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真真正正到來的那一刻是一個午后，那天一整天的天空都陰著，中午放學時起了風，等到下午從宿舍里出來，地上就積滿了黃色干枯的大只梧桐葉。隨著強有勁的秋風一吹，這一團那一堆，無論是樹上堅韌還留著的葉片，還是地下已經(jīng)沒了生命光彩的軀殼，全都嘩啦啦地響。就著此情此景，里河明白了課本里常說的那句“秋分掃落葉”般地迅猛和無情。
和冬天帶著針似的風不同，秋風是成片成片地吹的，落到身上就感到一大波的涼意。所以大家在下午全都換上了厚一點的衣服，十七班的人多座位也擠，只用眼睛就能觸摸到毛絨絨的暖意。
還沒打上課鈴的時候，小雨就淅淅瀝瀝地落下來了。第一節(jié)是體育課，和往常下雨的時候女生歡呼男生著急溜出去的狀況不同，如此寒冷的秋日，當然還是要窩在班里不動彈才好。尤其還是看見體育老師而不是其他老師走進來的時候，班里稀里嘩啦討論的聲音都沒有停下來。直到體育委員問體育老師可不可以看電影，體育老師說“你們干什么都可以?！卑嗬镉猪懫鹨淮箨嚉g呼的聲音。
許敏回過頭來跟里河說“還是咱班的力哥好，別班的班主任肯定會過來看，并且要么是他自己上，要么通知別的老師來上課。”
里河點頭表示贊同“對啊，他甚至都不會過來看一眼的吧?！?p> 作為高一生，除了語數(shù)外政史地和理化生，課程表上標著的課還有體育、藝術、微機和心理健康。體育一周兩節(jié)，微機一周一節(jié)，從來沒有因為老師占課而停課過。單周的藝術上音樂，雙周的藝術上美術，于是在這節(jié)課上他們要么看樂曲類節(jié)目，要么聽美術老師超認真地講解“什么是美”。心理健康的老師來過一次，他解釋說自己是高二的班主任，這門課是個臨時差事。他參考著從圖書館借的那本書，和同學們玩了很熱烈的幾個游戲。
里河想起子妍跟她抱怨的隔壁班班主任，雖然他的臉上經(jīng)常掛著笑對誰都很熱絡，但是訓斥起學生來也是不遺余力。她又想起力哥那張不茍言笑的臉，話不多的樣子雖然看起來很沉悶，可他卻從沒對誰真正嚴厲過。不管是授課方式還是班級管理，里河給自己的班主任打140分，那十分留作剩下的日子里繼續(xù)觀察。
體育老師剛剛離開，預備鈴響后五分鐘，大家就把窗簾全都拉過來了，屋內(nèi)瞬間沉入一片難以捉摸。體育委員在一片推薦聲中選了一部外國電影，隨著片頭音樂的緩緩響起，班里也安靜下來了。雨天、昏暗、安全、陌生的語言、什么都不用想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完美的氛圍了。
里河把凳子橫放過來坐下去，頭倚靠在后面的桌子上，她瞬間就矮下去一大截。初中自習的時候大家常常這么坐，因為可以讓上身繃得直不至于一直頭低著那么累，但同時眼睛離書本的距離也更近了。這么做的話，里河仰起頭，從桌子上摞起的書本空隙里看向大屏幕，有一部分被前面的人擋住了，但沒關系，她看精致的畫面就可以。
許敏從桌子底下遞過來一小盒圣女果，里河拿了一顆放進嘴里，但她沒咬破，她一直含著，就像文藝片里靠窗的女主角那樣。
四十五分鐘的課，里河中間好像還小瞇了一下——這么混沌的場景，很難不使人犯困。等到打了下課鈴，大家還是沒動。有人慢慢起身出去，剩下的人一部分像是被熒幕抓了去，死死盯住跳動的畫面，一部分像是被睡神下了蠱，沉沉地趴在桌子上。
有人湊到前面的課程表上去看，“下節(jié)是語文課，我們可以拜托老師讓我們看完！”
語文老師姓隋，是剛剛大學畢業(yè)的新老師，留著齊劉海和中長發(fā)，長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就是很好說話的樣子。沒有人上去關掉電腦表明了大家的心意：一同請求隋老師。
老師踩著上課鈴的點走進了教室，她還不習慣這陰沉沉的環(huán)境和變幻莫測的光影。她把電腦暫停，把燈打開，沖大家擺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散養(yǎng)的班里本來就不缺膽子大的，“老師，這是上節(jié)體育老師給我們放的電影，您就讓我們再看一節(jié)課吧！”
怕是沒有幾個老師能從學生嘴里聽到這樣的“要求”了，“那我的語文課怎么辦？誰來補給我？”
“后天的體育課，您來上！”同樣也不缺腦子轉得快的。
隋老師下去查看了下課程表，“不行，那時候我有課?！?p> “您跟其他老師調(diào)唄?！边@么過分的話，平常對其他老師是提都不敢提的，但今天借著秋風的狠勁和下雨天的氛圍，好像值得這么叛逆一次。
隋老師不說話了，大家眨巴著眼望向講臺上的她，都在等著她的最終決斷。
“哎，你們就會欺負我，”隋老師動了下鼠標，“還有三十分鐘，那等電影播放完我們再上語文課吧，后天的體育課我也不跟你們要了?！?p> 班里爆發(fā)出一陣混雜的吵鬧聲，隋老師按下播放鍵，教室里瞬間就安靜下來了。
老師搬了把凳子坐在前面看，等到滾動出了幕后人員表，老師上前要關上它，人群里突然冒出一句話“老師還有彩蛋呢！”
老師裝作沒聽到，電腦關機，“把窗簾拉開”、“開燈”、“拿出語文課本”，開始上課。
無論是從昏睡的狀態(tài)還是陷入劇情里的狀態(tài)一下子回到現(xiàn)實世界都很難，拉開窗簾后窗戶外透進來的光和猛然亮起來的燈像兩只大手，死死地揪住你的天靈蓋，并且強行往你嘴里灌安神湯。朦朧的眼睛和混亂的腦子全都在無聲地叫囂：我拒絕回到現(xiàn)實世界，而最能體現(xiàn)它們的實際行動就是做任何事情都會變得沉重且緩慢。
隋老師在講臺上催促了三次“快點”，她才能開始講課。
第二節(jié)過后的大課間需要去操場跑步，因為第一節(jié)下的雨不大，而且剛打完下課鈴就響起的廣播音樂更是斷了所有人的念想。
操場只容得下兩個年級的學生，高一在跑道的內(nèi)圈，高二在跑道的外圈。從學校上空看，每天有兩個奇異的時間點，會有一大群小螞蟻不緊不慢地踱步到體育場，聚成一個個的小方塊，跟著重復的音樂不停地轉圈，做“逐尾”運動。這要是被外星人看到，指定會被取證拿回去研究。
十七班的位置在操場入口的斜對面，旁邊是高二的文科尖子班。許敏和吉義幾乎每次都會指著尖子班里的一個方向說：“那個男生在那。學習好，長得又帥，還會樂器！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完美的人啊?！崩锖禹樦催^去，是很鄰家的長相，出現(xiàn)在漫畫里的話是校園乖乖仔的角色。
每班的班主任基本都是同一波走過來，里河看見力哥、笑著的十六班班主任和一只花蝴蝶。十五班的班主任姓牛，教英語，也是新來的老師，留斜劉海，飄逸的頭發(fā)染成棕色。不管是披下來還是扎上去，她的頭發(fā)指定是全校師生里最順滑的，吉義認真觀察過好幾次，然后說“她肯定做了拉直”。
她經(jīng)常化很濃的妝，素面朝天的時候就戴一個黑框眼鏡。因此她的衣服搭配也跟著妝面來，化了眼影涂了口紅的時候就穿各色各樣的裙子，戴眼鏡的時候就穿一套利落的運動套裝。“與此相比，我們語文老師就像個灰撲撲的、矮小的挖煤少女?！痹S敏邊研究她今天的眼影用了幾種顏色邊對里河說。
“那我們政治老師像什么？”里河問，她也是新來的老師，是十八班的班主任。許敏認真想了想“一個勤勤懇懇、努力賺錢養(yǎng)家的金牌月嫂?！?p> 牛老師有次借用十七班的英語課來試講，本來的英語老師看見她穿的有著諸多花紋的黃色連衣裙，不禁在班里感嘆“多像個花蝴蝶啊”?；ê恼熋陀纱硕鴣怼?p> 跟著音樂跑下來，高一高二的班全都移了位，十七班經(jīng)常跑到離門口更近的位置，一解散大家就都松垮垮地往外走。
下節(jié)課是化學，化學老師在腦后扎一個小巧的辮子，經(jīng)常把掉到額前的劉海用手快速撥回去。她的語速快且聲調(diào)很尖，可能手速和語速成正比，快言快語地就在黑板上畫了好多公式和符號。
第四節(jié)自習是數(shù)學，班主任的課，他照常布置了作業(yè)在班里巡視一圈后就轉了出去。等過一會，他再來轉一圈的時候，這就說明十分鐘后可以透過窗戶看到他開著車駛出校園。每位同學在敬佩力哥不畏懼扣工資的灑脫和勇猛后，也在心里留下了一份欣喜：自由的氣息真好聞。
晚上的餐廳供應菜的窗口不多，但沒關系，里河也吃不了那么多。她要一張蓋了蔥花雞蛋的餅和一碗加了細碎南瓜的小米粥，溫潤的飯下肚，整個人都似乎散發(fā)著暖黃的光芒。
過了全校學生最安靜的半個小時——聽力時間之后，晚自習按照大家白天的勞累程度、所布置作業(yè)的困難程度和這節(jié)自習老師的嚴厲程度來調(diào)節(jié)班級里的聲音大小。語文要求預習新的文言課文，許是白天隋老師對同學們有恩，所以整節(jié)自習安靜得很。第二節(jié)課做一張試卷，當短頭發(fā)的生物老師踢踏著高跟鞋在走廊里的聲音由遠及近時，班里就會慢慢安靜下來。
第三節(jié)的歷史，預習和復習教案合二為一。已經(jīng)退休過卻又再戰(zhàn)工作崗位的歷史老師喜歡在講新課前就讓同學們把內(nèi)容背過，他抽講案里的題檢查，沒有背過就手抄本篇課本三遍。里河擔憂得很，一心一意地默背，生怕錯過一點小條目。
晚自習的兩個課間，子妍又在后門叫她出去玩了。子妍抱怨剛才的語文自習上，他們班主任好像是喝過酒來的，渾身散發(fā)著酒氣和痞氣。然后她又給里河唱那首歌，連續(xù)聽了幾天，沒聽過原曲，但里河也已經(jīng)掌握七七八八了。
放了學的晚風輕柔了些，里河抓緊小步跑回宿舍，她又是第一個。開了門，用中午好不容易擠進人群才打來的熱水洗臉、洗腳。熱水浸過腳背，它擁有能把所有疲勞吸進去和讓所有事情都化成一句“算了吧”的超能力。
舍友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時間過得快，好像沒過一會就關了燈。但還有人回來得晚仍舊在洗手池那邊忙活著。
里河把被子鋪好鉆進去，真好，又到了“鉆進被窩就會很幸?！钡募竟?jié)了。
帶著“今晚也會做很多很多夢”的念頭，里河沉沉地睡過去。
good家
本章是里河的日常啦。秋天適合在被窩里做夢哦，祝大家晚安，有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