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可羅雀的診所空空蕩蕩，仿佛說句話都有回音。小護士笑臉相迎，將唐誠一家?guī)朐\室，“名醫(yī)世家，五代傳人”八個大金字映入眼簾，墻上還掛著三幅錦旗。坐診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皮膚白皙，面龐清瘦，說話娓娓動聽。
“你哪兒不舒服？”
她磁性的嗓音和關切的眼神讓唐曉雯頓時放下戒心，將病情和經歷悉數道盡。當望聞問切的流程走完，老中醫(yī)告訴唐曉雯：“中醫(yī)不分腫瘤良惡，都是‘結’而已，療效因人而異?！彼圃谕窬荛_藥。唐誠連忙點頭稱道，堅持開藥，這才求得‘散結’的方子。三十多種藥材，七千八百塊人民幣，換來半個月的藥量。從藥房喜提八大口袋，唐誠臉上滿是喜悅。夏麗紅留下老中醫(yī)的聯系方式，以備萬一。
“爸，七千多塊錢，您這是揮金如土啊。”
“這點錢算啥，只要有效買就是！”
夏麗紅聽著別扭，在長達半小時的就診過程中，她是唯一保持冷靜的人。她毫不客氣地說：“真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被人下了迷藥還是咋，這么貴的藥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使勁攔都攔不住，還瞪我?！?p> “人家是五代世家，老祖宗傳下來的方子，能有錯嗎？”唐誠頂撞道。
“哼，‘五代世家’？我看那都是騙人的，你上哪兒證明去？”
“哎，網上說得還有假嗎！人家那么細心、耐心，你怎么老不信呢！”
“不，我就奇了怪了，明明來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可都商量好的，‘只是聽一聽，絕對不買藥’，嘿，到了現場你們倆可好，她說啥都信，一點意見都沒有，說買藥就買藥，還買一個月，要不是我攔著，今天這趟一兩萬可就沒了。”
唐誠傻愣愣地笑道：“實在沒想到這么貴，我想著三四千差不多，中藥嘛能有多貴，給錢的時候那收銀臺的小姑娘開口就是‘七千八’，嚇得我差點手抖，幸好今天出門的時候多帶了一張卡，要不然這還下不了臺子。”
男人在外蹦面子，女人在胳膊肘里補鏈子，幸好有夏麗紅的精打細算，否則今天這趟唐誠可就丟面子了。
唐曉雯盤算一番，每天五百多的藥費可不是說吃就能吃。
“別人花錢買燕窩，我們掏錢買藥吃，這買賣真不劃算?！彼洁斓?。
“誰說不劃算，要真有奇效那可賺大了。既然買了，我們就按時按量好好吃，既然是五代世家，那藥自然是有效，對吧。”剛才還數落唐誠不冷靜的夏麗紅，這會兒倒認了唐誠的沖動。
“回家后你們好好休息，我去菜市場挑個好點兒的藥罐子，今天開始喝！”
唐誠買的藥罐子黑不溜秋粗糙粗坯，據說是有年頭的老罐，還得倒上半桶米熬一鍋米粥完成‘封孔’以后方可使用。可許久未碰中藥的夏麗紅遇著滿口袋的‘奇物’，還是花了眼。上一次熬中藥仿佛已過二十年，那時的唐曉雯才讀小學，一碗藥一顆糖逼孩子喝下，若是不從，那就從‘鼻子里灌進去’。
唐曉雯稀奇地瞅著塑料口袋里黑漆麻烏的作物，長條的、短棒的、細沙的、顆粒的，還有兩包分開存放的藥引和‘寶貝’藥粉。她尋來尋去，只認出母貝，一小片一小片在‘叢林’中閃著五彩的光。
“哇，這都能吃啊，長見識了。媽，你知道這藥怎么熬嗎？”
“哎呀，丟鍋里大火熬，水開以后換成小火再熬一小時吧?！?p> “加多少水呢？”
“沒過藥差不多兩三厘米，要不了多少，然后把藥引子加進去再熬半小時?！?p> “哦，還有這包粉末呢？”
“這個啊...”
見到這包‘寶貝’，夏麗紅的思緒斷了線，這東西老中醫(yī)說起鍋前加進去煮十分鐘即可，但藥房醫(yī)生卻又說這東西受不得熱，得溫水服用。
這可怎么辦？
把藥熬上后，她趕緊詢問老中醫(yī)。這年頭微信真是個好東西，可她不知道的是回答她的并不是老中醫(yī)本人。
“媽，老中醫(yī)怎么說？”
“她說都行。”
“都行？那直接喝還是煮煮呢？”
“我再問問。”
夏麗紅也不是個傻大姐，她多個心眼直接讓對方發(fā)語音，就怕被人坑。不過，現在的網絡確實比起以前規(guī)范許多，對方雖不是老中醫(yī)本人，但卻是老中醫(yī)身旁的助理，一言一句都是遵從老師的話。夏麗紅反復確認后，終歸還是聽了藥房醫(yī)生的話。
“藥師自然更懂藥理吧，既然都行，那就溫水服用。”
然而，剛買回家的藥罐雖經過‘封孔’處理，卻在即將起鍋時出了岔子——鍋底漏了。只見一團黃火砰然乍現，瞬間小火變大火，幾秒鐘后藥湯“噗嗤”溢了出來。
“哎呀，可惜了！”夏麗紅從廁所回到廚房，離開半分鐘而已，兩小時的功夫差點白費，“曉雯，你怎么沒看著點?！?p> “??？怎么了？”唐曉雯看電視正看得入迷，聞聲朝廚房走去。
夏麗紅正用擦桌布捧起這沒有把手的藥罐，只隔著一層帕子，手燙地直摸耳朵。
“媽，你別急呀！手重要還是藥重要！沒燙著吧？”
“再晚點兒藥就沒了。唐誠，這什么破罐子！不是用米湯封了孔嗎，怎么下面還淌水了！”
夏麗紅好生氣憤，唐誠立刻出現在廚房，不敢怠慢。他正在查那三十多味中藥的作用，越看越糊涂。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生氣了？”
“唐誠，你這什么破罐子！曉雯的藥差點漏沒了！”
“喲，這可是我跑遍整個街道找來的，只他一家有這種老沙罐，就這大小還四十五呢！”
“你是傻的嗎，四十五不知道講價嗎，大街上比這好的到處都是，你居然能瞧上這。”
“就是，爸，買個電藥罐多方便，省得守在灶臺邊上熬?！?p> “嘖，這你們就不懂了，熬藥就得用這種老砂罐，藥效才好?！?p> 老方法在年輕人眼中費時費力，但在老一輩眼中那可是事半功倍的秘方。
趁著熱，夏麗紅將熬出的“神仙水”倒入搪瓷盆里，竟然還有大半盆。
“媽，這么多一天喝完嗎？”
“哪是，兩天的量。”
“哦哦，那那那行，這我還能接受，一天喝這么多還讓人吃飯不?！?p> “現在喝嗎？”
“媽，你忙昏啦，飯后半小時?！?p> “哦哦，對，對?！毕柠惣t被漏水的藥罐忙昏了手腳。
倒完藥，她又將藥罐滿上清水，打算檢查到底哪里漏水，能修補就不用重新買?？蛇@藥罐或許有靈性，人在一旁守著它一點不做作，滴水不漏。
“嘿，奇了怪了，沒漏啊?！毕柠惣t愣是沒明白。
“算了，媽，休息一會兒，下次再說?！?p> “下次，下次又漏怎么辦？這藥這么貴，你要是沒喝夠怎么辦？”
“媽，不會的，下次我守著。”
飯后，看著一大杯渾濁的暗褐色“神仙水”，唐曉雯咽了咽口水，會是什么味呢？記憶中中藥很苦，純苦，不摻任何其他味道，比生吃苦瓜還要厲害。她緊緊閉上雙眼，眼周和眉間擠出一道道褶子，尖嘴抿了一小口。
“咦，這味道好像可以接受。”
“什么味道？”夏麗紅和唐誠雙雙注目。
“有一點咸，又有點苦，很奇妙，不好喝但能承受?！?p> 唐曉雯隨即一飲而盡。
“哇嘖嘖嘖，不好喝?！?p> “吃個薄荷糖嗎？”
夏麗紅遞上一塊方形清涼糖，自從唐曉雯手術以后，這糖成了生活必需品，從未間斷。然而唐曉雯并沒有吃。
“媽，我能忍，萬一這糖和藥產生反應降低藥效怎么辦，我不吃，忍一忍就好?！?p> “嗯，那別吃了。下回喝慢點，一邊喝一邊默念‘變小變小’知道嗎?！?p> “好！”
有了中藥的陪伴，這家子終于有了盼頭，唐曉雯更像是得了仙丹靈藥，胸口的憋悶似乎逐漸減輕。說來奇怪，原本胸口沒有任何不適，但在看病的日子里醫(yī)生們無一例外必問：“胸口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胃疼？吃東西有沒有哽著的感覺？”一直毫無感覺的唐曉雯漸漸察覺到這些病態(tài)，就像有人用手指著自己的額頭一樣，明明沒有觸碰卻覺得眉間有力量。
心里暗示蘊藏著巨大能量，正能量能救活一個人，負能量能讓人無病而亡。唐曉雯在醫(yī)生專業(yè)的提問中越發(fā)覺得有人在掐著她的脖子，因為“食管狹窄”必然會出現這些癥狀，于是她應該也有這些癥狀。三十年沒有的病癥一個月內突然顯現，無時無刻提醒她——死亡很近。
中藥是她最后壓的寶，腫瘤病人喝的“散結藥”她喝得開開心心，這不是藥而是救命的“神仙水”。
癥狀逐漸減輕，當朋友突然問起療效時，她能鏗鏘有力地回答：“有效！”甚至不再拒絕尤娜的探望。
尤娜高挑漂亮，像一朵玫瑰花般艷麗奪目，唐曉雯生病后很怕見到她，她的漂亮會令她自卑。吃藥五天后，尤娜再次提議前來，這一次她欣然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