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還沒過去,聒噪的知了在樹才開始有了偃旗息鼓的念頭。里河覺得這個暑假過得異??欤孟穸紱]做什么事,一整個白晝和夜晚就過去了。
八月末的時候?qū)W校才給十一他們放了假,里河去找他玩,問一些在學校里發(fā)生的事情。
“宿舍和教室里熱不熱?”
“很熱,幸好班里不是所有的人都來了,要是裝得下所有人的話,熱度肯定是要頂破天的。宿舍里還好,我們搬到新宿舍樓了,地方比之前大了些。”
“搬宿舍了?什么時候的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挺久之前了吧,八月初的時候?!?p> “那我的床鋪豈不是還在原位?快要開學了,新生都要去了。那我什么時候去換?”里河有點焦急。
“會不會有人幫你搬走了?”
“應(yīng)該不會吧?!卑崴奚岫嗝椿艁y里河之前都知道,能顧得上自己的東西就不錯了,更不要提還要幫別人。
“那我明天和你一塊回學校去看看。如果沒搬的話我正好幫你?!?p> “可以嗎?謝謝十一!”里河的心情稍微緩和了點,只要新生還沒去,她就有希望。
坐上第二天一大早的火車,去到空曠且安靜的校園里。
宿舍樓的阿姨攔住了里河“都放假了,學生又回這來干嘛的?”
“阿姨,我來搬宿舍的。我根本不知道有換宿舍這回事,沒人通知我?!崩锖又匦曼c燃的希望之火顫了顫,她怕給別人添麻煩,更怕自己處理不好自己的事情。
“確實有幾個學生還沒搬宿舍的,但你怎么證明你是這里的學生?”
“我……我真的住在這的,那個床鋪底下的書我有寫自己的名字,我叫里河,阿姨你等會可以跟我去看看。對了,”里河摸到了自己兜里的鑰匙,“這鑰匙就是我們宿舍的鑰匙,可以開宿舍門,阿姨你跟著我去就知道了?!?p> “行,我信你了。但你的鑰匙已經(jīng)開不了門了,鎖都換了,等會你用我的這串鑰匙去開門吧。你來得再晚一點,我們就要把那些東西扔出去了。”
里河不停地說著“不好意思”“麻煩您了”“謝謝您”這種話。十一站在宿舍外頭往里望,他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等著里河得到阿姨的允許后把他叫進去。
“那阿姨你知道我們班換到哪幾個宿舍了嗎?”里河又不好意思地問。
“我記不住啊,你沒問你們班主任嗎?”阿姨帶一點嗔怪的意味。
“我……我不知道班主任的電話。”
阿姨盯著里河看了一會,“那你跟我進來吧,我?guī)湍阏艺?,我這或許有聯(lián)系方式。”
“謝謝阿姨!”
一樓值班室里辦公桌上的紙堆成了一堆,阿姨戴上眼鏡,開始準備一張張地翻開那些有點舊的紙,“你是哪個班的?班主任叫什么?”
“十七……啊不對,高一是十七班的,現(xiàn)在是二十四班。班主任叫李敏?!?p> “嗯……”幸好印刷紙上都有寫抬頭,只用看一眼就知道這張紙的用處。
“在這,二級部班主任的電話?!卑⒁炭戳死锖右谎?,“曉得你沒有手機,你用我這的固話打吧。”
“謝謝阿姨!”里河拿過那張紙,找到李敏那行,又找到他的電話,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撥過去。
電話響了大概有十幾秒,“喂。”
“老師你好,我是二十四班的學生,我叫里河。我昨天才知道我們換過宿舍了,所以我就現(xiàn)在來了,但是我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去,請問您有這個名單嗎?”里河一口氣說完,她怕太啰嗦后老師會覺得厭煩。
“嘖,我現(xiàn)在不在辦公室,短時間內(nèi)也回不去,我也不知道啊。你再在宿管那里找找,那里應(yīng)該會有底在的。”雖然里河只見了班主任那一面,但她完全可以腦補出來他現(xiàn)在皺眉加撇嘴的表情。
“嗯嗯好,麻煩老師了?!崩锖右炎藨B(tài)放到最低,她現(xiàn)在是求人的角色。
掛了電話,里河羞愧地說“老師讓我找找您這里有沒有底?!?p> “喏,還是這些紙。你找吧。”
里河跑到外面跟十一簡單說了下情況,把他叫了進來,“阿姨,他是來幫我換宿舍的同學。”
阿姨淺淺看他們一眼,沒說什么。
“那咱快找吧,別耽誤了時間?!笔话涯寝埛殖蓛刹糠?,“我找這些,你找這些。”
許是那些紙被阿姨寫得很清晰且井井有條,他們把信息提取概括出來沒花掉很長時間。
“找到了,在這?!笔荒闷鹨粡埣垇?,寫著二十四班的地方往右畫了個箭頭,寫著430、431、432。
“那我們上去了,謝謝阿姨?!薄爸x謝阿姨。”
終于見到闊別了兩個月的宿舍,里河一進門就知道剛才阿姨說的話不假,其他床鋪變得非常干凈且空曠,只有她自己的床上還亂糟糟的,床底下的書散落了一地。是再晚一小會,可能真的會被扔出去的程度。
“我們收拾收拾,把你的書和其他東西都放進這個床褥里,像包袱似的一起提著它走?!笔惶嶙h道,這樣快且便捷。
里河埋頭收拾完,把那些東西都放進去,他們一人攥住一道邊。
下到第五層的時候,十一問她“沉嗎?可以停下來休息一會?!?p> “沒事,我們一口氣到四樓吧。”
他倆抬著床鋪從四樓樓梯處開始一個個找過去,在樓道的中間位置找到了那三個挨著的宿舍。
“完了,我們沒鑰匙。”里河看見宿舍門上都上了鎖,她只能通過門上的小窗戶往里看,“而且,好像床鋪都滿了?!彼悬c受挫。
“沒事,我下去問問阿姨有沒有備用鑰匙。你在這等一會?!笔晦D(zhuǎn)了個身。
過了一小會,十一氣喘吁吁地上來,“阿姨說,現(xiàn)在用的都是自己的鎖,學生還沒有上交備用鑰匙。”
“那…我們怎么辦?”里河快要哭出來了,這種滿懷希望的臨門一腳結(jié)果踢到個假球框的失望感籠罩住了她。
“我們再找找門縫,門框處。因為是新鑰匙,肯定宿舍里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配,應(yīng)該會有人放把鑰匙在宿舍附近?!焙枚嗄猩奚峋褪沁@么做的,雖然十一不相信這種方法的安全性,但此刻別無他法。
十一走到430摸索了一遍,沒有。
里河夠不到最上面的門框,她喊十一來幫忙。
十一還沒走過來的時候,里河透過窗戶又望向里面“果然陽面就是受歡迎啊,床位都滿了?!?p> 里河手放下來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鎖,她連忙喊住十一“呀!這個門是開著的。”
十一轉(zhuǎn)了轉(zhuǎn)那把鎖,果然是開著的,它看似閉合的形狀只是為了裝裝樣子,雖然這一招聽起來似乎比把鑰匙放到附近更不靠譜,但看起來卻卓有成效,起碼蒙騙了他們倆一陣子,頗有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架勢。
他們開了門,剛把床鋪放下就又犯了愁“這里的床位真的都有人了?!崩锖余止镜?。
“這個不像?!笔恢钢沁叺南落佌f,“你看,只有一張褥子,說不定是誰也還沒搬走或者搬走了但是剩下的沒扔掉的東西?!?p> 里河看過去,經(jīng)十一這么解釋,確實很像。
建立了自信心后,他們痛快地把東西放到那張很干凈的床鋪上去。
“先不收拾了,等開學之后吧?!崩锖硬缓靡馑荚僮屖慌闼黄?,等開學再整理也不遲。
里河和十一退出來,按照原樣給門“上了鎖”,又回到一樓,把鑰匙交還給阿姨,重重地道了謝。
開學當日,大家又都隆重地再回到學校里。經(jīng)過體育場的時候,里河看見操場上被大太陽曬著的高一新生,暗自慶幸自己已經(jīng)換了宿舍。
走上三樓臺階的時候,里河聽見四樓吵吵鬧鬧的,她想,開學時大家的活力竟然就都這么旺盛了。
剛剛走上四樓,里河聽見一女生邊拽著另一個女生往里走邊說“快,我?guī)闳タ纯?,就是那里?!?p> 里河正好走在她們后面,跟著走到了431的門口,其中一個指著窗戶,臉上帶著揶揄的笑。
里河也湊上去,她透過玻璃看見宿舍正中央散落了一地的東西,最下面是床褥,而床褥上的東西,是自己還沒來得及整理的課本、衣服和枕頭。
旁邊有人在說話“誰這么不長眼啊,我明明率先占了位置,還往那放。干脆通通給她扔到地下好了?!?p> 里河的心情變得難過,她看見鎖還掛在上面,她摘了鎖,默不作聲地進去,也沒讓看熱鬧的人離開,也沒有對旁邊那么說的人道歉。
她只是裝作鎮(zhèn)定地走進去,把落在地上的東西一一拾進床鋪里,然后捏起四角,把它包成一個大包袱。
她拖著那個包袱走出去,外面的人散了一些但還有人在盯著她看。她誰也不認識,她誰也看不見,她什么也不想聽到。她注意到對面的門開著,她拖著那些像小山一樣的東西走了進去,對里面的人說“不好意思,請問這里還有空床鋪嗎?我也是二十四班的?!?p> 坐在上鋪床上的人點頭“當然可以了。我們這還有三個空床鋪呢,你可以自己選?!?p> 三個空位子都是上鋪,里河把床墊上的東西嘩啦一下全倒出來,選了靠門近的上鋪,利落地爬上去,開始整理。
鋪起來容易,但爬上爬下的費勁,還要把弄亂了的東西重新歸類整理好。里河前前后后忙活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才收拾得差不多像個樣子。
外面早已沒有人了,看當時的熱鬧也好,等著看后來的笑話也罷,里河從發(fā)現(xiàn)東西都被扔在地下的羞惱但沒有爆發(fā),變成了現(xiàn)在躺在床上的虛脫感。她全程只說了剛剛問旁人的那一句話,剩下的時間她都在自己認真整理。她怕一開口聽到自己的顫音,然后就會不由自主地落淚,她不喜歡這種為旁人恥笑自己卻無力反駁的心境。
她習慣了認命,習慣了默不作聲,學會了當下的爆發(fā)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里河膽小,怕黑怕鬼怕爆竹,怕突然落到眼前來的小昆蟲,怕事情超出自己的預(yù)期,怕自己常常一個人呆著時的無助感。
她一個人窩在床上,腦海里想著這些事情,眼淚才終于慢慢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