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的時候,小可總是和爸媽呆在醫(yī)院里,她躺在床上,小手上扎著點滴,媽媽坐在床邊看著她,爸爸在走廊里抽煙。
就和如今一樣,她看著藥瓶里的液體一滴一滴的落下,慢慢流進身體里。
醫(yī)院里的燈光亮得晃眼,每一滴藥水都反射弱弱的光。
滴得好慢啊,比秒針轉(zhuǎn)的圈還要慢,煎熬著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
旁邊的床上,林慧坐著看向窗外的黑夜,星光和月光都隱沒了起來,仿若一整塊黑色的寶石,看不清到底有多大。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蘇東坡的詞,有豪放,也有無奈。
李明坐在門外的椅子上,點上了一根從朋友那里要來的煙。青煙徐徐,嗆人耳鼻。
這一天他都沒有笑過。
燈光被煙模糊了,數(shù)不清惆悵。
“這里不允許抽煙?!蹦猩f這話,把李明嘴角里的煙拿過來,掐滅了。他叫趙龍,李明的朋友。
“那個女生,還在搶救,我覺得應(yīng)該沒事兒?!彼诶蠲魃磉呡p聲說。他不是一個愛出風(fēng)頭的人,在學(xué)校里的名聲不大,但是和李明的關(guān)系非常好。
他知道比起身后病房里面的兩個女生,李明更擔(dān)心被車壓住了的那個王瑩。
畢竟,她是一切的源頭,李明的小野貓就是因為王瑩出事,急火攻心才住進了醫(yī)院。
林慧也是如此,滿臉心力交瘁。
他抱著林慧的時候,她仿佛駭了一場重病。從她走進美玉高中的大門不過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竟是虛脫了一般,全身冷汗沁透了衣服,甚至讓他感覺到了寒冷。
“不進去陪著她?”趙龍翹著二郎腿。
“不用?!?p> “呼!”趙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知是在嘆息什么。
“我曾經(jīng)送她兩株康乃馨?!崩蠲鲗W(xué)著趙龍翹起了二郎腿,仰頭看著樓里昏暗的走廊。
“喂喂!你不會想說這怪你吧!”趙龍突然瞪起了眼睛看著李明,好像他犯了什么天大的過錯。
“當(dāng)然不是,我是想說,花之類的東西,果然都是騙人的。”李明的雙眼中閃過一絲自嘲之色。
“那是一種寄托,一種祝愿。又不是什么神物。”趙龍看著李明的側(cè)臉說。
“哈哈哈,也對!我進去看看?!壁w龍完全不知道李明在笑什么,是自嘲自己的天真嗎?
趙龍拿出從李明嘴上搶來的那根香煙,看了看,又笑了笑,竟又點上了,青煙徐徐,模糊了醫(yī)院里的燈光和他略顯困倦的臉。
“醒了?”李明剛剛推開病房的門,就看見林慧和小可都坐了起來,兩人都看著窗外墨玉一般的黑夜。
“自己拔了?”林慧的手上還連接著一根細細的塑料管,小可的左手上什么都沒有了。針頭閃爍著銀光,藥水滴在地面上,水漬逐漸變大。
“早就會了?!毙】缮ひ羲粏≈f。她七歲那一年幾乎一直在各大醫(yī)院里面奔波,手背上的血管都被針管扎得比尋常人粗了許多,別說是拔針,就是扎針,她也能摸索著將那討厭的針頭送進自己的血管里。
“有,有消息嗎?!笨迚蛄耍皦蛄?,終究要面臨現(xiàn)實,面對她差點害死自己朋友的現(xiàn)實,或者說,王瑩的花已經(jīng)開始零落,被那天河水吞沒了吧。
又或者說,她連傷心的力氣都沒有了。
“還在搶救。”李明坐在她身邊,輕聲說,雙眸之中滿是擔(dān)憂和無奈。
“搶救?呵呵,被砸的怎么就不是我啊?!毙】傻纳ぷ铀毫蚜艘话悖曇粝耠u鳴一樣難聽,尖銳、沙啞,滑稽極了。
李明笑不出來,林慧也笑不出來。
沒人勸她,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如果我沒有回家就好了。林慧將臉轉(zhuǎn)到令一邊,不讓小可和李明看見她的淚水,如果她在學(xué)校,肯定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的。
如果她在學(xué)校,王瑩和小可此時都會在學(xué)校的宿舍里面呼呼大睡,怎么會到醫(yī)院里面。
世界上沒有如果。
她回家了,錯過了一些事情??烧l又能保證,她在,王瑩就能躲過那輛該死的校車?
春雨不受她控制,濕潤了路面,雪花只有零散的幾朵,沒有引起小可的注意。馬路上,即使被風(fēng)帶走了大部分的雨水,路面還是滑的。陽光明媚,校園里的操場上沒有一丁點雨水,可是瀝青地面被雨水滋潤了一遍,也仿佛涂上了一層潤滑劑。
而且,校車剛剛走過積水區(qū),輪胎上沾滿了泥水。
林慧在校車后面走了進來。
怪得了誰呢?
林慧側(cè)身背對著小可和李明,盡情地哭了起來。
“都怪我,我為什么要拉她去打羽毛球呢?都是我的錯。小時候爸媽為我傷心流淚,長大了,還不容易養(yǎng)好了身體,又把厄運帶給朋友了。我是不是一個災(zāi)星啊?!毙】傻吐曊f,平靜如水的語調(diào)讓林慧和李明更加擔(dān)心,病房里面的氣氛壓抑到了冰點之下。小可的飯量特別大,不是為了補足六七歲的沒有吃的飯,也不是真的能吃。她想要變得強壯,這樣她的爸媽就不會再為她的身體操心了。
起碼不要流淚、不要無休止地抽煙。
吃著吃著,她的飯量真的大了起來,成為了一個小吃貨。
她真的不想到醫(yī)院里啊,哪怕不是因為自己病了。
“林慧,你的點滴完事了。我去給你叫護士?!崩蠲魈嵝眩D(zhuǎn)身向病房外走去。
“小妹妹們,你們得聽話啊,怎么隨便就把藥停了啊?!币粋€漂亮的護士姐姐走進病房,先去把林慧的針拔了,然后又拿著面簽給小可的手消毒,處理了一下。
漂亮的皮鞋踩在藥液匯成的積水里,發(fā)出一聲輕響。
“姐姐,搶救室有消息嗎?”小可看著護士姐姐說。
“搶救室不是我們負責(zé),沒有消息傳來啊,不過,應(yīng)該沒事吧。從市里調(diào)過來了許多大夫?!弊o士姐姐看著小可的眼睛,微笑著。
天什么時候才能亮呢?
小可和林慧都盼望著天趕快亮起來。
深夜時分,所有人都不能離開這層樓,必須得等天明才可以。
時間滴答的流逝著,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到盡頭。
“我許愿,我們?nèi)齻€人要永遠在一起?!毙】傻挠窒肫鹆俗约旱脑竿?,躺在床上,抽泣著冷笑起來。
果然,說出來就不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