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纖細(xì)的月牙爬上房頂時,海生敲響了平嫣的房門。
“這么晚還沒睡?”平嫣見門前的人是海生,問道。
“你不也一樣,可以聊聊嗎?”海生臉上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了在海邊生活時的爽朗與豁然,取而代之的是神色飄忽的滿面愁容。在平嫣側(cè)身讓出門口后,低著頭進(jìn)屋坐下。
平嫣也坐在他身旁,一邊倒水,一邊說:“只有涼茶了,湊合一下吧?!?p> 海生拿著茶杯,不停地轉(zhuǎn)動著杯底,卻遲遲不開口。
“在這里住的不習(xí)慣嗎?看你臉色不太好?!逼芥虇枴?p> “沒有,這里比茅屋舒服多了,”海生說著,眼神依舊留在手中的茶杯上,“世安,哦不對,湯平嫣,雖然我剛來這里不久,但這里的氣氛真的讓我很不舒服,那種感覺太不踏實了?!?p> 平嫣用左手握住他轉(zhuǎn)動茶杯的手腕,右手將茶杯從他的手中拿下來放在一邊。
“你如果不喜歡這里,我讓少爺派人送你回漁村好嗎?”
“送我回去?”海生終于抬頭直視了平嫣,“那你呢?”
見平嫣不作聲,海生又低下了頭,用近乎耳語的聲音焦灼地念叨著:“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離開了漁村,就感覺你的人和你的心都離我越來越遠(yuǎn)了。那個大將軍已經(jīng)死了,你還不能走嗎?”海生說著雙拳越攥越緊,“他們,他們都說那個少將軍中意你,以后會帶你進(jìn)宮,封你為妃,你是因為這個原因不想走嗎?你,你可以告訴我的···”
平嫣緩緩地將他的拳頭掰開,將自己右手放在他手心,左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說:“海生啊,你知道漁村的謠言和昌都的謠言有什么不同嗎?”
海生緊促的情緒舒緩了些,看著平嫣搖了搖頭。
“漁村的謠言是見風(fēng)使舵,而這里的謠言可以無中生有,別人說的話,只能信三分,不然你可能會被騙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你放心,不管別人說什么,少爺怎么想,我都是不會嫁給他的。但他是我恩人的兒子,現(xiàn)在正是他登基的關(guān)鍵時刻,我不能在他失去父親又要扛起重任的節(jié)點上一走了之,否則我會愧疚一輩子的,你也不想陪著我一生愧疚吧?”平嫣眉頭微蹙,動情地看著海生。
海生似是被平嫣的話感染,堅定道:“當(dāng)然不想?!?p> “如果你不想回漁村,就安心留下來,不喜歡的人就不見,不愛聽的話就不聽,一切有我呢,等少爺穩(wěn)定了朝局,我再找個合適的時間向他辭行,好嗎?”
“真的?你,你不是哄我呢吧?”海生眼角已經(jīng)掛了一珠清淚。
“我是說不要相信別人啊,怎么連我都懷疑呢?”平嫣無奈地笑著說。
海生聽罷也憨憨地笑了。
兩日后,昌都全城張貼公示榜,將楊崢的罪己詔與禪位書昭告天下,且將于內(nèi)閣擇定的吉日七月初八舉行少將軍華樂谷的登基大典。與此榜一同公示的還有婁弈棋伍有為一干人等的審判結(jié)果,犯人對濫用職權(quán),貪贓枉法,截取軍糧,豢養(yǎng)死士,謀殺重臣,樁樁件件的罪行都供認(rèn)不諱,于七月初四在濟(jì)門外的法場斬首示眾,梁承浩監(jiān)斬,安翎霄巡斬。
行刑前的幾日,華樂谷以詢問秋考事宜的安排情況為由,去了苗億爍的府邸,與姨母安翎雨碰面,敘了些家常,又和安翎霄一同巡營,檢閱了整頓完畢后的三軍,以及即將馳援亞墨的華家駐軍。
婁弈棋等人斬首示眾的那天,華樂谷和楚青松換了速行衣,蒙了面,悄悄地潛到濟(jì)門法場附近視野最好的閣樓上,人頭落地的一瞬間,填滿了華樂谷眼眶的淚水也隨即落下,當(dāng)天他又待在華家祠堂里久久未出。
次日,華樂谷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煥然一新,早早地起床,在院子里練起武來,揮劍的清脆聲響吸引了剛回府沒幾天的祖母。這位老婦人雖說很多人和事都記不清了,但精氣神一直很好,在貼身婢子的攙扶下,邁著小碎步從南院而來,就近坐在石凳上,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
華樂谷注意到祖母在看,舞得更加起勁了,怎么花哨漂亮怎么來,劍影橫飛,和輕巧的身法相協(xié),宛若羽翼隨風(fēng)般輕盈流暢,看起來甚是賞心悅目,原本簡潔實用的劍術(shù)練習(xí),完全演變?yōu)橐粓鰧iT為祖母而設(shè)的華麗劍術(shù)獻(xiàn)藝。
表演結(jié)束,華樂谷的衣衫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接過婢子遞來的手帕,一邊擦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一邊坐在祖母身邊,笑著問道:“這套劍法祖母可喜歡?”
祖母慈祥地用自己的手帕也給他擦了擦鬢角,笑得滿臉褶皺,“喜歡,是誠兒新研習(xí)的嗎?這套劍法母親怎么沒見過呢?”
華樂谷一下子怔住了,欣喜的笑容變得僵硬了幾分,小聲問婢子:“這幾年祖母一直這樣認(rèn)不清人嗎?”
婢子答:“一陣一陣的,以前經(jīng)常把人家的孩子當(dāng)成少爺,今兒倒是頭一回將別人認(rèn)成老爺,大概是因為少爺和老爺有幾分相近吧。”
華樂谷本就一直拿華誠當(dāng)作崇拜的對象,聽人說自己和父親相像,自然是掩不住地笑開了花。回頭對祖母道:“祖母,我是樂谷啊,您再看看?”
祖母有些糊涂地皺起眉頭,盯著他看了又看。
“你們在干什么呢?”安汐曳悄悄出現(xiàn)在華樂谷身后,好奇地看著他們。
祖母立馬擺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汐曳乖巧地走到祖母身后,抱著祖母的肩膀問道:“祖母剛剛為什么一直盯著表哥看呀?”
“他,”祖母迷迷糊糊地說,“不是誠兒?”
汐曳眼神閃爍著回應(yīng):“當(dāng)然不是,我跟您說過的,姑父回亞墨戍邊了,您還記得嗎?這是樂谷表哥啊,祖母您再仔細(xì)瞧瞧?”
祖母又瞅了很久,隨后堅定道:“不可能,小谷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娃娃呢,你們都騙我,哼!”說著氣鼓鼓地起身往回走,婢子趕緊跟上,在一旁扶著她。
汐曳看著祖母離去,苦笑著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坐在樂谷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