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錦遞給顧晴明:“你看這個?!?p> 顧晴明和烈火秦兩個一起向陸安錦指的地方看去,顧晴明道:“是顧家軍的標志?!?p> 烈火秦宋哼一聲:“戲還真是做的足?!?p> 顧晴明放下手中的盒子道:“無論是不是唐家,這些人能這樣布局縝密的將人安插在你這,那便不知會有多少眼線的朝廷江湖內(nèi)外,絕不可忽視?!?p> 這時,一個下人匆忙來報,說是已尋到葉飛揚的蹤跡。
幾人相視一看,此時也無時想太多靜香和于家的事。
烈火秦忙吩咐備車,幾人趕忙往葉飛揚的地方去。
走前,陸安錦將靜香的首飾放回到木盒內(nèi)收好,方匆忙離去。
馬車上陸安錦的思緒從被帶回到葉飛揚身上,來人并沒有說清發(fā)現(xiàn)的是葉飛揚怎樣的蹤跡,是生,還是……死。
陸安錦心中隱隱緊張,時不時的掀起車簾,原本一望無際的黑暗慢慢露出青藍色的天際,天已微亮。
顧晴明亦是從靜香的事中回過神來,有件事想了許久,方對陸安錦道:“公主?!?p> 陸安錦放下車簾,回頭看向顧晴明:“怎么了?”
顧晴明有些猶豫,最后還是義正言辭的說:“昨日在湖中,為救公主,多有冒犯,還請公主原諒?!?p> 陸安錦被他這樣一說,想起水中的場景,又想起汪楚問自己有沒有喜歡之人的話,臉一下子紅起來。
忙又假裝去掀車簾,又覺似有些不妥,方將手放下,回頭笑道:“我知道,還未謝過顧將軍救命之恩?!?p> 顧晴明見她如此,雖當(dāng)日是心無旁騖的救人,根本未思及其他,但想起那時場景,同樣些許面熱心跳。
但又覺此事不能不說,畢竟二人也只是未婚夫妻,如此肌膚之親也要解釋清才好。
于是只故作無意道:“公主言重了,是末將該做的?!?p> 說完,兩個人皆是面色微紅,馬車內(nèi)一片尷尬的氣氛。
烈火秦見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皆是緋紅著臉,原本想打趣幾句。
不知怎的回憶起自己也曾擁有過此般你儂我儂的場景,心中暗暗浮起一片陰霾。
于是只裝作沒有看見,閉目休息。
不一會,到了鎮(zhèn)子上的一處客棧,幾人下車,已有人在等烈火秦。
見烈火秦來,那人忙迎上來,引烈火秦進了客棧。
客棧房間內(nèi),烈火秦問:“宋幫主辛苦了,人呢?”
宋洲,是地銘寨下設(shè)各地方分幫的幫主,三十歲出頭,標準的國字臉,劍眉宋目,一身凌然正氣。
宋洲走至窗邊,將窗子推開示意烈火秦,烈火秦走到窗口向外看,并沒有看到什么。
宋洲低聲道:“寨主,你看東側(cè)馬圈旁停靠著的集貨馬車。我懷疑,人就在那箱內(nèi)?!?p> 陸安錦順著宋洲的指示看去,果然馬圈的角落里靠著一個類似集裝箱的木箱車,前面可以套馬,但此時馬被卸下,大約在旁吃馬糧。
陸安錦心中一寒,這樣木箱若是裝人,里面的人便是終日不見天日,更是無法直立起身,非常難受。
這木箱又放在馬圈旁,可想而知是怎樣的氣味。
宋洲遞給烈火秦一塊衣服碎布,烈火秦拿起細看,是一塊柔軟的布料,明顯是被人扯碎的。
宋洲解釋道:“這些人做事非常小心,原本我們在清涼寺并沒有查到什么。
后來我們的人發(fā)現(xiàn)從清涼寺出來的路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塊這樣的碎布。
這不是普通的布料,是云南的棉絲軟布,一般用在孩子的衣料上,雖然不貴,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所以我想或許這就是是寨主要找的那孩子。
于是我們就一路跟到了這。
而且確實有人時不時的給那箱子里送吃食和水,我們便更加肯定了?!?p> 一定是葉飛揚!
陸安錦腦中想起那個宋漠倔強,卻滿目聰慧的孩子。
一定是他才能想到這樣的方法,若是有人來救,就可以順著這些找到他。
這需要多么頑強的心智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明知被繼母所賣,明知父親無法來尋他,卻依舊心存希望,留下線索。
陸安錦幾乎能想到他幼小的手在黑暗中撕扯衣服,并將撕扯下的衣布丟到車下的樣子。
心痛如絞。
“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陸安錦強忍著沖到那箱木前的沖動問。
宋洲道:“我們的人已將那里團團圍住,只等寨主的意思。是救人,還是再等等。”
“還等什么?”陸安錦焦急的問。
“等更大的魚。”顧晴明在一旁沉聲道。
沒錯,此時救下,不過是救下葉飛揚,或者是里面更多的孩子。
可若是跟住他們,或許能順勢找到他們的幕后黑手,一舉端滅整個大本營。
即使不能也會尋到更多證據(jù),順藤摸瓜也能釣到一條大魚。
陸安錦恍然大悟明白他們的意圖,急道:“大魚?若是大魚沒等到,小魚也丟了怎么辦?或者,這個過程中,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不行!不能冒這個險!”
宋洲看向烈火秦,沒錯,這也正是他所擔(dān)心的。
更有可能在對方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追蹤之后,為斷線索解決掉車里的孩子。
不等,便失去這個機會,等,便是用這孩子的命冒險。
所以,宋洲不能自己做主,他在等烈火秦的決定。
烈火秦深邃的眼睛看不出情緒,皺眉看著遠處的木箱,手上的衣服碎片在指間揉搓。
突然,馬圈里的馬嘶鳴了一聲,動了動馬蹄,又低頭繼續(xù)吃草。
片刻,烈火秦將碎布還給宋洲道:“等!”
陸安錦震怒:“不行!”
宋洲接到命令點頭道:“是,我這就傳令下去?!?p> 陸安錦忙攔住宋洲:“站住!”
說著看向烈火秦:“我們來找你,就是要救這個孩子,我不需要大魚,我只要這個孩子!”
烈火秦宋靜的看著陸安錦:“若沒有今日靜香的事,我可以只救這個孩子。可現(xiàn)在這背后牽扯的不單單是這個孩子,這后面的魚太大,你難道不想證明顧家的清白嗎?”
陸安錦一怔,看向身后的顧晴明。
秦唐兩家的爭斗持續(xù)多年,彼此皆是損傷慘重,這件事很有可能成為扳倒唐家的一次非常有利的契機。
私藏官銀、豢養(yǎng)死士、分布眼線、販賣人口,每一項都足以將唐家拉下馬。
陸安錦有些猶疑,與這樣巨大的利益和家族的權(quán)利相比,葉飛揚那樣一個連親生父親都不愿問津的陌生孩子,顯得格外的微不足道。
就連她自己都明白,在政治斗爭面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過是斗爭的棋子,有舍才有得。
可葉飛揚,她必須要救!
顧晴明到底會如何選,她真的不確定。
顧晴明深深看向烈火秦,星目含威,聲音擲地有聲:“我顧家的清白,不需要犧牲一個孩子去證明!”
聞言,陸安錦松了一口氣。
王端在一旁道:“那我們快去救人吧!”
宋洲一時不知該進還是該退,等著烈火秦的命令。
烈火秦與顧晴明對視片刻,點頭:“救人?!?p> 宋洲再次接到命令,忙應(yīng)下趕去布置。
陸安錦看著顧晴明:“我也一起去?!?p> 顧晴明看了她一眼,深知她此行的必然,點了點頭:“好?!?p> 王端本要反對,見顧晴明已然答應(yīng),便也不好多說什么。
心中只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保護公主。
馬圈內(nèi),一股刺鼻的馬糞味傳來,王端忍不住身子往后靠了一步。
可見陸安錦幾人卻皆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于是尷尬的裝作無事拉著馬車走到馬棚前。
馬圈里有一個人手持馬鞭和一串鑰匙靠在椅子上,應(yīng)該就是負責(zé)看馬的。
角落里還有幾個人蹲成一圈嬉笑聊天,腰間皆別著刀劍,模樣兇狠。
見有人來,本來閑話的幾個人頓時警惕的站起來,不動聲色的擋在木箱前。
王端的眼睛一直滴溜溜的偷瞄那幾個人身后的木箱,陸安錦顧晴明和烈火秦則淡定自若的跟在馬車后面。
負責(zé)馬圈的看馬人見到陸安錦幾人,心中奇怪,忙起身上前:“喲,幾位貴人,怎么好讓貴人到這里來。交給我就行了。”
說著便接過王端手里的馬車,陸安錦對那看馬人道:“我們來囑咐你一聲,我們這可是上好的馬,別餓著了。還有,要單獨一個馬棚?!?p> 看馬人見這馬的確價值不菲,又見幾人氣宇軒昂的樣子,表現(xiàn)的畢恭畢敬:“哎呦,這單獨的馬棚可得單加銀子。”
王端一邊用眼睛瞄著木箱,一邊喝道:“怎么可能少了你的銀子!照顧好我們的馬,有你的賞!”
說著一個拋物線丟過一個銀元寶。
看馬人連忙接住,放在手里沉甸甸,笑的合不攏嘴:“好嘞,您放心吧!”
說著,走到其中一個馬棚前用鑰匙打開馬棚的門,就要去牽里面的馬。
守著木箱的幾人此時已慢慢聚集到了他們身邊,見看馬人要去牽馬上前拉住看馬人的手:“哎哎哎,干什么呢?誰讓你動我們的馬?”
看馬人見狀趕忙配上笑臉:“幾位大爺,給咱們馬換個棚是一樣的?!?p> 那幾人為首的呸的吐了一口痰在地上:“不就是銀子嘛!以為我們沒有?我們的馬也要單獨的棚!”
此時,幾人已離木箱有幾步之遙,顧晴明和烈火秦兩人相視一眼,點頭示意。
看馬人討好著道:“哎呦,您看,您早也沒要求啊。這幾位貴人先提出來的。這樣,我給您的馬喂上好的草料成嗎?”
為首之人怒目而視:“怎么?先前喂的是不好的草料?”
此時顧晴明與烈火秦兩人一個箭步至木箱前,揮劍便將栓木箱的鐵鎖鏈砍斷。
只聽哐當(dāng)一聲,劍與鐵鏈摩擦出閃亮火星。
那幾人心中暗道不好,待要去攔時已不知從哪里飛來十幾個人將幾人團團圍住。
幾人剛想反抗,手已被按住,并卸下身上的刀劍,控制的死死的。
王端站在最前面已將劍架在為首那人的脖子上。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為首那人恨恨的看著王端:“你們是什么人?”
王端只宋宋看著他,沒有回答。
陸安錦已飛奔到木箱旁,在顧晴明和烈火秦的幫助下登上馬車,費力將木箱打開。
為首那人見狀向前跨一步想要去阻止,王端劍光一凌,在那人脖子上一用力,那人又停了下來。
木箱打開那一瞬間,葉飛揚用手擋住眼睛,陸安錦站在門口,身后滿是光芒,如仙女下凡。
只見葉飛揚團坐在角落里,衣服下擺已被撕扯的破爛不堪。
旁邊還有幾個同樣狼狽的孩子,皆是七八歲的模樣,有男有女。
木箱內(nèi)滿是泥濘,孩子們眼中全是恐懼的看著陸安錦。
地上放著兩個盆,里面放著食物和水,連餐具也沒有。
這是對待牲畜嗎?
陸安錦的心一疼,弓著身子疾步走到葉飛揚身邊,一把將他抱起來走出木箱。
雖然已經(jīng)有七八歲,葉飛揚卻出奇的輕。
不像之前的刻意疏遠,葉飛揚緊緊抱住陸安錦的脖子,臉上的泥土蹭了陸安錦滿臉。
陸安錦抱著葉飛揚看著被團團圍住的幾個人,恨得咬牙切齒。
這里面的孩子有的衣著得體,有的粗布麻衣,明顯來自不同階層。
可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貴人家,他們曾經(jīng)都是父母最寶貴的孩子,誰有沒有資格將他們從父母身邊奪走!
有的孩子身上有明顯被抽打的痕跡,但臉都沒有受傷,看來是為了再轉(zhuǎn)手賣,或其他目的不能傷他們的臉。
陸安錦看著他們,抱緊葉飛揚告訴顧晴明:“里面還有幾個孩子,告訴官府應(yīng)該能找到這些孩子的父母。”
烈火秦負手看著,眼中同樣充滿殺意。
對烈火秦而言,并不是很贊同現(xiàn)在救人,但看見陸安錦將葉飛揚抱出來的時候,心底有個地方卻也深為動容。
“放心吧,我會處理。找大夫來看看?!?p> 陸安錦點了點頭,顧晴明跟著陸安錦將葉飛揚帶回客棧。
烈火秦留下處理剩下的孩子和在場的人。
看馬人此時已嚇得蹲到馬棚里面瑟瑟發(fā)抖,全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突然出現(xiàn)了這么多攜帶武器的人,將各路菩薩求了遍,千萬不要傷到自己。
烈火秦示意手下的人將那看馬人拉出來:“你,快去報官?!?p> 那人如魂魄出竅一般根本沒聽見烈火秦說什么,烈火秦不耐煩用折扇敲了幾下那人的臉,那人方回過神。
“???各位好漢……我我……”
這時,突然哇的幾聲,待烈火秦回頭看去,只見被圍住的人全部一口黑血吐出,紛紛倒地不動。
看馬人頓時嚇得尖叫起來,跌坐在地上。
烈火秦皺眉上前,王端蹲在幾人身邊,試了試鼻息,回頭看向烈火秦搖了搖頭:“都死了。”
烈火秦嘆了口氣,早已猜到會如此:“唉,把那幾個孩子送到官府吧?!?p> 吩咐完一邊搖頭一邊離開了馬圈。
陸安錦抱著葉飛揚回到房間中,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到床上。
這一路陸安錦都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陸安錦能感覺到,他身上有傷。
吩咐店小二打了盆熱水,再去請全城最好的大夫。
葉飛揚坐在床上雙手緊緊抱著膝蓋,咬著嘴唇,整個小身體抖如篩。
陸安錦輕輕的用熱毛巾為他擦臉,他一個激靈,又是緊緊抱著自己。
陸安錦心疼的胃也跟著痙攣。
“別怕,沒事了?!标懓插\柔聲細語。
“我們找到了你丟下的衣服碎片,你做的很棒。如果沒有這些,我們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找到你?!?p> 陸安錦要讓他知道,是他的堅韌和努力才有今天這樣的結(jié)果。
果然,葉飛揚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個復(fù)雜的情緒,復(fù)又低頭將自己的頭埋在膝蓋里。
陸安錦掀起他的衣袖,手臂上赫然幾道鞭子抽打的痕跡,滲著鮮紅的血色。
葉飛揚抽回手,防備的看著陸安錦。
他恨!
他真的恨!
他曾經(jīng)以為是自己的過分聰明才惹出許多麻煩。
如果不是三歲時在沁妃娘娘面前出口成章,也不會讓沁妃娘娘生出過繼的念頭,父親也就不會有這樣的幻想,自己或許就能擁有一段正常的父子關(guān)系。
所以,他學(xué)著不說話,學(xué)著被人看不到,學(xué)著即使受傷也自己挺著。
他心想只要自己默默努力,未來科舉離開這個家,就不會被人厭惡。
可是這段時間經(jīng)歷的,看到的,根本不該是他一個八歲孩子應(yīng)該承受的。
他幾次想要逃跑,卻都被抓回來毒打。
已經(jīng)習(xí)慣麗氏毒手的他,卻依舊疼的眼冒金星,這些人下手之狠不是一個孩子所能承受。
后來他親眼看著一個女孩子被毒打致死,也不過是像一個爛包袱一樣被丟到山上。
于是他學(xué)著服從,學(xué)著將傲骨和尊嚴踩在腳下,學(xué)著像狗一樣吃東西。
惹得那群人哈哈大笑,或許有一天能讓他們放松警惕。
撕扯衣服,不只是為了留下線索,更是因為在黑暗中的怨氣無處發(fā)泄。
他恨!
恨不得世界上所有人都一起消失!
突然,身體被一股溫暖包裹住,壓住了他馬上要竄起熊熊怨念。
陸安錦坐在他身邊,將他整個抱在懷里,緊緊的抱住他努力不再讓他顫抖。
如和風(fēng)飄入耳中:“別怕,我在,別怕。”
片刻,葉飛揚真的停了顫抖,慢慢的放松緊繃的肌肉和神經(jīng)。
不知過了多久,陸安錦聽見懷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低頭看去,葉飛揚在她懷中睡著了。
這幾天他幾乎一刻沒有合眼,哪怕在黑暗中,也如狼一般保持警惕。
這一刻,他突然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