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王內(nèi)侍悄悄來到成帝身旁，耳語了幾句，成帝美滋滋的，非常振奮。
“眾位愛卿，為歡迎征北將軍歸朝，以示殊榮，朕特意選在今日，冊立皇后，昭告天下，普天同慶。一會，皇后將臨朝，接受眾卿朝拜?！?p> 群臣再拜丹墀，山呼：“恭賀陛下雙喜臨門，既喜獲良將，又冊立皇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桓溫激動萬分，叩謝道：“陛下待臣圣恩似海，德比天高，臣粉身碎骨，也難報(bào)萬一?！?p> “征北將軍快快請起！”
階下諸臣，委實(shí)沒有料到成帝會匠心獨(dú)具，在今日冊立皇后，對白袍英雄而言，這恩寵比征北將軍一職更顯慷慨。
試想，大晉立國以來，還從未有哪位文臣武將有此待遇。今后，征北將軍對皇帝對朝廷，除了鞠躬盡瘁以報(bào)天恩之外，別無選擇。
“陛下，臣有一事要奏?！?p> 成帝笑呵呵地看著尚書仆射何充，言道：“何愛卿，請講！”
“陛下今日雙喜臨門，可喜可賀，此乃陛下之福，也是大晉臣民之福。臣所奏之事乃是，白袍英雄既然已是我大晉之征北將軍，就是我大晉之臣，豈能再以面具遮面？”
桓溫心里咯噔一下。
“蒙面見君，既是對陛下之不敬，又是對朝廷規(guī)制之漠視。所以，臣請征北將軍摘下面具，以真容示人，示天下萬民！”
這個討厭的何充！
成帝窘迫道：“這，這倒是朕的過失了，朕曾答應(yīng)郗鑒愛卿，準(zhǔn)許白袍英雄自由行事，不問出身，不加干涉。至于是否摘下面具，朕并不強(qiáng)求，要看征北將軍的意思了?！?p> 群臣不敢提，而忠正耿直有時近乎迂腐的何充開了口子，激起了他們的好奇心，紛紛請奏：“陛下，何大人言之有理，臣等也想領(lǐng)略一下征北將軍的風(fēng)姿！”
階下之人，除了庾亮，沒有人知道皇后是誰。除了桓溫，沒有人知道白袍將軍是誰。
群臣驚喜連連，嘖嘖稱奇，今日既能一窺白袍之風(fēng)姿，又能一睹皇后之圣容。
成帝笑意滿面，看著桓溫，眼神里滿滿的關(guān)切。
“征北將軍，你意下如何？不過，朕信守諾言，絕不強(qiáng)求！”
“回稟陛下，臣有罪！臣之所以以面具示人，并非對陛下的不敬，實(shí)是怕驚著陛下，驚著諸位大人。”
“將軍不必顧慮，如果愿意摘下面具，無論所犯何罪，朕一概寬恕?！?p> 桓溫來時就知道，必須要摘下面具，否則，此次回京的所有目標(biāo)都無法實(shí)現(xiàn)。
他一直摒著，知道王導(dǎo)和庾亮肯定有一個會率先跳出來，要求他以真容示人。
結(jié)果，王導(dǎo)抱病，庾亮示好，倒是自己很不熟悉的何充半路殺出來。
不過，他撐到現(xiàn)在，也算小有斬獲，達(dá)到了自己第一個目標(biāo)。皇帝赦免自己無罪，正如沈勁所說，今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敵人對壘了。
在皇帝和群臣期盼的目光中，桓溫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先取下金盔，然后雙手伸向腦后，緩緩解開絲絳，慢慢摘下面具。
這張面具遮擋了自己近三年，只要是在晉地，只要碰到晉人，他就只能躲在這張面具背后，偷偷的看人。
他覺得委屈，覺得壓抑，覺得無法呼吸。
而今日，終于要解脫了！
面具漸漸滑落，腳步款款而來！
當(dāng)整張面具褪去之時，經(jīng)過大殿的側(cè)門，從后宮走來的杜芷岸，恰恰來到殿里。
這張面具，面具后面的那張臉，盡收在她的美目之中。
兩束目光，跨越了三年的時空，此刻，在這陌生的皇宮大殿，迎面相撞?；ハ喟l(fā)現(xiàn)了彼此，互相質(zhì)問著對方！
桓溫心如刀絞，杜芷岸失魂落魄。
是你？
是你？
兩個人，驚愕和幽怨的目光相互碰撞，唇齒間無聲的發(fā)出靈魂之拷問。
杜芷岸愣怔在原地，雙腿如灌鉛般沉重，再也無法挪動半分。一陣眩暈襲來，她眼冒金星，嬌軀一震，差點(diǎn)倒下來，嚇得簇?fù)碓谏砼缘膶m女趕緊上前扶穩(wěn)住她。
“哇！征北將軍英姿挺拔，卓犖不群，非凡人也！”
“想不到征北將軍這么年輕，果然是后生可畏！”
群臣還沒有注意到剛剛步入的杜芷岸，對桓溫不吝溢美之詞。
當(dāng)然，群臣中有幾人認(rèn)出了桓溫，其中就有庾亮，從他紫如豬肝的臉上就能看得出，他有多少驚奇，多少憤怒！
成帝的眼睛一直就盯著面具，他看到了那張依稀見過的臉龐，可是想不出在哪里見過。
宮女的驚慌失措，將他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愛妃，怎么了？哪里不適，要不要傳太醫(yī)診視？”成帝關(guān)切的問道，飛快起身走了她身旁，輕輕摟住芷岸，疼愛的幫她拍拍后背。
“沒事，陛下，臣妾只覺胸悶氣喘，透不過氣來，歇息歇息就好?！倍跑瓢赌樕珣K白，掩飾內(nèi)心的驚慌。
“或是因殿內(nèi)寒冷，愛妃鳳體尚未痊愈，這樣，先勉強(qiáng)支撐一會。”杜芷岸點(diǎn)點(diǎn)頭，順從的挽著成帝，走到殿中。
“諸位愛卿，這就是朕將要冊立的皇后杜芷岸，朕祭祖時相遇相知，非此佳人，無以立后！”
“陛下，臣妾德行淺薄，難當(dāng)母儀天下之尊，只要能朝夕侍奉陛下于左右，臣妾就心滿意足了！”
杜芷岸受寵若驚，心里忐忑不安，她不敢承受皇后的榮譽(yù)。
字字如刀，句句似箭，嗖嗖嗖，直插桓溫的五臟六腑。
“參見皇后，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二人愛意綢繆，情深意切，桓溫明白了一切。
是自己碧霞宮失約，才讓木蘭心灰意冷，狠心嫁入后宮，即將成為今日之皇后。
所謂的天涯海角，就是森嚴(yán)壁壘的后宮大內(nèi)！
桓溫感覺自己渾身虛脫，靈魂出竅，霎時間，覺得自己這么多年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待全都煙消云散。
他像一顆斷莖的蓬草，漂浮在半空，無依無靠。又像一片無根的浮萍，風(fēng)吹兼浪打，隨波逐流。
此時猶如萬丈高樓，失足墜下，揚(yáng)子江心，斷纜崩舟！
但眾臣的山呼聲驚醒了他，萬箭穿心的他稀里糊涂的匍匐在地，隨波逐流，跟著大伙一起呼道。
“愛妃是上蒼，是先祖賜予朕之造化，朕之姻緣，這是上天為媒，命運(yùn)之安排。就憑這一點(diǎn)，皇后就非你莫屬，愛妃莫再謙讓，一會冊封典禮即將開始?！?p> 成帝情義深深，桓溫五內(nèi)俱焚！
“此舉，既是給愛妃之驚喜，更是為了恭迎我們的征北將軍！來，愛妃，快來見見威震北方的白袍英雄，我們的征北將軍！”
成帝太過分了，竟然和杜芷岸走下階，笑意吟吟，緩緩來到桓溫面前。
“臣參見皇后娘娘！”桓溫強(qiáng)忍心中萬箭穿心的苦痛，愣怔了片刻，才跪下參拜。
杜芷岸恢復(fù)了神色，淡淡說道：“陛下慧眼識珠，征北將軍果然是儀表堂堂，英姿逼人，臣妾恭賀陛下喜得良將?！?p> 氣氛尷尬得讓人想鉆入地縫之中，空氣靜止不動，桓溫如窒息一樣。
他很奇怪，木蘭為何心如止水，異常的平靜。
“不知征北將軍婚配與否？”杜芷岸身旁婢女模樣的人怯怯一問，打破了僵局。
成帝覺著奇怪，心想一個婢女，怎敢胡言造次。他剛想發(fā)怒，怒到嘴邊又收了回來。
“你！你，胡鬧！”
婢女噓了一聲，成帝便不再過問。
杜芷岸接過話題，冷冷的問道：“對呀，白袍將軍威震北方名聞遐邇，想必身旁佳人無數(shù)，不知可否有了意中人？”
“回稟皇后，臣，臣尚未婚配，不過也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相思，是臣之無能，沒有抓住機(jī)會，如今她已遠(yuǎn)在天涯海角，無處可尋?！?p> “是啊，佳人不再，芳蹤難尋，真是遺憾。將軍，有些機(jī)會，轉(zhuǎn)瞬即逝，今后可要引以為鑒，切莫再錯過，否則遺恨終生！”
“臣謝皇后關(guān)愛！”
成帝不明就里，驚奇道：“皇后和將軍真是投緣，一點(diǎn)也沒有初見的生疏，莫非皇后有意給大英雄尋覓佳偶？”
“陛下，以征北將軍今日之成就，佳偶俯拾皆是，哪里還用得著臣妾尋覓，自會有人已經(jīng)留意了?！?p> 說完，杜芷岸看著身邊懷中小鹿亂撞的婢女。
“皇后見笑了，臣沒有福分，到手的姻緣都失去了，不敢再有別的心思?！?p> 兩位昔日曾海誓山盟的戀人，經(jīng)歷過生死的伴侶，不能相認(rèn)，不敢相認(rèn)，不愿相認(rèn)，只能在陌生的殿堂之上說著暗語，只有他們兩人能聽懂的暗語。
顯然，杜芷岸不想再說了，她給桓溫留下了一句話，希望他能聽懂。
“陛下，臣妾心口有些堵得慌，還要回去看看父親的病好些了沒有。若非陛下關(guān)切，賜以救命仙丹，父親恐怕在瑯琊山就撒手人寰了，哪里還能平安活到現(xiàn)在?！?p> “好吧，那皇后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朕隨后就來?！?p> 留下驚鴻之一瞥，杜芷岸轉(zhuǎn)身便走。桓溫怔怔的望著她的背影，肝膽俱碎。
他聽懂了，木蘭狠心離開自己，除了對自己的怨憤，還有就是報(bào)答皇帝的救父之恩。
總之，不管怎樣，自己發(fā)誓要終生呵護(hù)的女子，如今已經(jīng)成為別人的新娘！
扮作皇后婢女的南康公主，看到桓溫的模樣，頓時春意蕩漾，喜歡上了他。
杜芷岸心如刀割，她卻像吃了蜜似的。
而這一幕，也被庾亮看在眼里。
雖然自始至終，他假裝不認(rèn)識桓溫，但桓溫剛才和皇后之間的對白，沒有瞞過他的耳朵。
“正宴開始！”
內(nèi)侍一聲尖叫，殿內(nèi)鼓樂齊鳴，宮人們交織穿梭，呈上來一盤盤御廚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侍女們捧來一壇壇珍藏的佳釀，依次給每個案幾斟酒。
“啟稟陛下，王老太傅覲見?！?p> “老太傅，朕念你臥病在床，不忍驚擾，身體痊愈否？”
“老臣真是不中用了，原本要參加今日之盛會，然偶感風(fēng)寒，渾身乏力，臥床不起已然好幾日了。但老臣輾轉(zhuǎn)反側(cè)，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感念白袍英雄救命之恩，因而才拖著病體，冒昧前來?！?p> “老太傅，朕已加封白袍英雄為征北將軍了，快來見見吧?！?p> “哎呀，那再好不過了，老臣恭賀陛下，有征北將軍坐鎮(zhèn)，胡虜休想犯邊。今日，老臣也備了薄禮，想奉送征北將軍，聊表謝意?！?p> 老邁的王導(dǎo)腳步蹣跚，一步步走上前，來到桓溫身后，殷勤說道：“老夫謝征北將軍救命之恩，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望笑納！”
此時桓溫正在向成帝敬酒，背對著王導(dǎo)，但是，這個熟悉的聲音他如雷貫耳。
聞言，桓溫慢慢轉(zhuǎn)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