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4章 毋人負我
夜很黑,西北風帶著沙。
唐洪領著四百人沖出西門,奔遠而去,鞋底揚起沙塵。
風中的沙更濃了些。
西城望樓上,陳牧雙手扶著欄桿,表情凝重,心情復雜。
忽而坐到椅子里,單手支著額頭,陷入沉思。
反復回想唐洪最后一句話,讓人不寒而栗。
突然覺得唐洪這個人太狠毒。
“十天前,如果我殺了孔孝先,唐洪不會保我,反而會落井下石?!标惸辽袂槟氐刈匝宰哉Z。
張邯沒聽清陳牧說什么,低聲問:“陳都,您哪不舒服?”
陳牧擺了擺手:“等瘸子回來,帶他來見我?!?p> “喏!”張邯下樓,等在望樓門口。
此時,陳牧想靜一靜,仔細分析一下自己的處境。
現(xiàn)在他最關心的不是敵軍反撲,而是梁軍內部的情況。
唐洪憑權把第七團所有人都派了出去,包括典效忠、李同海、匡福生。也就是說,現(xiàn)在城中沒有孔系的人。這一招堪稱釜底抽薪。一旦孔孝東、孔孝先兄弟出了城,能不能再回來,就全憑唐洪一個人說了算。
反觀唐洪這邊,他不光把陳牧留了下來,還把旅參將李秀和校尉左護衛(wèi)隊長孫廷玉留了下來。
參將李秀不會氣功,他也算是半個文職,不派他出去打仗,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為什么還要留四品戰(zhàn)力的孫廷玉呢?
剛才瘸子對陳牧說,孫廷玉跑到了北城墻?;蛟S他也接到了:“如果敵軍反撲,給我準備吊筐。其他人一律不管?!钡拿睢?p> 也就是說,唐洪未必往西城門跑。
如果是那樣的話,陳牧心中的計劃可就要落空了。因為剛才陳牧計算過一個事,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對陳牧來說,是一次飛升的機會。
他不想救唐洪,反而是想救孔孝先。
為什么是孔孝先,而不是唐洪的呢?
這是一個比較復雜的選擇題。
唐洪雖然是門閥二老爺家的公子,但他是庶出,母系那邊沒有支撐,而他本人的戰(zhàn)力也不過是六品下,他這個人顯得底子有點空。
而且唐洪這個人心胸狹隘,陰謀多于陽謀,這種人很可怕,在他身邊,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成了蜥蜴的尾巴。
反觀孔孝先,雖然有的時候他愛說一些肉麻的話,可他比唐洪坦蕩許多?;蛟S是他心智略遜唐洪,但一個人的成功,未必全靠自己。就好比劉備不如諸葛亮龐統(tǒng)聰明,不如關張趙馬黃能打,但只要劉備用好這些人,便可三分天下有其一。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另外,孔孝先的身世背景不可小覷。
孔孝東雖然是孔孝先的堂兄,但是在唐氏門閥當中,孔孝東的關系遠不如孔孝先。
這里面又涉及到復雜的唐氏門閥親戚網(wǎng)。
如今唐氏門閥族長是大司馬唐瓊。當年唐瓊能獲得族長之位,與一個家族有著直接關系,那就是一門雙九品的孔氏家族??资霞易灞緛硎翘剖祥T閥的家將,不算很顯眼,可是到了孔拓這一代,突然冒出兩個天才少年。一個是孔拓,一個是孔拓的哥哥孔泉。
當年唐瓊爭奪族長之位,斗爭很激烈,而門閥選族長,首先要考慮軍界支持。神策軍十五個師,當時唐瓊只能控制其中四個師,他的主要競爭對手正是現(xiàn)在的唐氏門閥二老爺唐寧,唐寧派系擁有六個師,另外一個競爭對手,是當時的門閥三公子唐顯,他態(tài)度曖昧,手里握著三個師,不表態(tài)。
這種狀況下,唐氏門閥的族長最終決定權竟然落在了時下掌握兩個師的孔氏家族手里。而孔泉、孔拓正是第五師、第十二師中郎將。
唐瓊當機立斷,廢掉正室夫人,娶孔泉之妹為妻,并立為正室,當時孔泉的妹妹才十四歲。
這還不算,唐瓊把自己的兩個妹妹嫁給孔泉和孔拓,他們之間的關系變成了親上加親。
就此,孔氏兩員大將成了唐瓊的人。
神策軍兩個最能打的師支持唐瓊,使唐瓊坐穩(wěn)唐氏門閥族長大位。
而孔孝先,是孔泉的兒子。
孔泉雖然英年戰(zhàn)死,但是孔拓依然還在,憑借孔拓在唐氏門閥中的地位,再憑借孔孝先與族長唐瓊之間的雙層關系,孔孝先的家族地位絕對不比唐洪差。而且唐洪其實還是族長唐瓊的對立派系。
反觀孔孝先,既是唐瓊的親外甥,又是唐瓊的妻侄兒。關系相當硬,僅次于門閥嫡出公子。而且,孔孝先知道自己沒有爭奪族長的資格,所以他也在發(fā)展新關系,據(jù)說他與唐氏門閥嫡出公子唐振關系莫逆,而唐振不僅僅是嫡出,還是八品戰(zhàn)將,雖然年輕,卻是唐氏門閥最重視的公子,唐氏門閥繼承人的最熱人選。
換句話說,現(xiàn)在孔孝先是公子唐振派系。
老一代已經(jīng)風燭殘年,未來是年輕人的世界。
陳牧經(jīng)過多方面權衡,覺得無論是人品還是后臺都是孔孝先更勝一籌。
另外還有一點,陳牧本來是七團的人,如果參與到害死七團都尉長孔孝先的行動當中,還會落下不忠之名。眾口鑠金,人言可畏,陳牧不能不考慮輿論壓力。
本來,陳牧是打算跟唐洪干的,可唐洪的狠毒卻讓陳牧重新計算一下未來。
誰也不愿意與毒蛇為伍,尤其這條蛇是隨時能要人命的頂頭上司。
“曹孟德有一句話說得好,寧我負人,毋人負我?!?p> 喃喃自語一句,陳牧聽到腳步聲,轉身見到了瘸子。
“陳都,聽張邯說,你找我?”
“嗯,你們坐下?!?p> 瘸子、張邯坐好。
陳牧道:“我有個計劃,很冒險,但如果成功,你我三人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怎么樣,愿不愿意干?”
“我愿意!”張瘸子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張邯瞅了張瘸子一眼,生怕被落下似的連忙舉手道:“我也愿意。”
陳牧一笑,隨后板起臉來,鄭重道:“憑我對阿蘭朵的了解,我做出一個判斷。此時即便武威那邊匈戾大單于戰(zhàn)敗,阿蘭朵是真的想撤軍,他也不會老老實實撤軍。他一定會設下埋伏;反之,如果武威那邊還沒分出勝負,那么阿蘭朵的這次行動,完全就是為了勾引梁軍出城。換句話說,唐洪他們這次出去,一定會受到反擊。唐洪打不過他們,必然跑回來,這就是我們下手的時候。不過這里有一個最大的變數(shù),我不知道唐洪到底能跑來西門,還是北門。如果他跑向北門,我的計策就落空。如果他跑來西門,我的計策就有希望實現(xiàn)?!?p> “你說吧,需要我們做什么!”張瘸子兩眼放光。
陳牧低聲:“孔孝先說,如果唐洪敢出去,他就為唐洪扛旗。我覺得孔孝先不是個傻子。如果遇到情況,我相信他一定會逃出來。如果孔孝先和唐洪一起跑回來。我決定,救孔孝先?!?p> “救孔都尉長?”張邯突然來了精神,而且還忍不住哭了:“陳都,你跟我一樣崇拜關二爺,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背信棄義的人。到了關鍵時刻,您還是選擇孔都尉長,那我就全明白了。之前你跟唐校尉走得近,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其實你的心一直在七團!”
說罷張邯放聲大哭。
陳牧臉色淡然,心中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時候崇拜過關二爺了?敬重倒是有的,但是崇拜卻有些談不上。
這些話都是張邯自己說的,他自己給自己設局,自己跳進去無法自拔。仿佛喝了毒雞湯一般,喝得津津有味,奉為神旨。
張邯的表現(xiàn),完全是陳牧預料之外的,但也在情理之中。
對陳牧來說,這算是一個意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