發(fā)覺味道的確特別,慢慢的也就忍了陸安錦的騷擾。
陸安錦明白葉飛揚的敏感,如今寄人籬下只怕他心中的驕傲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可這是一個只有自己能度過的坎,任誰也無能為力。
在陸安錦的日日騷擾和沁妃娘娘的溫柔對待之下,葉飛揚似乎逐漸放下了戒心。
沁妃娘娘仍舊讓嬤嬤照葉葉飛揚,又挑了些伶俐的小廝丫頭給他。
嬤嬤每日都在對陸安錦千恩萬謝,陸安錦自然哭笑不得,
一時間駙馬府多了許多人氣。
陸安錦在最喜歡看到的就是葉飛揚偶爾露出來的放松,對目前而言的葉飛揚也足夠了。
于是陸安錦又擠著縫隙將時間琢磨著怎么做出更好看的玻璃珠。
許如的速度很快,不過月余就將院子蓋好。
陸安錦看到的時候以為自己身處世外桃源之中。
這里符合所有對田園詩意的幻想。
在山林的云霧間,林間的郁郁蔥蔥若隱若現(xiàn)。
竹木圍成的大院落,中間一條彎曲小路,兩邊是已經(jīng)排好的地隴,院落邊緣引來一簇匆匆流水用石頭圍成小溪,嘩啦啦的聲音如夢如幻。
院落外的桃花伸到院中落下一地的花瓣。
燒餅在院子里滿頭大汗的忙碌著。
這樣的場景讓陸安錦希望時間可以就這樣停止。
好幾次陸安錦想將葉飛揚帶來,都被葉飛揚拒絕,陸安錦心里盤算著,哪天騙也要把他騙來。
最近一段時間陸安錦發(fā)現(xiàn)顧晴明來的好像越來越少了。
倒不是顧晴明對她不上心,而是能感覺到近期顧晴明似乎有很多事要忙。
經(jīng)歷了天命寨的事,陸安錦時常能想起汪楚的話,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近期有些心不在焉。
現(xiàn)在玻璃珠的工藝終于是越來越完善了,可是她經(jīng)常在操作的時候稍微走一下神,就害得一爐玻璃白費了。
燒餅都看不下去抱怨了幾次:“難為如哥哥的手藝,這么好的爐子我學了多久也沒學清楚,公主你能別浪費火了嘛!”
和陸安錦熟悉起來的花穗噗嗤一聲笑道:“你個小娃子懂什么,我們公主這是在想心上人呢?!?p> 陸安錦被爐火照紅的臉更加滾燙,放下火鉤追起花穗,花穗原也是知道她極為好相處,才敢這么說,一邊跑嘴上一邊喊著求饒。
腳下一個不當心險些摔倒,許如一把拉住花穗:“小心!”
花穗站穩(wěn)腳,卻被陸安錦抓住,一陣抓癢方罷了。
調笑歸調笑,陸安錦也是暗自思忖,因為她每每走神的時候,想的確實是顧晴明。
莫非……她真的動心了?
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經(jīng)驗的陸安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這日陸安錦恍然間又走神了一下。
還好這次挽回及時,一爐玻璃沒有毀掉。
陸安錦已經(jīng)在嘗試著做鏡子了,但是這意味著要極為高的提純度。
最后關頭的時候,顧晴明突然出現(xiàn)了,陸安錦瞬間恍惚了一下,回過神來時欲哭無淚。
但是看著顧晴明,陸安錦還是不由自主的有些欣喜,這一爐廢掉的玻璃也沒毀掉她的好心情。
顧晴明看著陸安錦即使在擺弄爐火依舊氣質出塵,心里也升起一股溫暖。
但是這次他前來,卻是……
“邊境部族不安分,在邊境進行騷擾,我過幾日便要去往邊境打仗,有什么事隨時書信給我?!?p> 聽到打仗兩個字,陸安錦心里不知為何揪了一下。
習慣了無所不能的他,陸安錦莫名的有些不安。
她只是靜靜的看了顧晴明一會兒,總覺得他應該是有光環(huán)籠罩的,默默安慰自己放心。
隨后從懷里掏出了一顆玻璃珠。
這是陸安錦做得最漂亮的一顆玻璃珠,是她最喜歡的天藍色,對著天空的時候便會融為一體,并且其中不知為何有一朵紅色的花。
為了方便,陸安錦用玻璃液在球上做了個小環(huán),穿了線,做成墜子。
顧晴明知道這是陸安錦最喜歡的玻璃珠,還曾跟他炫耀過。
“一顆玻璃珠而已,保你護個平安,畢竟你也救了我這么多次不是,以后這個可是會很貴的!”陸安錦裝作不在意的把玻璃珠給了顧晴明。
顧晴明沒有說話,手中的玻璃珠滾滾發(fā)燙:“多謝公主?!?p> “謝什么!你快去忙吧,是不是還有很多事要準備?”
顧晴明握緊手中的玻璃球:“公主放心,我很快回來?!?p> 陸安錦點了點頭:“好?!?p> 顧晴明離開后,除去在將軍府準備打仗所需事物外,便在暗暗思索著。
若是沒有記錯,太后壽辰那日將有大事發(fā)生——
六皇叔將在那日起兵造反!
而這場仗,便是所設局的第一步。
前世六皇叔勾結邊境部落讓其生事,調走一部分部隊之后,六皇叔趁機造反。
若是按照前世的軌跡雖皇上最后險勝,可在這場造反之中,太后卻不幸遇刺!
為了讓六皇叔露出狐貍尾巴,加上邊境戰(zhàn)事起,皇令下,顧晴明自是不得不前往邊境的。
若是不發(fā)生大的變故,皇上還是會勝利,但是既然顧晴明知道了未來,定要護得太后周全!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全世界都在為太后的壽辰忙碌。
沁妃娘娘帶著陸安錦到處試衣服,試妝,學禮儀規(guī)矩,陸安錦幾乎每天都是累的倒床就睡。
偶爾會想起遠在戰(zhàn)場的顧晴明。
顧晴明每隔一段時間會給陸安錦一封信。
不過是一些問候,字跡有時工整清晰,有時潦草凌亂,就連紙張都不甚相同。
大約是戰(zhàn)場艱苦,并沒有太多的資源。
陸安錦并沒有給顧晴明回信。
主要是自己的字實在是太丑了,所以都是用炭筆畫了些簡筆畫,表情之類,就算回信了。
顧晴明和陳可不在,就連在瀟湘園的燒餅都有些蔫蔫的。
陸安錦給田園取了個名字,叫瀟湘園。
好幾次顧晴明問她為什么,她只是笑而不語。
其實不過是借著林黛玉的瀟湘館隨意改了而已。
燒餅沒精神的在地壟里種菜,陸安錦坐在亭子里拄著下巴看著燒餅的鋤頭挖出零散的土。
突然又聽到了那個琴聲。
這段時間,每次聽到這個琴聲陸安錦都知道是明月在用琴與自己說話,如同兩人的約定信號,聽到這琴聲,陸安錦便會去找明月。
陸安錦心里一喜,提起身邊的食盒便往林深處去。
“今天這幾道菜叫水煮肉片、麻婆豆腐,都是辣的,你試試?!?p> 陸安錦一邊布菜,一邊同明月介紹。
那日顧晴明走后沒多久,陸安錦自己在瀟湘園內發(fā)呆,突然聽到明月的琴聲。
不知為何,陸安錦心中有種感覺,這琴是彈給自己的。
陸安錦依舊跟著琴聲找到明月,兩人如長久未見的摯友,無需暖場也不覺尷尬。
其實陸安錦不知道,從陸安錦走后,明月每日都彈,只不過只有那日,陸安錦在而已。
明月早就聞到一股子強勁的辣氣,強忍著沒有打噴嚏,揉著鼻子問,聲音依然溫柔如風:“又是你自創(chuàng)的?”
陸安錦笑著說:“是呀,常常。許久不做,不知道手藝如何了?!?p> 明月笑著坐下。
湖面上微風吹起明月頭上白色的綁帶,輕輕的盧葦草飄出歲月靜好的味道。
最近幾日的接觸,陸安錦對明月更是多了幾份贊嘆。
這樣的男子,一定是書里寫的神仙哥哥。
雖說飯菜皆有人給送,即便如此,在這里每天的日常也并非盲人能夠安然適應的。
可他偏偏就能將日子過得如水般自如。
以至于陸安錦常常忘記他目盲的事實。
明月夾了一口水煮肉片放在嘴里,一股如火燒的炙熱翻滾在喉嚨中,終是忍不住咳咳了幾聲。
陸安錦忙給明月倒了一杯水:“你不能吃辣的???”
明月喝了一口水,只是笑說:“你做的,我自然都能吃。確實很好吃,很……香辣?!?p> “對!”陸安錦激動道,“就是香辣,還是你懂我?!?p> 明月含笑。
陸安錦也喝了一口水,忍不住嘆了口氣。
“小錦姑娘有心事?”
陸安錦自己夾了一塊水煮肉片吃下。
“咳咳。”果然辣,今日丟手藝了。
“在擔心顧將軍嗎?”
陸安錦與明月可謂無話不談,包括自己對顧晴明若有若無的情感。
“已經(jīng)許久沒收到他給我的信了,今天我出么時問過門口的侍衛(wèi),還是什么都沒有?!?p> 陸安錦有些擔心。
從前最長五天也會有一封信,即使沒什么特別的內容,只當是報平安。
可如今已經(jīng)快半個月,只有不到十天便是太后壽辰。
走前還說,太后壽辰前一定會得勝歸來,當是給太后和皇上的賀禮。
“戰(zhàn)場兇險,顧將軍作為主將,沒時間也是有可能的。你也不用太擔心。如今京中沒有消息,可謂便是好消息?!?p> 陸安錦又嘆了口氣。
她也是這樣安慰自己,
她從來沒有這么關注每一處的八卦消息,以至于這段時間哪家的小姐又和哪家的小姐鬧掰了;哪家的公子又娶了妾;哪個青樓的姑娘奪了花魁她都知道。
唯一就是沒有聽到任何關于這場戰(zhàn)爭的負面消息。
大多還是顧晴明年輕有為,獨當一面。
想來,應該沒什么大問題。
“你真是很在意顧將軍?!泵髟碌馈?p> “畢竟他救了我許多次,也算得上是可靠的朋友。如果是你,我也會擔心?!?p> 陸安錦說的真心。因為到此刻,自己也不知道對顧晴明到底是什么樣的心情。
剛好顧晴明短暫離開,可以讓陸安錦好好的整理自己的感情。
最最讓她為之糾結的,便是瑜喬。
顧晴明對她的責任,對她無條件的好,無條件的陪伴,都是建立在自己是瑜喬,是他未婚妻的基礎上。
若此時告訴他自己不是瑜喬呢?
若此時真的瑜喬活過來呢?
他是不是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每每想到此,都有些痛心。
倘若這感情建立在這樣一個奇特的謊言中,她寧愿現(xiàn)在就斷了自己的念頭。
她寧可對方不喜歡自己,也不愿意頂著別人的名字成全自己。
抬頭時明月已經(jīng)將水煮肉片全吃了,白皙的臉辣的通紅。
陸安錦忙將自己從無限糾結的情緒中拉出來趕忙給明月倒了杯水:“不能吃辣就別吃了?!?p> “真的挺好吃?!泵髟滦χ?,眼睛“看著”陸安錦。
他多希望能夠真的“看到”陸安錦。
哪怕看不到天空,哪怕看不到世界萬物,他也想看到陸安錦,無關美丑,只想相見。
從未有過一刻,這般痛恨自己的眼盲。
“若是我,你也會如此擔心?”明月喝了口水,隨意問道。
“當然?!?p> 明月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足矣。
陸安錦走后,明月試圖從陸安錦的氣息中感受她的一切。
她的眉是彎的,鼻子是高挺的,眼睛如月明亮,長發(fā)間有茉莉花香。
他相信,這就是陸安錦的模樣。
為明月送飯的人看到一桌子的殘羹:“公子?有人來過?你吃過別人送的菜?”
明月從方才的溫柔變得冷峻。
“不許多言?!?p> 起身去擺弄身后的花草。
那人卻不識趣的上前道:“公子,主人交代我們任何闖入此地者格殺勿論!這人必須要除!”
明月指間拂過一朵梔子,輕輕摘下一朵聞了聞,果然,什么都沒有陸安錦發(fā)間的茉莉好聞。
猛地抬手,眨眼間梔子花少了一瓣。
明月將剩余的梔子花瓣散在湖中。
只聽咚的一聲,那人已倒地而亡,頸間正是那梔子花瓣割開的口子,鮮血的味道格外刺鼻。
明月面不改色的繞過地上的血跡,回屋內去了。
不出意外,明早這里將一切如舊仿若什么都未曾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