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有多難，唐曉雯從未想過。
不是大過年買不著票；不是早高峰一車難行?；丶抑恍枞剑旱谝徊饺≤嚕诙阶?，第三步乘電梯，便可到家。回家能有多難？
然而唐誠因為著急接人，竟然忘記停車的具體位置。
“爸，你在開玩笑嗎？”唐曉雯停下腳步氣喘吁吁，又好笑又好氣。
唐誠摳摳腦袋，東張西望：“誒我記得是朝這兒走呀？怎么沒看見電梯呢？”
“爸，這里...會有電梯？”唐曉雯環(huán)顧四周，道路兩旁除了墻就是柵欄，“該不會走錯方向吧？”
“不會不會！”唐誠斬釘截鐵，“我記得清清楚楚出門左轉直走就到！再往前走走，應該馬上到！”說完便大步流星往前沖。
那速度像發(fā)射的炮彈，唐曉雯根本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背影跳躍式前進。
“唐誠，走慢點，沒見曉雯走不動嗎！”
夏麗紅一聲河東獅吼，唐誠立刻剎住腳，回頭看看母女倆，又朝前張望指示牌。
“要不你們慢慢走，我去前面探探路?！痹捯粢宦洌粋€右轉身，消失在柵欄叢中。
“哎呀，媽，老爸不見了！拐哪兒去了？”
“害，他真是！讓他等等反而跑得更快！別管他，我們慢慢走，別著急?！?p> 幾秒后，唐誠探出半個身子，興高采烈地喊：“往這兒走，就是這兒！”
夏麗紅一見，哭笑不得：“你確定嗎？”
“都到門口了我還能不確定嗎？我說是這兒肯定是這兒！”
“媽，瞧瞧老爸那笑，跟中彩票似的，笑得二傻二傻。”
“呵呵，他也怕走錯路，才會笑得那么開心。你爸就是這樣，擔心的事情從不說出口，怕把你累著又怕自己出錯。不過幸好找到了。”
母女倆以蝸牛的火箭速度追上唐誠，卻發(fā)現(xiàn)等著她們的不是電梯，而是一條長長的安全通道。
“爸，電梯呢？”唐曉雯捂緊肚子，臉色鐵青。
“呵，我記錯了，早上走的樓梯沒坐電梯，從這兒下去就是停車的位置。”
“爸，這玩笑開大了，我，我還沒走過樓梯呢。從住院部走到這兒已經(jīng)刷新我這二十多天的步行記錄，我...哎?！碧茣增┲共蛔〉貒@氣，“爸，車停在幾樓？”
“負三樓。”
“負負負三樓？”
“唐誠，這里沒電梯嗎？曉雯走平路都有困難，你還讓她走樓梯？”
母女倆一個埋怨，一個生氣。
面對兩張猙獰的面孔，唐誠一個勁認錯，瞅瞅樓梯又看看寶貝女兒，放下手中的口袋，突然背過身去，攤開雙手說：“要不我背你！”
這句話讓所有的埋怨和生氣瞬間煙消云散。
看著父親被口袋勒得通紅的手掌心，唐曉雯咬著牙說：“我自己走，肚子有傷，不能背?！?p> “那我抱你，待會兒再來提東西?！?p> “我才不要?！?p> “就你那老腰，曉雯就算只有八十斤，恐怕你也抱不動?！毕柠惣t笑道，“我女兒多能干，不就是走樓梯嗎，我們慢慢來?！?p> “就是，別小瞧我們?！?p> 母女倆攙扶著，一步一個臺階慢慢下。唐誠走在前，三步一回頭，時不時詢問“感覺如何”。
負三樓是一段很遙遠的距離，轉過一層又一層，眼前仍是樓道。
“爸，還沒到嗎？”
“快了快了，如果累就歇歇?！?p> “還好，就是腿軟，已經(jīng)開始打顫。”
“加油，我女兒最棒！回家媽媽給你揉腿?！?p> “不用，我們一起泡腳。”
“加油！堅持就是勝利！”
一家人相互鼓勵，相互加油打氣，沒有過不去的坎。
歷經(jīng)千回百轉，終于上車。剎那間，三人全然忘記方才的艱難，沉浸在回家的喜悅中。
唐曉雯舒舒服服躺在母親柔軟的大腿上，聽著發(fā)動機的聲音，感受回家的咆哮。
窗外，天空湛藍澄清，陽光從天窗灑近車內，一派生氣勃勃。耳邊《鴻雁》的旋律寬廣遼闊，令人自在愜意。
突然減速帶產(chǎn)生的顛簸打破了這份祥和。霎時間，唐曉雯感覺地動山搖，身體隨之劇烈搖晃。
“媽...啊...啊，讓老爸開慢點，太搖啦，胃里的東西都在'叮咚叮咚’響。”
夏麗紅一聽，立刻對司機發(fā)火：“唐誠，開慢點！車子搖得太厲害，曉雯受不了！”
“啊？我完全沒感覺呢？剛剛經(jīng)過減速帶，有點輕微抖動很正常，而且我已經(jīng)提前預判減速經(jīng)過，還是晃嗎？”
“你沒感覺我們有感覺，跟你說開慢點就開慢點。”
“好好好，再開慢點?！?p> 在夏麗紅和唐誠眼中，如今的女兒是個瓷娃娃，碰不得、晃不得，更摔不得。而唐曉雯更加懼怕抖動，誰知道體內止血的夾子會不會因抖動而脫落。
陽光下的城市，既親切又陌生。天窗外的世界似乎已經(jīng)離開許久。
“媽，今天陽光真好”。唐曉雯不禁再次感嘆。
“是啊。”
“媽，出院真好。”
“是啊?！?p> 當汽車駛進小區(qū)停車場，離回家只剩最后一步——乘坐電梯。
唐誠掏掏褲兜又搜搜上衣口袋，一拍腦門：“哎呀！我忘帶門卡了！”
“爸，不是吧，那鑰匙呢？鑰匙不會也沒帶吧？”
“鑰匙有！就是沒帶門卡！”
“哎呀，爸，回家怎么這么難，都走到家門口了還不讓坐電梯嗎？”唐曉雯兩腳一跺，心里委屈，開始發(fā)脾氣，“難道我不能回家嗎？難道連老天爺都不讓我回家嗎？好不容易出院，為什么，為什么回家那么遙遠...”
一種“無法回家”的難受侵蝕著她的內心，家變得遙不可及。
夏麗紅心里也不舒服，回家磕磕絆絆，總不是好兆頭。
“都怪你唐誠，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忘這忘那！”
“是我不對，是老爸不對！我馬上拿卡來接你們！”
說完唐誠提著大包小包急匆匆沖進安全樓道，三格一大步往家趕。
看著父親任勞任怨的背影，唐曉雯頓時深感內疚：走那么多彎路的不只是我，我憑什么委屈？最辛苦的不是我，干苦力的不是我，開車的不是我，爬樓梯的也不是我。我只是什么都沒做多走幾步路而已。
“媽，我不該發(fā)脾氣，說不定是好事多磨呢，回家后就順順利利了！”
“對，這是好事多磨！”夏麗紅抱緊女兒，地下停車場可不比地面溫暖。
幾分鐘后，電梯門開了，唐誠帶著燦爛的笑容來接母女倆。
“走，回家?！?p> 有時候磕磕絆絆沒什么不好，只是老天爺?shù)目简灦?，想要的東西輕而易舉得到，還怎么懂得珍惜。
換個角度，世界瞬間顛倒，苦的變成甜的，不安變成踏實。
“?！?，四樓到了。家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