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的場景擺在自己面前,此時,溫嶠感覺自己置身于平靜的江面上,瞬間驚濤駭浪,狂風卷著巨浪,要吞噬自己。天空電閃雷鳴,發(fā)出陣陣怒吼。
江面下,突然躍起斗大的飛魚和長龍,凄厲而陰狠的笑看著他。
溫嶠看得目瞪口呆,心驚肉跳,隱隱的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在腹中攪擾,不一會疼痛難忍,大汗淋漓。
隨著一片片灰燼的掉落,犀牛角燃燒殆盡,潭下的畫面也漸漸模糊,直到完全消失。
奇怪的是,這時,腹中的疼痛也消失了!
悵惘而又驚嘆,舍岸登舟,溫嶠輾轉發(fā)側,難以入眠,直至三更時分,漸漸有了睡意。
和衣而眠,夢到一個人憤怒的質問他!
“我和你幽明有別,各不相擾,為什么要來照亮我們?”
還有一個聲音更加陰森恐怖:“看了不該看的,你要受到懲罰!”
回到江州府衙后,憂思成疾,就臥床不起,加之沉疴未去,溫嶠終日昏昏沉沉,茶飯不思。
家人請了很多郎中甚至江湖方士多方診治,仍舊毫無起色。
成帝聽聞后,派太醫(yī)會診,幾名太醫(yī)搖頭嘆息,說縱然華佗在世,扁鵲重生,也難以回天!
就這樣,熬到形銷骨立,撒手人寰。
他帶著未竟的事業(yè)和滿腔的遺憾,駕鶴西去!
成帝掩面而泣,對溫嶠溘然長逝悲痛萬分。
王導勸道:“人壽短長,實乃天定,望陛下切莫憂思太過,善保萬乘之軀要緊?!?p> 成帝哽咽道:“溫愛卿襟懷坦誠,公允體國,一生磊落,光照后人。朕盼著大晉中興之后,能和他同享榮華,可他居然,居然離朕而去,他才四十有二,正是壯年。”
“陛下眷眷不舍之情,令老臣動容。老臣和他同為輔政,共事多年,彼此相知,他實乃為國鞠躬盡瘁而死。老臣以為朝廷應厚葬之,厚撫家人?!?p> 成帝動容落淚,而王導卻轉眼神采飛馳,動起了別的心思!
“如今,溫嶠已逝,政事不可耽擱,還請陛下以江州生民福祉為重,盡快委任接替之人。”
“對,新政須臾不能停廢,丞相可有合適之人?”
“老臣舉薦江州長史路永!”
路永宣城之行,完成了王導交待的秘密使命,在王導舉薦下,得以出任江州長史。
而現(xiàn)在,機會又來了!
“陛下,路永擔任長史一年有余,政事州情非常熟悉,接替刺史之位應該游刃有余,不致延誤政事。再者,長史接替刺史順理成章,陛下以為如何?”
一州官員中,刺史的輔從之人,尚書臺均有權任命,但刺史一職,封疆大吏,位高權重,須要圣命。
路永在幫王導干完了那件陰暗之事后,王導曾承諾過,為其謀取刺史或太守要職。
在溫嶠患病離開建康后不久,路永就西去江州,脫下了戎裝,換上了官服。從蘇峻麾下的叛將搖身一變,成為朝廷的五品要員。
溫嶠突然辭世,王導看到了機會,路永也急急傳信,覬覦刺史寶座。
王導當然是要極力促成其事,不僅僅是對路永的承諾,更重要的是江州乃長江江防要塞,處于荊州下游,建康上游。
江州橫亙其中,如果封鎖江道,那荊州的陶侃要想發(fā)兵東下,非常困難。
然而,令王導失望的是,成帝并未當廷允諾,只是說路永有功于國,然驟然就任刺史要職還顯稚嫩。
這樣的大事,皇帝不好倉促定奪,意思是先讓路永暫署刺史,臨時接替,待聽取其他幾位輔政大臣的意見后再酌定。
朝廷問詢的旨意先是到了蕪湖,庾亮看著朝廷的行文,不禁拍案而起!
“豈有此理,一個小小的叛將,何德何能,忝居長史也就罷了,如今要暫署刺史,還要升任刺史,難道走了他丞相的門子就可以雞犬升天,飛黃騰達嗎?有什么意見好聽的,本官不贊成。”
罵完之后,他吩咐褚裒,將他的意見呈送朝廷。
想起叛軍二字,庾亮余怒未消,至今仍不能釋懷。不管是死了的還是棄暗投明的,統(tǒng)統(tǒng)該死。
要不是這場叛亂,自己怎會屈居蕪湖,荒廢了一年半的光陰。
庾亮恨恨的說道:“算了,褚長史,先別送了,本官親自回朝陳情?!?p> 陶侃同樣驚詫,但他沒有庾亮那么狹隘,對路永,他并沒有什么成見。
路永雖為叛將,但臨陣倒戈,救駕有功,應該封賞。可是驟登高位,而且是江州的刺史,瘋狂升遷的背后,非同尋常,一定別有深意。
陶侃在刺史府閉門沉思,這樣的安排,是王導舉賢不避親還是……
忽然,他靈光乍現(xiàn),不會是針對自己的吧!
路永要是得了江州,荊州臥榻之側就有了酣睡之人,而路永是王導的死黨。
絕不能讓路永得江州,想到這里,他心中也有了合適的人選。于是,奮筆疾書,寫下奏呈。
“國舅親自來朝,足見對江州刺史人選頗為關注。對路永暫署一事,可有良言?”
式乾殿上,成帝今日朝會,專門為此事召集。
庾亮聲稱自己接朝廷諭旨后,頗為驚心,幾日不能安寢,今日特來朝見,是想稟告皇帝。
路永暫且擔任已經不妥,至于正式接替江州刺史一職更是無稽之談。
而王導非常不悅,他認為,路永棄暗投明,關鍵時刻,配合他救駕有功,對朝廷忠心耿耿。如今,新政正是用人之際,有何不可?
王導口中的忠心耿耿,被庾亮當做了笑話來聽。
如果路永真是忠心,為何不在蘇峻反叛前告知朝廷,抑或趁其不備誅殺賊首?路永不是忠心,他不過是走投無路之際,被逼無奈倒戈。
此等小人不事先密報朝廷,為不忠。事后又倒戈棄主,為不義。不忠不義之徒還敢垂涎刺史之職,難道晉室朝堂無人可用了嗎?
王導逮住了機會,反唇相譏。
“照庾太守之意,路永不應該棄主,當日應該將暗通他的老夫拿下,然后把老夫試圖引陛下至石頭城的計謀告知蘇峻,讓蘇峻一怒之下做出傷害陛下的大逆之事?”
“這,這…這是臣失言?!扁琢帘欢伦∽?,結結巴巴。
成帝也發(fā)現(xiàn)了庾亮的窘迫,暗自覺得好笑。
窘迫歸窘迫,但庾亮堅持己見。
他稱,路永首鼠兩端,投機取巧,如若榮升刺史,必將會讓心懷叵測之人效仿。
無非是告訴他們,盡管可以造反謀亂,如果失敗了,就背主投誠,反正朝廷也會像安排路永那樣,不會虧待他們的。說不定,走了重臣的門路,還能當個刺史。
“庾太守含沙射影,用心何在?陛下讓我等議一議路永之事,而非讓你我喧囂朝堂,大失體統(tǒng)!”
王導和庾亮十分的默契,見面就掐架,讓成帝哭笑不得。此時,內侍又送來一份奏報,說是荊州的陶侃呈送的。
成帝打開絹帛,快速瀏覽了一下,抬頭看看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位臣子,言道:“二位愛卿,暫擱爭議,陶愛卿有合適的人選,你們聽一聽。”
成帝示意內侍宣讀,王導和庾亮擱置爭議,仔細傾聽。
“臣啟奏陛下,刺史乃一州之長,地方之首,江州又為江防要塞,刺史一職應慎重遴選。繼任之人未必兼有溫嶠之才學,但亦不能讓不肖之徒濫竽充數,臣以為,尚書臺吏部郎劉胤堪當此任?!?p> 劉胤擔任過溫嶠的司馬,蘇峻之亂,溫嶠率軍東下救援建康,留下劉胤守衛(wèi),立下不小的功勞。
“諸位愛卿,對陶愛卿所奏,有何看法?”成帝環(huán)視階下。
“老丞相,你先說說看?!?p> 王導一聽,有些糊涂,何時又冒出個劉胤,他是哪顆蔥?
劉胤的確在尚書臺任職,無甚過人之處,為何陶侃大力舉薦,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他舉薦路永一事,遭兩位重臣非議,看來事有不遂。再一想,劉胤畢竟是尚書臺的人,歸自己管轄,想來也不會頑固不化,不會對丞相不敬。
眼下,強行再力挺路永,已經沒有勝算了,只能以退為進,另尋良策。
“老臣無異議,請陛下圣斷!”
“國舅之意呢?”
“臣也無異議!”庾亮想,只要不是你王導親信之人,就行!
“既然諸位愛卿都無異議,那就讓劉胤接替江州刺史,即日赴任,朝廷恩榮很快下達。”
烏衣巷王導府邸,書房燈火通明,三個人在悄悄說話,還有爭論聲傳出。
“叔父,今日之事,你可失算了,讓陶侃勝了一籌?!闭f話的是王允之。
王導言道:“他是我的屬下,應該能拿捏得住?!?p> 王允之卻道:“正是因為你的屬下,卻由毫不關己的陶侃舉薦。你想,劉胤心中必然對陶侃充滿感激,而抱怨你多年來不曾栽培。將來他走馬上任,必定和陶侃沆瀣一氣?!?p> “毫不關己?公子錯了!”說話之人正是江州長史路永。
此中內情,路永知道一些,據悉劉胤當年投奔建康,舉目無親,陶侃暗中襄助頗多。只是劉胤當時官卑,并未入王導法眼,因而沒有在意。
趁溫嶠喪事之際以到尚書臺奏事為由,路永晚上偷偷來到王府,言語之中對王導未能促成其事帶有抱怨之意。
王導嘆道:“怪不得今日朝上,老夫總覺得不解,又不知其中關節(jié)。原來陶侃并非平白無故舉薦他,而是早有勾連?!?p> 路永抱怨道:“丞相,你可答應過,封疆大吏是卑職夢寐以求之事,此次失之交臂,卑職心有不甘,還望丞相多多周旋,多多費心!”
王導豈能聽不出路永的弦外之音,是責怪自己沒有費心,真是一頭白眼狼。
昨日朝上,他被庾亮一通反駁,顏面大損,心里到現(xiàn)在還在為自己叫屈。
但王導此時對路永是愛不得恨不得,輕不得重不得,誰讓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