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心

　　青鳥醒得早，太陽還沒起床，她就出了門，所以李璨起來的時候，天色乍明，朦朦朧朧，沒看見她睡在旁邊，有些不適應(yīng)。

　　他推開窗，只看了看門口下人準備的洗漱用品，果然被青鳥胡亂動過——而她已經(jīng)不見蹤跡。

　　在房間里吃過些早點，李璨便去探望大姐的情況。沒想到大姐不在房間里。

　　待他行到前廳，聽得人聲沸鼎，探頭看去，大姐坐在旁座，郡守坐在主坐，母親卻是坐在右手的順座上，神色都很肅穆。

　　看了一會兒，他才明白。

　　是來了個游方的道士，竟然賴著不走，死活要為大姐勘探玄奇，郡守有些游移不定，就把李祥云和李夫人交了過來。

　　不過郡守家的首席客卿大宗師喬恩就站在道士身后，隨時準備把他丟出去。

　　“大小姐這是被鬼物纏身。若不及時祛除，有性命之憂。”

　　李璨只看見他背影，心中一驚，暗自忖度，小道士好像有點東西。

　　這道士身高不過六尺，聲音也很是青年，裝束很是普通，束發(fā)但是沒戴冠，應(yīng)該是還未上牒譜的道士，雖有道士之名，但無道士之實。

　　“嗯？”李璨聽著，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懶得回頭，就感覺自己左肩被拍了一下，這才扭過頭，是青鳥。

　　他疑惑地看著青鳥，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你為什么回來了？”

　　青鳥努努嘴，他順著方向看去，原來劉箬也回來了。

　　“你若真有那本事，為何連個牒譜都沒上？”郡守威嚴道。

　　“我真與這位小姐有緣，只要讓我驅(qū)鬼，便是不收一分臭銅又何妨？”游方道士面露譏諷之色，“我今年十六歲，按大楚章程，我必須滿十八歲才能上牒譜，這又有何奇怪？”

　　“這位小道士，雁落城青云觀的道士已經(jīng)看過，我家小女并未受鬼物困擾?！崩罘蛉苏f道，“你如此這般，確實很難讓我們信服?！?p>　　“因為這雁落城的牒譜仙師就是吃干飯的?！钡朗孔I諷道，“請問這位小姐，你所坐馬車之內(nèi)可曾留下腳?。俊?p>　　“不曾。”李云祥下意識搖搖頭，又自覺不妥，看了眼自己的母親。

　　李夫人卻是點點頭，她似乎很是信任這位陌生的小道士。

　　“剛才喬大宗師直言，青云觀的道士斷定妖物作祟，如果是妖物作祟，既然沒有腳印，你們雁落城的道士理所當(dāng)然地查不到?！钡朗垦灾瓦?，“他們不是吃干飯的，又是什么？”

　　“放肆！”郡守大人臉色陰沉，說那道士辦事不力不就是打他這個一方郡守的臉?。?p>　　“去，阻止喬恩的動作?！崩铊残穆晜饕?，青鳥心領(lǐng)神會。

　　“大膽？！”喬恩伸手去抓游方道士，卻感覺自己雙腳離地，有人把自己提了起來，回頭看，突然臉色煞白，竟然是青鳥……

　　這小姑奶奶可沒人惹得起，只得臉色紫紅，在郡守大人面前也只能訕訕退下。

　　青鳥得李璨心聲傳音，在郡守大人臉色忽變之時便沖了進來，提著喬恩的脖子，然后放了下來。

　　站在青鳥身后的喬恩面色通紅，低著頭不敢看郡守大人，猶如一只大公雞。

　　“喂，別急嘛，等他說完?！?p>　　李璨人未道，聲先至，眾人向外看去，見得是一個小孩，不由輕慢幾分，倒是李祥云臉色一喜。

　　李夫人看見小兒子來了，心中一暖，卻是沉聲說道：“李璨，你這是做什么？”

　　“母親大人，郡守大人，喬大宗師，你們先別急，等這位小道士哥哥把話說完?！崩铊残χf道，“郡守大人，你先息怒，如果能盡早抓到傷害我姐姐的真兇總是好的?！?p>　　“嗯?！笨な卮笕艘姷美铊瞾砹耍裆晕⒕徍土藥追?，依舊冷冽道，“說吧?！?p>　　“剛剛都是你們問我，我還有一個問題問這位小姐?！毙〉朗可裆醋?，朗聲說道，“請問那日，你身旁還有誰？”

　　“……”李祥云看著劉箬，沉默了片刻。

　　“是我。”沒等李云祥說話，劉箬搶先道，“那日是我趕馬?！?p>　　“是你？”小道士臉色變了又變，奇怪地重復(fù)，“不應(yīng)該啊?！?p>　　他眼神若有若無看向李云祥身后，卻被李璨精準捕捉。

　　“那日是我失職，雖然將軍夫人不追究于我，但是我甘愿受罰?！眲Ⅲ柰蝗还虻乖诘?，以頭蹌地，厲聲說道，“卑職失職，甘愿受罰?！?p>　　李云祥欲言又止，郡守大人惜字如金，不開金口，李夫人卻是神色復(fù)雜，只有李璨面帶笑意。

　　“哦，那當(dāng)日為何不主動領(lǐng)罰，卻在今日下跪求裁？”李璨身高不高，年齡不大，但是用了秘法，他說的每個字，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很想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么，“且不說當(dāng)日你到底是不是失職，你今日到底是不是誠心認錯，只是不抓到那鬼物，即便是你主動求死，又有何用？”

　　李璨一句話幾人聽，各有滋味，或者心暖如火爐，或字字誅心。

　　而如果劉箬此時一心求死，就坐實了他共犯之罪！

　　“確實是我失職……”劉箬高低抬不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

　　“廢話！當(dāng)務(wù)之急是捉拿真兇歸案，你阻撓這位小道士追查真兇，難道是想害我姐姐死于非命？”李璨聲音不大，卻聲聲入心。

　　劉箬低著頭，面色羞愧，心底里卻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扒了李璨的皮。

　　早知道就不認領(lǐng)這個差事了，若是那鬼物一擊斃命，自己哪里需要忍氣吞聲，低聲下氣求個茍活。

　　“你先起身。”郡守大人說道，“讓這位小道士施法追兇?！?p>　　劉箬千恩萬謝，好不容易才抬起頭。

　　青鳥便后退一步，大宗師無形威壓銳減。

　　“待我卜卦?！毙〉朗恳膊煌享?，從大袖中掏出四片龜甲，扔在地上。

　　兩正兩反。

　　他蹲下身來，細細琢磨，卻聽到有個聲音在心湖之中響起。

　　“你千萬不要直接說出來，最好說個相反的方向。”

　　他猶疑不定之時，又有一道聲音響起。

　　“相信我，不然你走不出落雁城，那鬼物勾結(jié)道士，背后有將軍府撐腰，遠比你想象得恐怖。”

　　“好。”小道士以心聲回答，才站起身來。

　　“那鬼物藏于西城百姓家中，此刻卻在四處游竄，待到晚上，那鬼物定型，我才能前去抓鬼?！?p>　　這話半真半假，差點讓李璨笑出聲來。

　　鬼物哪有白日里四處跑的，如果真是，那得是有多大怨氣與道行的厲鬼？

　　然而李璨一點頭，李夫人也信了，其余人等也就聽之信之，劉箬卻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好，那你先住下，若能抓住妖物，必有重謝?！笨な卮笕擞写髿饬?，自己兄弟家里的大女兒在自己轄境里出事，哪有不追查到底的道理。

　　聽得此言，門外待命的管家便湊上前來，領(lǐng)著道士先去客房。

　　郡守大人先行離開，贊許地看了李璨一眼，李璨報以微笑，喬恩也緊跟著離開向青鳥抱拳行禮，青鳥點點頭，也沒有回禮。

　　小道士經(jīng)過李璨身邊時，心中一抖，然后身體劇顫，突然加快了腳步。

　　劉箬也跟在小道士身后，低著頭離開，經(jīng)過李夫人與李祥云，只是一一作揖行禮，不發(fā)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