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5章 玉玲瓏

　　開場的小鬧劇并沒持續(xù)多久，很快鴇子就跑了出來，把陳牧張邯引入雅室。那幫迎賓館女一看就是那種愛瘋愛鬧的女孩，性格極其開朗，剛才一窩蜂地沖過來，其實是一種營銷手段，他們是在營造歡樂氣氛。

　　陳牧并不覺得窘迫，反而覺得挺有趣。

　　值得一提的是，萬花樓太大，要想管理這樣大一座妓院，一個老鴇子是管不過來的。萬花樓有一位大總鴇、三位大鴇、九位小鴇、小鴇下面還有許多小班頭。據(jù)說，萬花樓大總鴇是一個叫朱雀的女人，不要小看了這個稱謂，這其中充滿了“勢力”的味道。

　　一家妓院，無論裝修得多么富麗堂皇，無論填充了多少文化氣息，無論吸引來多少名人雅士，這也是一個骯臟的地方。

　　不過，梁朝妓院是合法的，陳牧覺得這屬于文娛行業(yè)，而萬花樓是一家從事文娛類產(chǎn)業(yè)的公司。具有完整的工業(yè)級別的產(chǎn)業(yè)鏈，其中包括教育培訓(xùn)、實習(xí)上崗、競爭就業(yè)、擇優(yōu)提拔、色衰而賣，賣不出去就留著干粗活，得病或者老得干不動了，就直接開除，美其名曰恢復(fù)自由之身。

　　萬花樓是大公司，那么平康坊各巷弄中的小店，便算是小公司了。

　　小公司缺乏管理，那里骯臟、邪惡、凄慘、藏污納垢。

　　可是到了大公司，管理有序，納稅極多，文人雅士津津樂道，便稱之為雅地。

　　陳牧想起有人戲稱大俗為雅，在這世道下真的實現(xiàn)了。

　　相貌普通沒有才藝的女子，想到萬花樓謀生，連站門口的機(jī)會都沒有。那就更別說登上高樓。

　　登上高樓，登上高樓，高樓上，都是口頭上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女子。

　　尤其是那九層頂樓，更不乏才高八斗者。

　　達(dá)官顯貴、名人俠士、當(dāng)世文豪，才能謀求一面。

　　暴發(fā)戶土財主，最多登到七樓。

　　朱雀這個名字，就好像是一個金字招牌，鎮(zhèn)壓一些小官小吏小財主小惡霸不敢造次。哪個大娛樂館所不是黑白兩道通吃，尤其是這煙花之地。

　　“閣下果然是唐氏公子？”三十多歲的小鴇滿面春風(fēng)，瞇笑待客：“唐氏門閥的人能來本店，本店蓬蓽生輝?！?p>　　僅憑這一句話，陳牧就感覺不妙，看來這里不是唐氏門閥的地盤，平時唐氏門閥的公子家將肯定極少來玩?；蛘吒揪筒粊?。

　　陳牧馬上道：“我不是唐氏門閥公子?！闭f著，把腰牌揣進(jìn)兜里，繼續(xù)道：“我是來找人的，一個叫玉玲瓏的人?！?p>　　“玉玲瓏？”

　　風(fēng)韻猶存的小鴇攏了攏鬢角，反而笑得更加燦爛。她似乎是誤會了什么。她認(rèn)為，陳牧故意把腰牌藏起來，反而是欲蓋彌彰。

　　“公子，您找她干什么？年老色衰的?！?p>　　“有事要談?！?p>　　“有事要談？”小鴇目光流轉(zhuǎn)：“恐怕不妥?！?p>　　“為何不妥？”

　　“玉玲瓏年輕時是咱們?nèi)f花樓八樓的清倌，可是后來她自己作踐自己，竟然懷上了孩子，更可恨的，她竟然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這件事可把咱們?nèi)f花樓的臉給丟盡了。從那以后，她就成了最低級的紅館。當(dāng)時也是鬧得沸沸揚揚。再后來，你們唐氏門閥派人給她解圍，因此當(dāng)時的大總鴇才饒了她，讓她去后院當(dāng)教師，專門負(fù)責(zé)教彈琴和跳舞。一晃，十六年了。當(dāng)年唐氏派來的人說，會給萬花樓一筆錢?？墒鞘赀^去，錢在哪呢？唐氏高門大院，咱們也不好上門討要。今日公子來，難道不是來給錢的嗎？”

　　陳牧心中暗罵：該死的瘸子，這事怎么沒跟我說過。

　　罵完瘸子之后，陳牧淡淡地問了一句：“多少錢？”

　　小鴇嫵媚一笑：“這大買賣我可做不得主，您家果然是唐氏門閥公子的話，我讓大鴇來見您？或者，我去告訴朱雀大總鴇？”

　　自己初來乍到，碰見地頭蛇，必須圓活一點，陳牧想了想，一笑道：“不瞞鴇姐，我真不是唐氏門閥的公子，只是一個神策軍都尉長而已。我今日來找玉玲瓏，只是替舊人送些錢給她。順便捎來幾句話。至于你剛才說的那些，我會轉(zhuǎn)達(dá)給門閥公子。但公子會如何做，我就不清楚了，畢竟人在屋檐下，豈敢替公子做主?！?p>　　“閣下是哪位公子的人？”

　　“唐振?！?p>　　小鴇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一半，可她還是保持著職業(yè)性的微笑：“哎呦，那是我誤會閣下了，實在抱歉。既然您要找玉玲瓏，我就讓姑娘去通知一聲。您在這候著，如何？”

　　看來唐振的名號管用，陳牧笑道：“謝鴇姐。”

　　小鴇一笑走出雅間，剛走出門口，臉色突然就變冷，命令口氣道：“來人呀，招待著?！?p>　　“是。”有姑娘答應(yīng)一聲，小跑進(jìn)來。

　　姑娘剛進(jìn)來，陳牧微笑道：“出去吧，不需要招待?！?p>　　姑娘一驚：“小爺，您不好這樣的，奴家剛進(jìn)來您就攆咱出去，讓鴇姐撞見，還以為咱惹人討厭呢。奴家剛進(jìn)萬花樓，混口飯不容易?！?p>　　“那好吧，一會有人來的時候，你再出去?！?p>　　“嗯?！?p>　　按照陳牧的經(jīng)驗，這種姑娘進(jìn)來以后一定會絮絮叨叨介紹一下本店的特色，如果客人不點，最起碼也要推銷果盤茶水。

　　果不其然，姑娘戰(zhàn)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小爺，您不喝點什么嗎？奴家看您身后站著的這位爺，有點口渴了。”

　　“我不渴！”張邯大聲道。

　　陳牧忍不住嗤笑：“張邯，你可真是鋼鐵一樣的男人，不過在這里，不必那么大聲?！迸み^頭來對姑娘道：“別害怕，他就這樣，跟誰說話都是這口氣。把你們這里普通客人喝的茶給我們來一壺就可以了。”

　　“謝小爺照顧?！?p>　　不久后，聽到一陣輕快腳步聲傳來。

　　一開始，陳牧還以為玉玲瓏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可是見到之后，卻讓陳牧眼前一亮。

　　她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較之剛才那個三十來歲的小鴇，不知要漂亮多少倍。琴舞教師的氣質(zhì)濃厚，看起來頗有文藝范。她眉眼鼻口樣樣值得稱道，尤其是她的側(cè)臉，簡直是無可挑剔。

　　想一想瘸子曾經(jīng)說過，他剛認(rèn)識玉玲瓏的時候，人家才十六歲，不過，瘸子的話里，好像有對不上點的地方，這個死瘸子不知道在哪挖了一個坑，現(xiàn)在陳牧有些連續(xù)不上了。

　　還有，剛才從小鴇那里得到的信息，與瘸子說的不太一樣。

　　這個該死的瘸子，再見面時，非罵他一頓不可。

　　想到這里，陳牧卻突然感到悲傷，因為再見到瘸子的時候，已經(jīng)不知他是死是活。

　　同生共死的好友即將故去，悲愴的情緒涌上心頭。

　　玉玲瓏見陳牧如此年輕，卻氣度不凡，氣色沉穩(wěn)而憂郁，連忙萬福道：“不知閣下是替誰來見我?！?p>　　“一個瘸腿的人?！?p>　　“啊？！”玉玲瓏倒吸一口冷氣。

　　見玉玲瓏情緒不受控制地激動起來，陳牧示意她坐下來說話。

　　十七歲的少年，眉宇間卻給人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yán)，玉玲瓏立刻坐下。

　　這時送茶的姑娘來了，倒了三杯茶。

　　陳牧掏出一些零錢，也不知夠不夠，遞了出去。

　　姑娘臉色有些為難，陳牧笑了笑，又掏出一些零錢來。

　　玉玲瓏道：“你下去吧，雅間的費用后面我來付。”

　　姑娘沖著玉玲瓏甩臉走了。

　　陳牧覺得，這個姑娘不會在萬花樓干太久。自己條件不算出彩，在競爭如此激烈的環(huán)境下還不注意自己的情緒。

　　甩個臉色，對你能有多大好處呢。

　　雖然玉玲瓏身份不高，可她到底也是你的前輩，還曾經(jīng)是八樓的高級清倌。這樣不尊重前輩的后生，雖然不一定各個都倒霉，但倒霉的幾率一定會很高。

　　說自己命不好，往往還是做人的道行不夠深。

　　同樣，陳牧覺得玉玲瓏在萬花樓的境遇也不算好，連最低級的姑娘都敢對她甩臉子。

　　看了看玉玲瓏的衣服，雖然款式很有檔次，可是袖口已經(jīng)有明顯的磨損痕跡。

　　當(dāng)陳牧的目光掃向她袖口的時候，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收了收。

　　陳牧掏出一張銀票遞給玉玲瓏：“這是張有田送給你的。另外還有一份私藏，打算送給你們的女兒。”

　　玉玲瓏接過銀票看了看，眼淚奪眶而出：“他現(xiàn)在還好嗎？”

　　陳牧想起瘸子的囑托：“嗯…，還不錯?！?p>　　“我聽說您是神策軍都尉長，那么他是您的兵？”

　　“這…，哦，他不是我的兵，他跟我一樣也是都尉長。呵呵。”

　　“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他那么優(yōu)秀。”

　　玉玲瓏笑著抹了抹眼角：“那他為什么不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