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坐在這諾大的宮殿之中,眾人向我臣服膜拜。
阿爹對我笑著,神采奕奕。
“小棲,這年冬天,我的退位之日,就是你的登位之時?!?p> 我跪下,答:“好?!?p> 曾經(jīng)我隨身帶著的那把小龍椅,終究會被真正的龍椅所取代。
我只需要等待冬天,儀國的天下就屬于我了。
如此漫長,又如此倉促。
我好似找不到那份憧憬與快樂了。
在儀王的書殿里,仍然是熏香筆墨的氣息,我問:“阿爹,殺了他們,你真的好受?”
阿爹殺掉了荷后,亦殺掉了西皇子。
一個是背叛他的女人,一個是他錯認(rèn)的骨肉。
阿爹坐在我的身邊,淡笑著說:“不歸屬于自己的東西,就該從生命中親手抹去。”
“那為自己而死的心愛之人呢?”我問。我已經(jīng)不知道要怎樣述說我的心聲。
“記住他的犧牲,用愛堅守你一生的傲骨?!卑⒌嗣业念^,交代著:“你要坐上這個位置,就必須更加堅硬?!?p> “嗯?!蔽尹c頭答。
我離開書房的時候,顧漸又從宮墻之上跳下,落在我的身前。
我已經(jīng)沒有心思如同曾經(jīng)那般與他談笑風(fēng)生。
“儀棲星?!鳖櫇u叫我。
可我不語,只是習(xí)慣于穿著一身赤紅,落寞的走在這宮墻之側(cè)。
“你還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為你奪來?!彼晕⒓鼻械恼f。
的確,我這王位,一半都是顧漸替我奪來的。
可是,我想要的東西,他奪不來了。哪怕他替我翻開那冰冷的墓碑,花空樓也不會再睜開雙眼,對我說一句——“棲星,我愛你。”
“顧漸,你走吧,回到斂國去。你幫我這么多,斂王會和你談條件的?!蔽叶⒅腔颐擅傻奶欤瑳]有看顧漸。
“斂國是我的天下。棲星,我不怕任何。但——”顧漸頓了頓,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盯著我說:“但我怕你沉淪,怕你永遠(yuǎn)把自己困起來?!?p> “你想多了?!蔽覔u搖頭。
他那雙桃花眼,一點都不像花空樓。我想起花空樓那雙清冷的丹鳳眼來,只是無端生出幾許霧氣。
“你沒有了花空樓,但愛你的人不會少?!鳖櫇u盯著我,十分認(rèn)真的說:“我愛你?!?p> 可我,卻生不出波瀾。
太晚了。
我已聽過這樣的句子,在永別的戰(zhàn)場里。
“我愛花空樓,永遠(yuǎn)。懂嗎?顧漸?!蔽移届o的說。
我第一次看到顧漸眼中如此黯淡的光。
“亡人已逝。正因為他永不可歸,你才說服自己永遠(yuǎn)不要忘掉他?!鳖櫇u嘆息。
“是我太過急促,不該與你說這些?!彼崎_放在我肩膀上的雙手,又說。
“在那天,我對著花空樓,錯叫出了你的名字?!蔽覍︻櫇u說。
他眼中的光影跳躍了一秒,似星火一般點燃。
“如果花空樓沒有離開,我想,這輩子,你是有機(jī)會贏的。顧漸,我承認(rèn),與你這多日,那么多無法忘卻的經(jīng)歷,還有你說要送我的天下……你的笑、你的強(qiáng)、你的溫柔都在侵入我的心。我模糊的喜歡過你?!?p> “可是,花空樓離開了。這輩子你便再沒有贏的機(jī)會了。我的心,似乎是被凍起來了,再也無法蘇醒。所以,離開這場必輸?shù)膽?zhàn)役吧。顧漸,如果你有難,我必全力以報?!?p> 我如此清晰的闡述。
我承認(rèn)在那些時日,我懵懵懂懂的對這個男人產(chǎn)生了一種類似于欣賞、甚至依賴的心理。
可花空樓才是我深愛之人,只有他讓我懂得愛究竟是什么。
花空樓離去,顧漸便注定永遠(yuǎn)不能侵入我的心。
我看見了顧漸的眼淚,從他的左眼流出。
左眼連著心臟,左眼之淚,是傷心至極。
“我從未想過我會輸。哪怕,我知道你愛著花空樓,我都不會吃醋計較,我愿意把他帶來你的身邊。那是因為,我覺得沒有人能屹立不倒的站在你的身邊,除了我?!鳖櫇u說。
“可如今,贏不了了。從你先喜歡我的那一刻里,你就已經(jīng)輸了。顧漸,別不甘心。你的不甘心,和我是一樣的。”我清醒又抉擇。
我踏著步子,朝著北殿走去。
穿著一身玄色的顧漸站在我的身后,風(fēng)吹開他的衣衫,這個男人平生第一次如此落寞,像是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
“儀棲星,感情不是戰(zhàn)役!不能定奪輸贏!哪怕這天下變了,我也會等你!”顧漸在我的身后喊。
“不必。”我低聲說。可他聽不見,只有我自己聽見了。
這宮中的風(fēng)如此之大,吹起了所有人的衣角,像是這座宮殿中的亡魂一齊唱著十分凄慘的離歌。
等這宮中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就是我登上王位的日子。
我并沒有迫不及待,只是等它順理成章發(fā)生的那天。
像是一種使命,也像是十分生硬的答復(fù)。
北殿的門口,魏箏低著頭迎我:“北公主?!?p> “不用站在這里等我,我不會迷路?!蔽姨と氡钡?,北殿的屋檐上依然掛著橙色的燈籠。只是燈籠并不熱鬧,像是終要墜落的柿子。
我走入自己的書房,關(guān)上門,隔開這惆悵的世界。
窗外有雨滴聲,沉悶又煩擾。
“魏箏,離冬天還有多久?”我沖著窗外問,手里捏著花空樓曾經(jīng)為我添茶的水杯。
“就快要到了?!蔽汗~答。
“魏箏,到時候,你是儀國的大將軍。而我,只如同王位上的木偶?!蔽页爸S自己。
“北公主……您不要如此悲傷……”魏箏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輕輕的嘆息。如今,他連大聲說話都怕是驚擾我。
“我說服不了自己忘記那一天,變回沒心沒肺、心狠手辣的魔鬼?!蔽叶⒅掷锏牟璞?,仿佛這上面還留著花空樓的溫存。
“你從來都不是魔鬼?!蔽汗~卻說。
“哦?”我反問。
“在我看來,便是如此。”窗子上投出魏箏穿著鎧甲的影子。
“你是我敬仰的北公主,也是我唯一的親人?!蔽汗~說。