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部的賽馬會實在長久,不過在嗣昭看來,韃靼人太能吃了。這些牧人不停的吃喝,吃飽了就群起歌舞,累了就接著吃肉,要這么個吃法,糧食永遠(yuǎn)也不夠。
不過對于陰山下的韃靼部,這樣的節(jié)日一年也只有一次,大部分日子都是饑腸轆轆。
第一批賽馬回到狼山下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后時分,牧人們涌到賽道兩側(cè),向參加比賽的騎手們歡呼叫喊。因為距離太長,騎隊拉的很長,第一梯隊距離狼山還有5里的時候,倒霉的尾部還在20里之外。
第一梯隊也只剩下三匹賽馬,展開了最后的爭奪,爭先恐后,一時不相上下。
脫忽湊到嗣昭身邊,低聲笑道:“看到那匹紅馬么?那是我們的韃靼馬王,是呼蘭姊姊的寶貝,一定奪賽會之冠。”
果然,最后2里,一匹棗紅馬狂奔而出,把其余兩匹駿馬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如飛一般沖過了終點,牧人們已經(jīng)瘋狂的歡呼起來。
人潮涌過來,給奪冠的駿馬套上紅色的花環(huán),又抬起了奪冠的英雄騎手,一直舉到高臺之上。那少年騎士跪在每相溫面前,老郎主用金杯賜酒,當(dāng)眾賜良馬20匹,肥羊百頭。
脫忽低聲說道:“那家伙叫滿都剌,是姊姊的奴隸,靠著姊姊的馬王,他已經(jīng)在那雅爾大會上三次奪冠了。”
嗣昭抬頭向臺上看,滿都剌高舉金杯,臉上洋溢著無限的驕傲與榮耀。
他暗自搖頭,什么馬狂奔120里以后,還能有這么強勁的沖刺?就算是云州最好的馬,怕也是要輸,就算是自己能降龍伏虎,最終還是要輸在腳力上,這可如何是好。
呼蘭放心的走了,不再焦急擔(dān)憂,可嗣昭搞不懂,呼蘭看來是拒絕了自己,嫌棄自己年齡小,可又那么擔(dān)心自己的生死,當(dāng)眾落淚,這到底是有情呢?還是無情呢?
嗣昭有些魂不守舍,不知如何是好,而這個滿都剌更是讓嗣昭心煩意亂。如果有一天自己和滿都剌出現(xiàn)在賽馬場上,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狂怒之下,射殺這個可惡的絆腳石。
正在胡思亂想,第二場射箭會又開始了。
與振武軍和大同軍的軍用草靶不同,韃靼部的箭靶是粗草繩編制,中心裹著一塊牛皮,涂成鮮艷的紅色,以中紅心者為上,箭靶用皮索懸于木框之內(nèi),是尺六胸靶。
要在飛馳的駿馬上一箭命中標(biāo)靶,這可不是易事,更不要說命中紅心。不過在嗣昭看來,相對于振武軍校射,韃靼射箭會還是要容易些,基本沒有重型箭靶。這是因為草原上披甲騎兵到底是少數(shù),以雙翼輕型箭簇為主,比的還是眼力和準(zhǔn)頭,威力倒是其次。
最終的奪冠者,是60步之外十矢七中紅心,其余兩矢也上靶,這也是因為輕箭在遠(yuǎn)距離上發(fā)飄,距離稍遠(yuǎn)就很難中的。
即使不是身負(fù)神力,嗣昭相信以自己現(xiàn)在的箭法,也足以與韃靼冠軍一決高下,如果自己勤加苦練,2年之后必定奪冠。
日頭偏西的時候,視線之外出現(xiàn)了一對對韃靼力士,一律青巾包頭,羊皮兩襠,最后的角牴大會開始了。
在圍觀牧人的助威聲中,捉對角力。倒下的,自然退出戰(zhàn)團,勝者繼續(xù)比試,逐次淘汰,直到剩下最后一對角牴力士。
最終,一個身高近7尺的巨漢贏得了勝利,老郎主每相溫把象征王者的將嘎掛在他頸上。他站在高臺上,高舉著金杯,用手指把杯中酒挑起,灑在空中,然后一飲而盡,全場又一次向英雄歡呼。
脫忽撇了撇嘴,說道:“韃靼最好的力士是扯客扯連兄長,和忽察巴特爾,這個家伙太笨了,早晚有一天,我能摔倒他?!?p> 三項賽會完結(jié),就在牧人們都以為高潮即將過去,盛大的歌舞大宴就要開始的時候,每相溫郎主又一次站在了高臺上。
他高聲說道:“九姓韃靼的百姓們,有兩位來自遙遠(yuǎn)異鄉(xiāng)的客人,結(jié)下了冤仇,他們決定遵從韃靼部的規(guī)矩,以角牴定曲直,現(xiàn)在,就請兩位尊貴的勇士出場吧。”
忽察陪著大蟲黑云首先縱馬奔到場地中央,黑云跳下馬來,脫去外袍,露出一身短打。
大蟲部的少郎主身材健碩,寬肩膀細(xì)腰梁,手臂也比常人長出一寸。如果射箭,他的弓將開的比別人滿,弓力更強,如果角牴,他也比常人更容易發(fā)力。而且他高鼻梁,一口漂亮的小胡子,相貌英俊。
他一出場,就引起了韃靼女人一陣驚呼,不少女人兩眼放光。雖然還不知道他的對手是誰,但都盼著他獲勝,榮耀理應(yīng)屬于帥哥。
脫忽陪著嗣昭,膝蓋輕點馬鐙,向場中小跑而去。扯客扯連催馬追上來,與嗣昭并轡而行,低聲說道:“若力不能敵,可當(dāng)場認(rèn)輸,切不可逞強,枉送性命?!?p> 嗣昭堅定的說道:“我無過,我必勝?!?
扯客扯連無奈搖搖頭,不再多說,嗣昭兩人催馬來到場中。兩人跳下馬,嗣昭也脫下外袍,脫忽給他套上一件皮兩襠,系上革帶,然后退出場外。
嗣昭回首向高臺上望去,看到了呼蘭關(guān)切的眼神,心中頓時一暖,勇氣百倍。
大蟲黑云已經(jīng)逼上來,目光像死一樣陰沉,冷冷說道:“現(xiàn)在找救星,不晚了些么?蠻漢山的威風(fēng)哪里去了?”
嗣昭手一伸,說道:“來吧?!?p> 大蟲黑云上前兩步,一躬身兩臂伸出,搭在嗣昭消瘦的肩上。大蟲部少郎主身材高大,足足比嗣昭高出一個頭,手臂又出奇的長,嗣昭雙手根本就搭不到黑云肩上。
嗣昭剛把兩臂搭靠在大蟲黑云的臂上,就覺得一股大力涌來,把自己往側(cè)前方扯。嗣昭借勢向前跨了一步,身體已經(jīng)搶到了黑云懷里,右手搭在大蟲黑云的腰胯之上,左手扣住黑云腰間革帶。
大蟲黑云見嗣昭已經(jīng)搶到自己懷里,卻抵住自己腰胯,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以為嗣昭已經(jīng)被壓制,正在全力抵御,他索性向下一躬身,從上面壓住嗣昭,雙手已經(jīng)環(huán)住嗣昭腰腹。他雙膀用力,要讓嗣昭雙腿離地,把他倒舉起來。
誰知嗣昭小小的身體,竟然如鐵鑄的一般,紋絲不動。他心中大駭,再次較力,對手依然紋絲不動。他正要傾盡全力,再進行一次努力,就覺得下面腰腹部位一股大力襲來,看看要仰面摔倒。
多虧他還沒有全力向上發(fā)力,右足急退,身形依然不穩(wěn),左足再退,連續(xù)向后退了幾步,那股大力忽然消失了,他才重新站穩(wěn)。
四周響起陣陣驚呼,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要與大蟲黑云決生死的,居然就是這個沙陀少年。所有人都為嗣昭捏著一把汗,剛才對黑云的支持減少了大半,這固然是因為沙陀王嗣昭與韃靼部特殊的情義,更因為年齡和身量差的太遠(yuǎn),沒有人喜歡倚強凌弱。
但是剛剛搭上把,黑云就連退數(shù)步,圍觀的韃靼漢子都驚呼起來。脫忽拍著手掌,大聲叫道:“嗣昭!抱住他!不要松手??!”
嗣昭突然收力,而黑云雖然在上壓住了嗣昭,卻底盤不穩(wěn),難以發(fā)力,雙方一時陷入了僵持,你進兩步,我退兩步,誰也奈何誰不得。
嗣昭心里有數(shù),大蟲黑云不過如此,自己只要進步上身,鎖住他的腰,立時就能折斷他的腰椎骨,拉殺之。
可是在所有韃靼人面前,殺了他們的客人,老郎主顏面何存?呼蘭又該如何看待自己?何況黑云只是為親人復(fù)仇,公開決斗,光明磊落,并無死罪。
兩人僵持良久,大蟲黑云見壓住嗣昭并不有利,自己反而下盤虛浮,隨時會被頂?shù)?。他心一橫,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放開了上面的壓力,雙手依然扯住嗣昭肩背,防止對手暴起反擊。
嗣昭覺得上面壓力忽然一松,他直起腰身,右臂已經(jīng)搭在大蟲黑云左肩上,他順勢單手扯住黑云肩背,左腿進步,右手大力拉扯。
黑云雖勇,哪里經(jīng)得住如此大力,立足不住,向左前方縱撲而倒。一聲巨響,草屑和泥土怦然而起,余力未消,黨項少郎主向前滑出兩尺,久久爬不起來。
這一下過于出人意料,觀眾一時目瞪口呆,這到底是誰強誰弱?直到嗣昭高舉雙手,大聲咆哮,四周才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
高臺上,呼蘭已經(jīng)拍手跳起來,被父親于越相溫狠狠瞪了一眼,才憋住狂喜,只是緊緊攥住雪白的拳頭。
這一下摔的大蟲黑云七葷八素,嗣昭緩步走上前,彎下腰對他低聲說道:“還要再比么?你現(xiàn)在向老郎主乞命,還能見到大蟲莫惠大人?!?p> 大蟲黑云牙咬的咯嘣嘣響,猛的跳起來,合身撲到嗣昭身上。嗣昭急急閃身,黑云連衣角也沒有碰到,又一次跌倒在地。
這次摔的更加狼狽,全場哄笑起來,黑云羞怒交加,恨不得立即就死了,臉深深埋到泥土中。
只聽嗣昭大聲喝道:“黨項男兒,站起來!力所不敵,有死而已,何愧于心!匍匐于地,任人宰割,雞犬不如,那才是男兒的恥辱!”
黑云掙扎著爬起來,瘋狂咆哮著,像落入陷阱的野獸一般。他衣袍破爛,滿臉泥污,發(fā)髻散亂,再無帝都風(fēng)雅,長安驕奢。
也許就是從這一刻,他才真正成為了邊塞男兒,在蠻荒之間馳騁,在狂風(fēng)之中掙扎,爬冰臥雪,以死求生,就算是死,也要咬敵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